第4章 合影
◎少年的眉眼與程栖澤有幾分相似。◎
周六。
市中心的國家美術館。
館內近期有場新展,展品來自全球優秀青年藝術家。展覽還未正式對公衆開放,今天到場的都是主辦方發放邀請函的重要賓客。
林槐夏一身素色長裙,安靜地跟在程栖澤身後,陪他應酬。
她其實不喜歡也不擅長這類應酬。
但有些私人展品不對公衆開放,依靠這種方式能見到不少平日裏見不到的真品,她也沒有那麽排斥。
陪程栖澤應酬完,林槐夏展開手裏那份被她捏得皺皺巴巴的宣傳冊:“我想去看這個作品。”
程栖澤睨了一眼,視線停留在展廳序號上:“走吧,我陪你去。”
兩人走到展廳,程栖澤那幾個關系不錯的朋友也在那裏,正圍着一幅畫評頭論足。
林槐夏簡單打量幾眼他們圍着的畫作,是一個名為Irene Moreau的女畫家作品。印象派風格,色彩鮮豔,不是她的菜。
看到兩人,齊家坤朝他們招招手。
程栖澤微蹙眉頭,松開林槐夏:“我先去打個招呼。你想看的畫在裏面,一會兒我去找你。”
林槐夏歪頭想了想:“不着急,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程栖澤沉默片刻,淡聲道:“好。”
林槐夏看出他那一瞬的猶豫,疑惑地眨眨眼:“你今天有些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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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程栖澤避開她的視線,掩唇輕咳一聲,“走吧。”
林槐夏沒多想,跟他一起去打招呼。
不止是程栖澤,其他人見到她時,目光也變得怪異起來。
尤其齊家坤,明明一副憋了一肚子話要和程栖澤講的模樣,可看到她後,硬是忍住不敢吱一聲。
林槐夏雖然經常陪程栖澤出席宴會,但從沒參加過他的私人聚會。林槐夏清楚,程栖澤願意帶她去宴會是因為她“有用”。不願意帶她參加私人聚會,是因為還沒完全承認她的女友身份。
她不是他圈子裏的人。
林槐夏正思考着要不要回避,喬靈均走過來,親昵地挽住林槐夏:“槐夏姐姐,我們幾個都看不懂畫,你是專業的,能不能給我們講講這幅畫呀?”
喬靈均指了指面前的畫,嘻嘻笑了下。
林槐夏微微皺住眉。
她不傻,喬靈均每次表現出親昵的模樣時,都不會有好事情。
林槐夏婉拒道:“我不是很了解印象派的作品,不随意發表評論了。”
她擡起頭,打量了眼面前的畫。
畫展總共有兩幅這個畫家的作品,面前這副名為《新婚》,畫家技術娴熟,畫面色彩豐富,筆觸肆意靈巧,将色彩與光感的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只不過作品雖名為《新婚》,色彩也極盡明豔,可林槐夏不知道為什麽,難以從中捕捉到一絲新婚的愉悅感。畫面反而流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哀傷,令人感到窒息。
林槐夏忍不住皺住眉頭。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相較之下,倒是旁邊那副同畫家的畫作更肆意潇灑,令人愉悅舒适。
“這樣嘛?”喬靈均捕捉到林槐夏神色中的變化,故作遺憾地嘆口氣,“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歡的樣子,還以為是畫家畫得不好呢。”
林槐夏自然不會和她分享自己的真實感受,淡聲回:“不是,不了解而已。”
氣氛愈發壓抑。
“行了。”程栖澤沉聲打斷兩人,“夏夏還想看其他作品,我們先過去了。”
喬靈均指了指畫:“澤哥,這副你還沒好好看呢。”
程栖澤沒了耐心,攬着林槐夏示意她離開。
他的語氣硬邦邦的:“不看了。反正我也看不懂。”
“那畫展結束後的拍賣會你還去嘛?”喬靈均又問。
程栖澤微頓,淡聲回道:“知道了。會去的。”
喬靈均聽他這麽說,彎了彎唇,朝林槐夏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林槐夏并未理會。
她一時間沒想明白,程栖澤去不去畫展的拍賣會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喬靈均至于這麽得意?
程栖澤陪林槐夏去看那幅她想看的作品。
與方才囫囵的欣賞不同,這次林槐夏看得很仔細。
反倒是程栖澤皺起眉。
他想不清楚面前這幅線條混亂,看不出到底要表達什麽的畫到底哪裏好,要他看,比剛才那副《新婚》要差太多。
“這有什麽好看的?”程栖澤單手抄兜,漫不經心地玩弄着兜裏的打火機。
每次他耐心耗盡的時候都會用這種方式打發時間。
林槐夏耐心解釋:“Rardo Bruno這幅作品致敬了二十世紀初期的達達主義,是對現有藝術審美标準的一種抗議。有時沒有必要給作品賦予太多意義,随心而行,離經叛道,不是也很有趣嘛?”
“看不明白。”程栖澤收回目光,“想不到你喜歡這種。”
林槐夏歪頭笑了笑,随口道:“可能因為你不了解我吧。”
“……”程栖澤眸光一沉。
林槐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抿着嘴,将目光重新放在畫上,假裝方才無事發生。
她并不奢求程栖澤了解自己,只是剛剛心情比較好,說話沒顧忌。
隔了半晌,程栖澤又問:“那剛剛那幅畫,你不喜歡?”
林槐夏疑惑:“哪幅?”
程栖澤抄着兜,朝不遠處揚了揚下巴。
是他們剛剛和齊家坤他們打招呼的方向。
林槐夏明白過來,程栖澤提的是那幅《新婚》。
她一時間拿不準程栖澤的意思,不知道該說“喜歡”還是“不喜歡”。
如果說眼前這副畫給人一種反抗與自由感,那《新婚》就是壓抑、哀傷的。
她并不讨厭那幅畫,只是畫中流露的感情讓她不舒服。
程栖澤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蘊着冷徹的光,像是能将她穿透。
林槐夏知道自己騙不了他,只得實話實話:“沒有不喜歡,只是看着很難受。色調亮得讓人不舒服。”
程栖澤早就看出她不喜歡,但她說出這些話時,還是不由自主地心裏一窒,一股怒意在心頭肆意蔓延。
“咔啦”一聲,他抵上金屬打火機的蓋子,輕嗤:“都說你懂這些,我看也就那樣兒。”
說罷,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林槐夏微怔,沒反應過來他這股沒由來的火氣到底怎麽回事。
她下意識地追了過去,程栖澤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快步走出美術館。
坐上車,空氣中蔓延開死一般的沉寂。
林槐夏小心翼翼地坐在後座的一側,兩人一人占據一邊,中間隔着老遠。
“張叔,先送她回家。之後送我去‘竹林公館’。”程栖澤沉聲道。
空氣中依舊低氣壓,林槐夏攥了攥衣角。
兩人本來說好逛完美術館,一起去吃晚飯的。他臨時改變主意,去平時和朋友聚會的私人會所,說明自己剛剛那番話确實觸怒了他。
林槐夏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裏。
趁着程栖澤不注意,她用手機偷偷查了那副《新婚》的資料。
點開網頁,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頓住——
Irene Moreau,中文名宋荷,優秀青年女藝術家,丈夫為法國暢銷書作者Andre Moreau。
寥寥幾字,并無過多介紹。
但林槐夏看到名字和照片,就明白程栖澤為什麽會生氣了。
是宋荷的作品。
林槐夏閉了閉眼睛,關掉手機頁面。
程栖澤坐在她旁邊,唇線緊繃,神色淡漠地望着窗外。
程栖澤沒有和她聊起過宋荷的事。
林槐夏所知道的,都來自于喬靈均他們。
他們幾人從小一起長大。宋荷比程栖澤大半歲,程栖澤一直喜歡她。
但宋荷心裏只有畫畫和對法國浪漫的熱忱,在程栖澤表白的時候就明确拒絕了他。
程栖澤總是自嘲是個俗人,對藝術一竅不通。對于他來說,宋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永遠藏在心底,誰也不能觸碰。
程栖澤能夠接受她,也不過是因為她和宋荷有幾分相似。
林槐夏和程栖澤在一起的時候研究生還沒畢業。
她不是本地人,從小地方一路考到帝都,在這裏無依無靠。程栖澤和她不一樣,帝都名門出身,年紀輕輕便掌管了家族企業。
兩人身份懸殊,就連程栖澤的朋友剛見到她時,都覺得她不過是程栖澤用來解相思之苦的小情人。
林槐夏沒想過會和他談戀愛。
兩人在一起是個意外,程栖澤對她沒有什麽感情,她以為程栖澤厭了就會把她丢開。
但兩人就這麽不聲不響地在一起三年。她會以女朋友的身份陪他出席各類宴會,也不用做那些情人該做的事,程栖澤完全尊重她的意願,未有半分逾越之舉。
兩人看上去像是對兒情侶,但林槐夏心裏清楚,兩人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情侶。
她覺得自己更像是替代宋荷站在程栖澤身邊的慰藉。
自己怎麽那麽蠢,沒有在看到畫的第一時間想到宋荷。
林槐夏輕聲嘆氣。
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總是刻意規避提及宋荷。
如果她早些知道那是宋荷的作品,斷不會把剛剛那些想法說出來。
這一聲嘆氣引來程栖澤的目光。
林槐夏和他對上視線,尴尬地想要轉移視線,卻發現他一直在看自己。
林槐夏躲不過去,只好硬着頭皮往他的方向貼了貼,挽起他的胳膊,軟聲道:“對不起,阿澤。我不知道你喜歡那副畫。不要生氣了。”
每每遇到程栖澤生氣,不管是誰的錯,她都會做那個主動示好認錯的人。
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懶得深究到底是誰的錯。程栖澤不是個會輕易低頭的人,但她清楚該怎樣讓他消氣。
程栖澤垂下眼簾,神色淡漠,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林槐夏仰頭望着他,唇邊綴着笑意。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也會彎成兩道月牙,任誰看了都不忍責怪。
她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眉心:“不要總皺着眉啊,會變醜的。”
程栖澤沒說什麽,松了松頸間的領帶,擡手捉住她落在自己眉心的指尖輕輕挪開,反手握住。
林槐夏知道他沒再生氣了。
每次他生氣的時候林槐夏都會這樣做。
程栖澤雖然性格陰晴不定,但懂得控制情緒。更何況,他喜歡看林槐夏笑起來的模樣。
程栖澤其實早就消氣了。
冷靜過後,他清楚自己氣得沒緣由。
她不過是客觀地評價了一幅畫而已,他沒有理由生氣。
只是那個瞬間,遙遠又略顯陌生的情緒被突然牽動,他下意識做出了曾經的自己會做出的舉動。
他有些分不清那個瞬間自己是真的生氣了,還是只是習慣性地不願別人說宋荷的不好。
程栖澤想要和林槐夏道歉,但骨子裏的高傲使他不願低頭示弱。到最後,幹脆什麽也沒說。
車子一路開回城東的別墅區。
張叔将車子停到門口,林槐夏小心翼翼地問程栖澤:“一起回去嗎?我給你煲湯,好不好?”
程栖澤還是那張冷臉,沉默片刻,他淡聲道:“和楚辰他們約好了。”
“啊這樣……”林槐夏斂了斂眸,神色中劃過一絲失落。
程栖澤唇線緊繃,默默地看着她。
最終,他還是沒說什麽,讓張叔把他送到竹林公館。
目送他離開,林槐夏輕嘆一聲,轉身回到別墅。
陳姨見她回來,十分驚訝。
“吃過飯了?”她問林槐夏。
林槐夏搖搖頭。
程栖澤先前打過電話,說兩人在外面吃,不用做晚飯。陳姨什麽也沒準備,此時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等我一會兒,給你炒兩個菜。”陳姨一邊說着,一邊往廚房走。
“不用那麽麻煩。”林槐夏沒什麽胃口,“煮個粥就好。”
“行,那你稍等會兒。”
林槐夏應了聲,沒在一樓多逗留。
她回到房間,心裏煩悶,不清楚程栖澤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
按理說他應該不生氣了。可他沒像往常那樣順着自己給的臺階下,她一時間也拿不準程栖澤到底怎麽想的。
每次都要猜他在想什麽。
真麻煩。
林槐夏嘆了口氣,翻出手機,給程栖澤發了條消息。
【你胃不好,晚上少喝點酒。】
等了半晌,程栖澤沒有回複。
林槐夏抿了抿唇,又發了一條:【別生氣了,早點回來。】
她将手機調高音量,放到桌上充電。
林槐夏在桌子前面站了一會兒,頓了頓,從上鎖的抽屜裏翻出一沓發舊的信紙,攤開。
信紙的質量并不好,很薄,上面只有普通的黑色橫線排版。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體端正蒼勁。
紙張邊緣已然泛黃,有幾張還能看到水漬晾幹後皺皺巴巴的痕跡。
信紙最中間夾了一張照片。
林槐夏取出照片,小心翼翼地将信紙重新折好,收進抽屜。
她輕輕摩挲着泛黃的相紙,目光停在照片上那個少年的身影上。
照片上,立在她身邊的少年清瘦挺拔,笑容含蓄溫柔,與第一次照相興奮又緊張的她完全不同。那時的她還會傻乎乎地将嘴角翹得老高,比一個俗氣的“v”字。
照片是十幾年前在老家的照相館照的。
當時她省吃儉用,攢下一個月的生活費,硬是拽着鄰居家的哥哥陪自己去照相。
方渡不喜歡拍照,但耐不住她磨,還是好脾氣地陪她去照了相。
這是兩人唯一的一張合影。
少女的喜悅從薄薄的紙張中洋溢出來,只肖看到照片,林槐夏都能回想起當時的快樂與興奮。
她不由自主地彎起唇角。
那個時候的自己,每天傻開心,活得張揚肆意。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因為方渡會陪在她身邊,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她吧?
方渡總是那樣,對人溫溫和和,客客氣氣的,但只要和她有關,他斷不會讓人欺負她分毫,自己更是不舍得欺負她。
不像現在。
随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
眼角泛濕,林槐夏擡手揉了揉眼睛,目光不舍得從少年的臉上移開半分。
月光透過窗棂灑在照片上,柔和了少年的眉眼。
如果細看,少年的臉型和眉眼,與程栖澤竟有幾分相似。
林槐夏從沒想過,能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再次相見。
她不在乎程栖澤到底喜不喜歡自己,她唯一在乎的,就是不要再因為自己的原因失去他一次。
她收斂自己所有的鋒芒和脾氣,忍耐程栖澤所有的輕視與冷漠,只希望能陪在他身邊,多看一看他。
畢竟,心裏那個人已經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了。
◎最新評論:
【程總:你快點再挽留挽留我!】
【女主大可不必那麽卑微。。。男的把女的當替身,就使勁虐,女的把男的當替身,還要趕着哄,就離譜。。。】
【不理解,女主既然不愛他,為什麽那麽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氣,在他面前那麽卑微,哪怕自己也是在找替身,這也不是女主卑微的理由啊,你在正主面前卑微我都多少能理解,一個替身,這才幾章,就好幾次怕他生氣,小心翼翼,自己不舒服,不想去宴會,也不強勢的拒絕,看的一點也不爽好麽】
【嗚嗚嗚嗚不會以為竹馬死了吧,好慘啊】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地雷就是我對你深深的熱愛】
【女主比男二這個替身想法更牛逼 手動星星眼。多給你澆澆水,還請茁壯成長啊,小樹苗。】
【哇!!!照片!!!四舍五入方教授露面了!!】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來啦來啦來啦】
【喜歡】
【我的男二啥時候出來啊,啊啊啊啊】
【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唔會見到的夏夏 今天又是只有名字出現的阿渡撒花撒花撒花撒花】
【來啦】
【來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