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在回京的路上撿到了一只小狼崽。
這是一只通體雪白,毛發濃密的小雪狼,前腿受傷了,口中發出一些細小的嗚咽,仿佛有點委屈卻無力大聲嗷叫。
他知道此刻不宜停留,各個勢力的門人會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出現。更何況是帶走這麽一只福禍難料的小野獸。
但就這麽放任其留在荒野,大抵是會死的。
他最見不得無辜的生命慘死。
就算是獸類也不行。
披着大氅的杏衣青年攏了攏衣領,壓抑着咳了幾聲,俯下身子從衣袖裏伸出一雙蒼白細瘦骨節分明的手,輕柔地将小狼崽抱起,裹進氅衣裏回了馬車繼續趕路。
驟然進到溫暖的空間,本已奄奄一息的小狼崽突然睜開了眼,警惕地巡視四周,最後将視線落在虛抱着它的冰涼雙手上,湊過腦袋舔了舔。
剛吩咐完仆從準備傷藥的瘦削青年低頭看了眼這個小家夥,恰好小雪狼也對着他的方向瞅着,濕漉漉的招子略帶警惕和勉力作出的兇狠,倒是把不茍言笑的青年人逗得輕笑出聲。
将手指從狼舌下解救出來,轉而揉了揉對方頭頂的毛,柔軟而溫暖,一時間令冷傲青年的內心也平靜溫柔了起來。
“看來你只能跟着我冒險了,小家夥。”
“少樓主,已到主家管轄地界。”馬車外有人敲了敲側車廂,恭順報告。
“戒備不用撤,直接回樓裏。”被喚作少樓主的青年聞言應道,“暫且不要通知樓裏的兄弟。”
又像想起什麽般,撫了撫窩在腿上的小雪狼,垂眸低語:“看來你還是個小福将。”
像是回應對方的誇獎一般,狼崽子蜷縮着被包紮過的傷腿,低低嗷嗚了兩聲。
“現下只有梅花酥可以給你墊墊肚子,”青年尋思着這小家夥怕是餓壞了,從車廂裏擱置的食盒裏取了兩塊糕點喂給小雪狼,“待到了樓裏……唔得讓無邪查查你喜歡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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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話多的人,此間竟對着一只聽不懂人話的小野獸絮絮叨叨,不禁也有些失笑。
小雪狼并未理會,一口便把第一塊梅花酥分拆入肚,還不忘舔了舔對方手指上沾着的細碎酥皮。
前路如何尚且未知,觸手可知的柔軟卻是實實在在。
使得對最近接連發生的事略感倦憊的青年心境沉靜些許。
變故卻總在你開始放松時降臨。
劍光乍然從風中穿透而來。
過于舒适的環境會使人安于現狀不思進取,身體的懈怠會讓人的感官遲鈍反應遲緩。
而常年被病痛糾纏的身體往往會比常人更易疲累,揉了兩把小雪狼便開始閉目養神的病弱青年看上去亦是如此。
馬車四周守衛俱是個中好手,亦深知未真正到達目的地前萬不可松懈。
但凜冽如風的劍氣依舊如入無人之境般刺破車廂。
車內只有一位倦懶的病人,一只虛弱的狼崽。
而劍意在逼入車廂那刻又炸開了千百點星芒。
拉車的駿馬亦幾聲長嘯,焦躁不安馬蹄亂踏起來。
而人呢?
是否已在猝不及防的劍光下消亡?
刀光。
緋紅的刀光。
從白茫茫的劍光中溫柔漾開。
仿佛缱绻的情人對你魅惑低語。
脆弱的車廂因承受不住刀與劍的鋒芒而盡數碎裂,卻已不見車內的一人一獸。
“可惜了一駕好車,”握刀的青年立于馬車殘骸前語帶惋惜道,“倒是挑了個好時機,連我都幾乎來不及避開。”
話音未落,單手抱着的小雪狼掙紮着扭動起來,似是想撲過去撕咬迎面過來的漢子。
青年見狀先将緋色寶刀收回,用方才握刀的手輕柔安撫躁動不已的小狼崽,并輕聲道:“小家夥,稍安勿躁。”
只見來人突然單膝跪下,恭恭敬敬道,“公子的紅袖刀法益發精進了,屬下絞盡腦汁伺機而動仍不能動公子分毫。”
“說過多少次樓裏兄弟不可再行此等虛禮,今後也一樣。”病弱青年面露不悅肅聲道。
“陽思陰,你還想動公子一根頭發不成?萬幸公子神功蓋世洪福齊天,我才不與你計較,不然可有你受的哩。”護衛裏的一名腼腆斯文的青年緊跟着出聲叱道。
方才突擊行刺的漢子原是金風細雨樓的一員猛将。
而一身病骨嶙峋的肅色青年,竟是小寒山紅袖神尼首徒,近日因失蹤日久而甚嚣塵上的風雨樓少樓主蘇夢枕!
此次現身趕回京師便是為了一件頭等大事。
接任金風細雨樓樓主之位。
“咳咳,我看你們的嘴皮子功夫亦是精進不少,倒只揀些中聽的話說了。”
“少爺可別搭理他們了,”近旁一漂亮秀氣的少年徐徐插話,面上還帶着幾分害羞,語氣安然和煦,“暫且先上這輛馬車可好?雖比不得被陽思陰毀掉的那輛,也只能委屈少爺了。”
“還是小任做事妥帖,少樓主別站在風口裏吹風了,仔細回頭又要發熱。”護衛裏頭滿臉寫着厭世的中年漢子接下話茬,規勸道。
似要印證方才的話語,正欲從善如流進到備用馬車去的蘇夢枕又覺一陣熟悉的咳意湧上喉間,寒瑟的風中盡是艱澀的嗆咳聲,一下一下打在現場每個人心頭 。
蘇夢枕一手掏出巾帕掩唇,另一手卻仍穩穩抱妥了懷中的小雪狼,其間狂菊欲接過狼崽然差點被這警惕的小家夥給咬斷手指。只得作罷。
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任怨将方才因打鬥而抖落的狐皮大氅重新批到蘇夢枕身上,并細細系好帶子。
待過了半刻鐘左右,這場揪心的嗆咳才漸漸止住,任怨随即遞上煨在小火爐上的湯藥。
蘇夢枕拿過藥碗,一飲而盡,好似喝的不是苦澀藥汁而是陳年佳釀。
懷中的小狼崽略帶好奇地伸出舌頭去舔碗中殘留的汁液,舔了一口竟嗷嗚一聲吐舌亂動。
蘇夢枕瞅着有趣,用手指輕點狼崽的鼻頭,柔聲道:“還是個怕苦的孩子,可不許胡亂吃東西了。”
狼崽子似有些許不滿被看輕,張嘴去咬面前的細長手指,卻沒有用力,只是拿牙齒蹭了幾下,酥酥癢癢的觸感倒把蘇夢枕逗得不禁展顏而笑。
其他人見了倒是還可,斂了斂心神各自散開回歸戒備,唯有任怨面上雖不顯,然差點捏碎空碗的動作卻暴露了他的心神不定。
不知是為自家少爺難得露出孩子氣一面而失神,還是為自己竟在嫉妒一只小動物而失笑。
“小任,我們繼續上路吧。”蘇夢枕上馬車後瞅見難得犯呆的任怨,語帶笑意地喚了一聲。
“是,少爺。”任怨擡頭,露出了一個紫丁香般幽然的淺笑。
一路無話,再入是非地,已是滿城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