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陳駿沉默地蹬自行車,他不說話齊祺也不出聲,安安靜靜地靠着他。他想到齊祺頭上那塊紗布,心裏就跟貓撓似的,可想起鄭南與讓自己別多問就憋住了。

鄭南與做什麽都是對的,那他就學呗,一模一樣的事,齊祺能不能一模一樣的和自己笑?

陳駿以為自己能堅持住,但他到底是急脾氣,把車停到院子裏,很洩氣地問:“你真的什麽都不和我說嗎?”

可齊祺不知道從何說起,他很怕麻煩不願意從頭再捋這個讓他難過的事,讓他親口複述無異于揭開痂。但齊祺也知道,只要是陳駿想知道的事,什麽方式手段他都要逼問出來。對付陳駿,齊祺就選擇拖,能晚一天痛苦就晚一天。所以他拿出手機,想打字告訴陳駿有空再說,誰知道對方一把搶過他的手機。

“什麽意思?你可以不和別人講話,跟我也不說嗎?”陳駿生氣了,他一定得有點什麽比鄭南與特別吧,“說話,不然不給你。”

“……”齊祺看了他幾秒只叫了名字,“陳駿。”

但陳駿滿意了,把手機給他, 讓他打字。

齊祺敲打一會兒把屏幕亮給他:明天我不去學校,幫我和老師請個假。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不行,你說要好好學習的。

陳駿盯着屏幕愣了會兒,伸手摸了摸齊祺額上的紗布:“小齊哥哥,你對我嚴厲了啊,那我們考同一所學校還算數了,對吧?”他六月天的脾氣最近總是放晴,身上的傷還是會添,但會寫作業了。他還要摸摸頭,齊祺覺得別扭,躲開了。

門裏照舊是十分熱鬧,客廳擺着大圓桌,一桌酒菜已經圍了一群不算面熟的人。老齊自然是坐在主位,面朝着門,因此齊祺回來第一眼他就看到。“怎麽頭破了?”他常年抽煙很兇,嗓子時好時壞,此時啞得像鋸木頭,“吃飯沒有?”

齊祺低着頭,沒回答,直接上樓了。

齊父“啧”一聲:“這混小子脾氣夠大的,回家屁都不放一個。”他們父子平時就鮮有交流,只是這兩個月齊祺沉默過頭,任你怎麽輕聲細語或是暴怒發飙都沒一點回應,這讓齊父很憋火。他倒絕不會打孩子,但孩子養成這樣,他有時也會睡不好。

齊父平時慣愛做東,自掏錢請客,天南海北無論熟生都能來他家吃飯,因此是長明區也算有名的大哥。多的是手頭緊的人來他家吃上兩口,吃人嘴軟,飯桌上自然都唯他馬首是瞻,紛紛勸解他:“哎,齊哥,他這年紀不正是叛逆期嘛,我家閨女這歲數也是成天不理我,就知道玩手機!”“是啊,其實有點傷也沒啥,哪個男孩子不打架?就怕不打呢。”

見老齊還不出聲,一朋友給他倒酒:“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就別管了,也不小了,十八九歲了吧,啥事不能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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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祺面了吧唧的,也不知道随誰……他媽不是這脾氣。”

齊父很少提到亡妻,熟人了解的都只在背後聊聊,不敢當桌談,怕觸他黴頭。畢竟誰不知道,二十年前的癡情種,結婚那天的排場,請了三天的大宴誰來都能吃。齊父人帥又能幹,愛人也是高材生美女,郎才女貌和和美美。老太太們聊天提到都評價說可憐沒交上好運,大出血,難産沒了,齊父一度想不開想跟着走了。

楊叔是當年看着他們戀愛的,兩人共同的好友,這時也只有他敢開口說這話:“玲兒是挺開朗的……齊祺也像玲兒,眼睛像,大眼睛。嘴巴像你。”

有不熟的人插嘴:“齊哥這條件不差,不再找一個?再找個年輕點的,照顧齊祺。”

齊父冷哼一聲,其他人立刻在桌下踩那人,順着這把話題延到另一人身上:“齊哥又不是找不到,人是沒那心思。陳老二倒想找,他那條件誰要?一破房帶個大兒子,寡婦也瞧不上他啊 ,再說本身長得也尖嘴猴腮的,還是從那個裏頭出來的……”

“他出來了?啥時候的,我好久沒回來了……”

“你不知道?老早了,他前兩年就出來了吧,瘦得皮包骨頭似的,酗酒,愛打人,媳婦不就是讓他打的受不了跑了的?”

還有新嫁來的媳婦不了解,一臉好奇地問:“哪裏出來的?看守所嗎,犯了什麽事啊?”

齊父喝了口酒很不愛提地講:“吸粉進去的,他家……本來也不錯。”

“可不?原來是傻好人,碰了那個就不正常了,媳婦也跟人跑了。他家現在吃低保吧?我咋覺得他還在吸?”

“那玩意兒能戒幹淨嗎?碰了就是家破人亡的,齊哥借了他不少錢吧?幾萬?估計也還不上。”

“那他兒子也是夠慘的,我前些天還看見他打兒子了,那是真下死手,瘾上來六親不認的,我看那孩子滿頭都是血。”

“我看他兒子也是能混的,成天跟小混混們搞一起,紋身啊紮耳朵眼的……正經孩子誰弄這個,聽說手腳也不幹淨吧。”大家酒足飯飽肆意評論了會兒陳老二的人生,有憐憫的也有覺得活該的,總之都是個談資罷了,也無所謂細節真假。“對齊哥,他家兒子還和你家齊祺一個班呢?”

“嗯,一直一個班。”齊父喝幹酒又開始抽煙,嘴一刻也不能閑下來,“過去關系好,現在沒那麽熟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齊,還是讓齊祺少跟不三不四的人待一塊兒。”

“是啊,你還是對孩子上點兒心,你說齊祺現在這樣是不是就是他帶壞的呢?”

老房子隔音差,齊祺在樓上也能聽見樓下的高談闊論,他盡量把這個當做白噪音忽視埋頭寫卷子,可今天寫不下去,胳膊疼,腦袋疼,沒有餘力做題。他趴在床上,感到肩上的傷在滲血,他閉上眼,痛覺被放大了,恍惚間自己又被摁在課桌上。

王志徽脫下他的褲子,把他當作一個什麽物品随意使用,其他人是共犯,自願或被逼地做相同的事。

沒有鄭南與,齊祺縮在牆角,腿內側隐隐地痛。

“我從前呢都是忍着他了,齊祺,我能弄你,我就能弄他。”王志徽翹着二郎腿在削鉛筆,鉛灰與木屑散在地上,他拿着刻刀表情誇張,似乎在模仿某個電視劇的反派。這在平時看可能還有點滑稽,但那時,齊祺覺得十分恐怖,微涼的鉛筆尖在他左肩劃來劃去,然後用了力刺進皮膚,因為王志徽說,“鉛筆不上色啊。”

下刀時齊祺昏了過去,他很怕疼。

不用鄭南與說,齊祺第二天也不想來上課了,何止第二天,他希望永遠都不要上學了。

反正他也只是個邊緣人,有沒有都一樣。不合群,成績一般,喜歡男人……那些朋友是怎麽看他的呢?是不是也都是因為鄭南與才勉強接近自己的?每一次的情緒外洩,他不停地說對不起,可實際上還是給大家帶來困擾了,其實大家都很煩他,是嗎?

齊祺不想再去學校了,再碰見王志徽他要怎麽躲,那樣的事會重複第三次嗎?他又能每次都躲在鄭南與背後嗎?不行呀,他是奇怪的同性戀,他的肩上有未寫完的印記。他愈是回憶鄭南與對自己的好愈是惶恐,感到自己沒有任何能報答的東西,還不清不白地拖着別人的名聲。

休息一天是對齊祺的緩刑,他不必和爸爸說,齊父不會管他是逃課還是請病假,假如他一天不下樓齊父都不會發現他沒去學校。

齊祺揭掉了額頭上的紗布,對着鏡子軟弱地落淚。他聽到樓下談論的話題,他想媽媽了。如果他和陳駿都是有媽媽的,幸福的小孩,現在的生活會不會不一樣呢?在相框裏,在別人口中明媚開朗的媽媽,遇到這種事該怎麽做呢?無論怎樣都會抱緊他的人,安慰他的人在哪兒?

齊祺問了很多問題,可是媽媽只是在相框裏,用那雙同他一樣的大眼睛望他,也同他一樣無法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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