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憶(二更)
◎阿渡哥哥。◎
林槐夏從樓上下來時, 方渡已經晨跑回來,在餐廳吃早飯。
林槐夏走過去,看到他穿着一身休閑的運動服,有些驚訝:“你還保持晨跑的習慣啊?”
“是啊, 有人說我一成不變, 形容還挺貼切的。”方渡示意她坐自己對面, “我不知道你幾點起,沒幫你拿早飯, 你看看想吃什麽,自己取吧。”
“好。”林槐夏點點頭, 沒覺出哪裏不對勁, 去自助餐桌取餐。
方渡沒有把程栖澤來過的事告訴她。
不管怎樣,程栖澤有件事說得沒錯。
程栖澤和林槐夏交往了三年,自己在她的記憶裏卻空白了許多年。
他不清楚兩人交往的細節, 這幾天的相處他也能感受到,林槐夏對自己有隐隐約約的距離感,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
畢竟十年沒有見過了。
可能對于她來說, 他現在只是小時候關系很好,很懷念的哥哥罷了。僅此而已。
方渡不敢越界。
吃過早飯, 所有人整裝待發。
林槐夏帶着幾人去臨塘巷進行今天的勘察工作。
臨塘巷在老城區邊沿,吳宅是整條巷子乃至整個老城區最大的一處院落。占地近萬平,自成一景。
院子南面臨河,大門正對着南邊的柳岸河。從大門而入, 正對古時的轎廳, 大廳及女廳依次排列;花廳、書房等分至兩邊。東西兩邊各有一花園, 與樓閣相連, 移步異景, 相映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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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宅本是古時某吳姓大戶人家的住宅,後逢一場離奇的大火,燒壞大半個宅子後,吳宅漸漸走向衰敗沉寂。如今整個院落歸政/府管/轄,早年因為位置偏、毀壞嚴重,一直無人問津,最近也是因為老城區的整體規劃項目,才把吳宅納入重建名單。
第一天的勘察工作,蘇啓榮親自來接待幾人。
吳宅東邊的藏書閣未被大火殃及,蘇啓榮特地叫人把那片區域收拾幹淨,給林槐夏他們做臨時的辦公室用。
蘇啓榮領着幾人走到藏書閣所在的小院,院子已經打掃幹淨,但依舊能看出多年未經修葺的破敗與損壞:“環境一般,辛苦各位将就下。如果有什麽需要的随時聯系小唐,我們一定盡力準備。”
“謝謝蘇主任,這邊已經很好了。”林槐夏和他道謝。
蘇啓榮叫幾人先把東西放下,帶他們去院子裏轉一圈。
從藏書閣出來,緊鄰着它的便是西花園。與方才的幹淨不同,西花園的水塘已然枯涸,四周雜草叢生。偌大的花園裏破敗不看,亭臺樓閣盡是燒毀的痕跡。
蘇啓榮勉強從雜草間找到一條鵝卵石小路,領着幾人通過。
他有些不好意思:“這邊毀壞很嚴重,又長期沒有打理……環境有點艱苦,對不住了。”
“沒事,我們之前遇到過比這邊還要嚴重的情況。”林槐夏笑道。
“聽說吳宅最早只有東邊那個院。後來擴建,家主專門請了鎮上最有名的匠人建造,頗費心神。可惜沒過幾年就遇到了火災,把整個院子都燒得不行,唯獨藏書閣那邊的小院沒有遭殃,也是奇怪。那次火災也很離奇,鎮上從沒發生過火災,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蘇啓榮幽幽感慨,“鎮中心最大的人容景園都沒法和這邊比,如果這邊恢複往日的繁華,一定非常壯觀。”
林槐夏下意識瞥了眼身旁的方渡,他正仰頭望着不遠處掩藏在粗壯的樹杈間層層疊疊的房檐垂脊,唇邊镌着清淺的笑意。
林槐夏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露出微笑:“确實。”
……
林槐夏剛上一年級的時候就知道了臨塘巷吳宅的存在。
聽同桌說,那裏是個鬼宅,又髒又破,晚上全是鬼影。林槐夏好奇,回家給林奶奶講起那處宅院,奶奶點點頭,告訴她那裏有吃小孩的鬼。
她的父母在外打工,極少見到他們,林槐夏和奶奶相依為命,她最信奶奶的話。雖然好奇,可她卻從沒往那邊跑過,怕真遇到吃小孩的鬼。她那麽不聽話,一定會被鬼吃掉的。
直到她9歲那年,街弄裏搬來一對她從沒見過的母子。
他們搬到離她家不遠的一處無人居住的小宅子中。
林槐夏出生前,那座小宅就荒廢許久,宅子雖然不大,但兩進院落,布局精致,在巷弄裏也算“大戶人家”。聽巷子裏老一輩講,那個宅子的主人姓方,很多年前就從家裏搬走,去北邊的城市做生意了。搬回來的應該是家裏的後人。
林槐夏不懂這些,只知道那個方宅比她們家要大好多好多,她很好奇是什麽人居住在裏面。
放學以後,林槐夏和朋友告別,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偷偷跑到方宅旁的偏巷中找到一處矮牆,搬來旁邊幾塊石磚,三步并兩步,爬上了牆。
他們幾個當地的小孩經常這麽幹。以前宅子裏沒人住,他們總是偷偷跑進去玩,所以林槐夏對裏面精巧的布局很熟悉,嫉妒能住在裏面的人。
她剛站穩,便看到院子中央站着一個身段窈窕美麗的女人,她正朝角落裏擺放的一堆雜物走去,女人走路的姿勢優美婀娜,不疾不徐,林槐夏一時間看直了眼。
雖然她在巷子裏見過不少漂亮阿姨,但眼前的這個阿姨不僅漂亮,氣質優雅端莊,她從沒見過這麽美的女人。
女人從雜物中翻出一個箱子,朝屋裏道:“阿渡,來幫我一下。”
“好,就來。”
屋裏傳來清朗的少年聲。
林槐夏回過神,又順着那道聲音往另一邊望去。
很快,一個少年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少年的身材清瘦筆挺,臉頰白皙如玉,眉目如畫,像是從畫兒裏走出來的似的,溫潤清冷。
林槐夏第一次見這麽好看的少年,不由地多看幾眼。
果然,一家子都好漂亮。
少年接過女人手裏的箱子,見她拿起另一個,他道:“都給我吧。”
“可是這個很沉……”
“沒事,我能拿。你拿那個袋子就好。”
女人猶豫半晌,将手裏的箱子疊到少年手中,眉眼彎了彎:“還好有你在。”
少年也随她笑了笑,但笑容十分短暫,很快又恢複最開始清冷的模樣。
林槐夏就這麽看着他們兩人在院子裏忙碌,不知不覺,太陽下山。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才想起來林奶奶叫她回家時帶瓶醬油。她連忙從牆上翻下來,正踩着磚往下爬,就聽到身後一個清清冷冷的聲音:“你在這裏做什麽?”
林槐夏爬牆的姿勢一頓,保持着原來這個姿勢回過頭,便看到那個畫兒裏的少年仿佛從畫中走出來一般,就站在自己身後,眉眼間含着警惕和疏離,冷聲質問着她。
“哥哥好。”林槐夏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嚴重,沒心沒肺地彎起眼睛,笑眯眯地和他打招呼。
方渡眉頭一皺,上前兩步扯住林槐夏的胳膊,把她從石磚上拉下來。
林槐夏的胳膊被他弄疼了,龇牙咧嘴地哭喊道:“哥哥,你做什麽呀!”
“你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麽爬別人家的牆?”他兇巴巴的模樣,一點不像剛剛在院子中那般溫柔,林槐夏被他吓得一下子哭了出來。
方清聞聲趕來,看見方渡手裏抓着個瓷娃娃似的小姑娘,揚聲道:“阿渡,你在幹嘛!”
“她一直扒着家裏的牆,是個小偷。”方渡執拗地解釋道。
“我不是小偷!”林槐夏抹着眼淚,學他兇巴巴的模樣瞪他,不甘示弱。
方清走到兩人身邊把兩人分開。她牽着林槐夏的手,笑容和藹地問:“你是林奶奶家那個小丫頭吧?叫什麽名字?”
方清的笑又漂亮又暖融融的,林槐夏一下子忘掉了剛才被當做小偷的事情,眼睛彎成月牙兒,唇邊綻起兩朵甜絲絲的梨渦:“姨姨好,我叫林槐夏。雙木林,槐花的槐,夏天的夏。”
“名字真好聽。和人一樣。”方清笑意溫柔,擡手幫她撣掉裙子上的灰塵,“怎麽穿着裙子爬牆呀?”
林槐夏沒當回事,驕傲地揚起下巴:“我還可以穿着裙子爬樹呢,很厲害的!”
方清好笑道:“你怎麽在這裏?林奶奶知道嗎?”
林槐夏一聽,哭喪着臉搖搖頭:“阿婆不知道,我偷偷來的。想看看是什麽人搬來啦。”
“那你看到了?”
“看到啦!”林槐夏點點頭,“漂亮阿姨和漂亮哥哥!”
方清笑意更甚。
板正地跟在她身後的方渡聽到林槐夏的無忌童言,微微一怔,而後局促地将臉撇到一旁。
方清揉揉林槐夏毛茸茸的小腦袋:“那你趕快回家吧,不然林奶奶會着急的。下次過來直接敲門就好,不要再爬牆啦。”
林槐夏眨眨眼:“我還可以再來嘛?”
“可以呀。”方清點頭,“我們剛搬過來,阿渡在這邊沒有朋友,你當他第一個朋友,常來找他玩,好不好?”
林槐夏抿起嘴,歪着腦袋看了看方清身後的方渡。
他扭着頭,沒有看她。
他的側臉也好好看哦。
林槐夏将他指控自己是小偷的事抛諸腦後,朝他揚起一抹甜絲絲的笑意:“好呀,阿渡哥哥。”
第二天在學校,林槐夏遇到來報道的方渡。
蘇鎮上的小孩不多,老城區這片更是只有一所學校,小學和初中在一起。等到了高中,就要去鎮中心的高中上學。
方渡剛升初中,方清還有別的事要忙,他不想給方清添麻煩,自己一個人來學校報道。
學校的樓很破舊,小學班級和初中班級混在一起,又沒有樓層導向,他很快迷了路。已經是早自習時間,樓道裏人很少,他左右看看,不經意間瞥到走廊盡頭的女生。
他走過去想要詢問,卻發現那人是昨晚扒在牆邊上偷看的小姑娘。
她正舉着作業本貼在牆壁上,叼着手裏的鉛筆,冥思苦想。
方渡走到她邊上,客氣地問:“同學,你知道初一(1)班怎麽走麽?”
林槐夏被他吓了一跳,扭過頭,發現是昨天那個漂亮哥哥。她咬着筆,笑意盈盈地和他打招呼:“阿渡哥哥。”
還是個自來熟。
方渡沒有回應,擡頭打量了眼班級號,不由得皺住眉:“你多大啊?”
她個頭要比同齡人小很多,瘦瘦弱弱的,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一笑起來,臉頰上的軟肉都跟着顫了顫。
林槐夏乖乖回答:“今年9歲啦。”
六年級(3)班。依依向物華 定定住天涯
“九歲讀六年級?”方渡疑惑。
這得是多聰明,才能跳級上學。
林槐夏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我四歲的時候阿婆照顧不來,就把我送來上學啦。”
她眼珠子一轉,自顧自地把筆遞給方渡:“哥哥,我作業沒做完,你能不能幫幫我?”
方渡:“……”
他淡聲拒絕,“我在找教室,要遲到了。”
“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會做。”林槐夏眉頭一皺,小臉直接耷拉下來,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樣,“阿渡哥哥,你最好了。”
“……”方渡拗不過她,不情不願地接過她手裏的筆,看向作業本上的習題。
看完,他更沉默了。
都是六年級最最基礎的數學題,她竟然都不會。方渡偏着腦袋睨林槐夏一眼,她滿眼仰慕與期待地望着他,完全不像是逗弄他的模樣。
見他遲遲不動筆,林槐夏哭喪着臉,認真問:“哥哥,這個題這麽難嘛?連你也不會?”
這句話嚴重戳到了方渡的自尊心,他頓了頓,直接把答案寫到了括號裏。
少年的字體清秀端正,比她那個狗爬似的的字漂亮一百倍。
林槐夏瞬間變回仰慕臉,捧着他還回來的作業本:“哥哥,你好厲害呀!連題目都沒看就能把答案寫出來!”
她把作業本收回書包,笑嘻嘻道:“我要去找老師交作業啦,阿渡哥哥再見!”
方渡無語。這丫頭真是傻得可愛。先不說他剛剛早就看過題目,只是默算出答案後沒有第一時間寫上去而已,她竟然連檢查都不檢查,就信他寫的是真的,直接把本子塞回包裏。
“你不用改一下麽?老師能看出來字體不一樣。”方渡問。
“哦哦,”林槐夏這才反應過來,點點頭,“哥哥說得對!”
她又把本子翻出來,用橡皮擦掉方渡的字,一板一眼地抄上答案。
方渡站在她身後看她抄答案,看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今天是來報道的:“初一教室怎麽走?”
“哦。”林槐夏抄着答案,頭也不擡,指了指樓上:“再往上走兩層,就是啦。”
“好,我先走了。”
“嗯嗯,哥哥再見!”
那天林槐夏的數學作業破天荒拿了個“優”。
原來新搬來的哥哥不僅長得好看,學習還那麽厲害。
有了“作業情誼”,林槐夏徹底把方渡當成好朋友了。
得知他在初一(1)班,林槐夏每天都去找他一起回家。
但每次方渡都會拒絕。
方渡并沒有把她當成朋友。
他剛經歷家庭劇變,父母離婚,能忍住全部的情緒和母親搬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已經吃力。他再成熟穩重,終究只是個孩子。
他不是來交朋友的,對這個陌生的地方沒有一丁點感情和好奇。
方渡的出現不僅讓林槐夏的生活發生變化,更是像水滴滴落湖面,在這個不大的街區裏掀起層層波瀾。
這個地方平穩安逸,街坊鄰裏互相熟識,很少有陌生人出現。新搬來的鄰居自然引得所有人的目光,只不過其中有善意的,也不乏惡意的。
從北方城市來的小少爺,長得俊俏漂亮,對人禮貌卻冷冰冰的。
沒人知道他們為什麽會突然搬到這裏。
有人說,方家的小姑娘在外面給人當了三,人家不承認,她才帶着兒子回了老家。方渡是個私生子。
林槐夏不懂什麽叫三,只知道方清溫柔又漂亮,每次去她家做客,方清都會給她準備她最愛吃的梅子糖,叫方渡替她輔導作業。
所以終于有一次方渡答應和她一起回家,她把其他人傳的那些話說給方渡聽,疑惑地問他:“阿渡哥哥,‘小三’是什麽意思啊?方姨那麽好看,是不是誇她的話呀?”
方渡頓住腳步,神色一凜:“你在說些什麽。”
林槐夏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惹怒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那些大人嚼舌根。”方渡冷嗤一聲,頭也不回地抛下林槐夏。
林槐夏不知道他在生什麽氣,三步并兩步追了過去,語氣不滿:“你是什麽意思呀?我不懂她們說的是什麽意思,才來問你的,你怎麽這麽兇。”
方渡不理她,埋頭朝前走。
“古人雲,不知者不罪。”林槐夏文绉绉地拽了句語文課上新背的課文,噠噠追上方渡的步伐,“我在虛心請教,你怎麽這麽小氣!”
方渡依舊不理她。
林槐夏最讨厭別人和她冷戰,更何況她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窩的火一股腦湧了出來,林槐夏氣鼓鼓地罵他,說以後再也不要和他當朋友了。
方渡終于忍不住,冷着臉道:“沒人把你當朋友。”
“哇”的一聲,林槐夏徹底哭了出來。
她嚎啕大哭地跑回家,和林奶奶控訴方渡的“惡行”。林奶奶聽她說完原委,眉頭一皺,直接抽了根藤條揍她屁股。
林槐夏一直是奶奶掌心裏的寶,不敢罵不敢打,這還是奶奶第一次打她。她被打傻了,愣在原地嗚咽。
後來她才知道,“小三”并不是誇人的話,而是很髒很難聽的污蔑。
方清那麽漂亮,那麽溫柔,是她見過最端莊美麗的阿姨,就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怎麽可能是那些人口中的“小三”。
林槐夏意識到自己做的錯事,跑去和方渡道歉,可方渡壓根不理她。
也是那個時候,林槐夏知道了方渡的“小秘密”。
方渡每天放學不和她一起回家,是因為他每天都會繞到臨塘巷的那個“鬼宅”。
林槐夏悄咪咪跟了過去,吳宅的院子雜草叢生,破敗不堪,雖然大門緊緊封死,但是離學校比較遠的西邊小門的木頭已經被燒焦,上面挂的鐵鏈也被鐵鏽侵蝕,松松垮垮地挂在上面。只要輕輕一推,身材瘦小的孩子便能擠進去。
林槐夏見方渡進了院子,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好奇,跟了進去。
這是她第一次進臨塘巷這個“鬼宅”,早已在腦海中勾勒出無數動畫片中那些鬼神的形象。
她一直在心裏安慰自己,有方渡在,就算遇到鬼也是他先遇到,大不了到時候和他一起跑。
就這麽跟着他走了一路,方渡在西花園停下腳步。
他找了處大石頭坐下,發了會兒呆,從書包裏翻出一個素描本,畫起畫來。
林槐夏偷偷躲在遠處,不敢靠近。
她漸漸看清眼前的景象。
黃昏已至,在天邊潑下濃墨重彩。雲彩壓得很低,肆意生長的野草随風擺動,幾乎遮住了遠處的建築。
遠處盡是被燒毀的古式建築,枯敗的木頭上有斷裂和腐蝕的痕跡,還有蜘蛛網纏繞其上,一片狼藉。
晚風卷起樹葉呼嘯而過,在整個花園裏發出“呼呼”的聲響。
怪不得被人叫做鬼宅。
林槐夏寒毛聳立,蹲在野草叢間抱住胳膊。
要不是方渡就在遠處,她一定會被吓得拔腿就跑。
她偷偷觀察着方渡,他的神色很淡然,似乎并未被四周的環境吓到。他時而擡頭,望向遠處殘缺的建築,時而又低頭在本上寫寫畫畫。
他的神色很專注,唇邊噙着淺淺的笑意。這是林槐夏很少見到的模樣。
方渡來了蘇鎮以後,幾乎沒有笑過。
他好像只會對方清露出笑容。
明明笑起來很好看。
林槐夏看得出神,一時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夏天的南方,蟲子極多,更何況在這雜草叢生的地方。
林槐夏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腿很快被咬滿了大包,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奇癢難耐,她不知所措地哭出聲來,驚擾到不遠處的方渡。
方渡猛地擡起頭,這才發現林槐夏跟着跑了過來。
林槐夏哪還管那麽多,哭着跑到方渡身邊,委屈巴巴的:“哥哥,好多蟲子呀。”
方渡無奈,想質問她為什麽偷偷跟着自己,又覺得她的模樣好可憐,根本不舍得訓斥。
方渡放下素描本,從包裏翻出一盒藥膏:“喏,自己塗上。”
林槐夏抽着鼻子接過藥膏,在腿上塗了厚厚一層。
冰冰涼涼的觸覺讓她好受了些,她終于平複心情,和方渡道謝。
“哥哥,你在這裏做什麽呀?我聽他們說這裏有鬼,咱們趕快回去吧。”
夜裏漸漸泛起涼意,林槐夏朝方渡的身邊湊了湊,抱住胳膊。
方渡沒有理她,重新拿回素描本,漫不經心地應和:“沒錯,這裏有鬼,你快點兒回去吧。”
“我不要。”林槐夏撅起嘴,“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她眼睛一斜,瞥到方渡素描本上的畫,“哥哥你畫得好好啊!”
“可是這裏缺了一塊,你怎麽畫全了?”她指了指畫上那座建築的房檐處,鼓着腮幫子問。
方渡沒有回答,繼續沉默地畫着畫。
林槐夏看得入迷,也不管方渡還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氣。
等他畫完,林槐夏仰起頭:“哥哥,我也想畫。”
方渡睨她一眼,沒說什麽,将素描本翻到空白頁,把筆和本遞給林槐夏。
林槐夏低着頭,按照剛剛照貓畫虎跟方渡學的方法,畫起建築物的結構來。
方渡曾學過素描,畫畫講求結構和明暗關系。
他故意沒有講給林槐夏,存了個壞心眼,想要嘲笑她畫的畫。
可他看着看着,發現林槐夏照貓畫虎按照她剛剛看的步驟畫畫,竟然畫得還不錯。
林槐夏一會兒擡頭,一會兒低頭,一會兒學着他的模樣用拇指抵住鉛筆立在建築前,模樣看上去專業極了。
“你學過素描?”方渡終于忍不住,問她。
林槐夏低頭認真地畫着畫,甜甜地回道:“素描是什麽呀?”
“呃,”方渡被她一噎,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假傻,“就是你現在畫的這個。”
“沒有呀。我就是照着你剛剛的樣子畫的。我也不知道你剛剛在比劃些什麽。”林槐夏笑盈盈地答道,“之前我只照着動畫片裏的人物畫過,阿婆總說我畫得像呢。”
方渡十分驚訝,林槐夏畫得很好,甚至将石柱上的花紋都描摹得惟妙惟肖。
“這裏排線是為了體現暗面,光從不同的角度打,會分出明暗灰面,用排線的方式區分,可以讓物體更立體。”方渡忍不住指了指她畫面上的排線,“這裏是亮面,不用排線。”
“原來是這樣!”林槐夏點點頭,很快領悟了他的意思。
她學數學都沒這麽快。
兩人畫到很晚才回家。
林槐夏記不得來時的路,只能讓方渡帶路。
昨晚下過雨,地上還留着淺淺的水窪。她有一搭無一搭地踩着小水窪,跟在方渡身邊蹦跶。
“哥哥,你不生氣了吧?”林槐夏問。
“生氣有用麽?”方渡睨她。
其實他早就消氣了。自從林槐夏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每天都纏在他身邊跟他道歉。其他小男孩都嘲笑他,學着那些大人的話說他是私生子,方渡懶得辯解。只有林槐夏向着他說話,看到其他小孩欺負他,還會跑過去兇人家。
明明小小一只,還沒他有戰鬥力,卻兇巴巴地吓退一衆毛孩子。
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傻得可愛。
林槐夏眼睛一彎,厚臉皮道:“你還生氣的話,我請你吃梅子糖好不好?每天都給你買,總有一天你就不生氣啦。”
方渡笑着搖搖頭。
“阿渡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多笑一笑好不好呀?”林槐夏極少見他沖自己笑,一瞬間看癡了。
方渡收起笑,歪着頭看她:“你不要告訴我媽和林奶奶今天我們去哪兒了,我就考慮考慮。”
“真的嗎?”一聽方渡要答應自己,林槐夏樂開了花,“好呀好呀,我不會告訴她們的!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
她彎着眼睛,着重壓在“小秘密”三個字上,小模樣得意極了。
“不過,阿渡哥哥,你為什麽總來這裏畫畫呀?奶奶說這邊很危險,不能來這邊玩……不就是廢棄的院子嘛,一點也不好看。”
為什麽總來這裏?
方渡陷入沉思。
搬到蘇鎮以後,方渡依舊沒有從失去父親的悲痛中緩和過來。他不想承認自己的父親會做那樣卑劣的事情拆散了整個家,也不想承認他的家庭已然支離破碎。
從前所有人都說他性格好,懂事,乖巧,穩重,是程家未來的繼承人。
可他并不在乎這些,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希望家庭美滿,希望能一直和弟弟,和自己的朋友們在一起。
現在,什麽都沒了。
吳宅是他和方清搬到蘇鎮以後唯一的慰藉。
他是偶然發現這裏的,破敗不堪,荒蕪寂寥,他看到的第一瞬間是痛心的。
他很喜歡建築,從小就喜歡擺弄太爺爺留下的那些木作小玩意兒,照貓畫虎地擺弄木料做小模型。
他想,這裏以前一定很繁華,很漂亮。
這種念頭滋生以後,無休無止,他每天都會來這裏坐一坐,沉浸在幻想中,幻想着這裏昔日盛景,一點點畫在本上,期盼着有一天自己的願望能實現。
這是唯一能帶他逃離現實的方法。
“你不好奇……這裏以前是什麽樣子麽?”
方渡回過頭,留戀地望了眼身後落魄的宅院。
林槐夏随着他一起看了過去。
她從沒想過這些,但方家就很好看了,這裏比方家大好幾十倍,如果好好打理,一定更好看吧?
“唔……肯定很漂亮吧?”林槐夏問。
方渡彎了彎唇,垂眸朝她揚起笑:“嗯。希望有一天,它能恢複以前的模樣。”
林槐夏用力點點頭:“肯定會的!”
作者有話說:
明天淩晨如果沒更新的話就不要等了,會放到晚上更,也是萬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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