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随着旋律悠揚經典的《回家》薩克斯曲,安靜了很久的學生們好像即将出征的士兵一般迅速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寬敞的教室瞬間回蕩起整理書本發出的窸窣聲與互相道別的聲音。
徐惠一邊背着書包一邊和周婉道別:“周婉,我先走了。”
不遠處,幾個女生催促着徐惠:“快來!店裏該沒地兒了!”
周婉笑着朝徐惠說:“好,拜拜!”
徐惠昨天和周婉提到過今天會和幾個朋友去吃燒烤,問她要不要一起,被她拒絕了。
周婉不習慣和不熟的人坐在一起吃飯,很不自在。
周婉做什麽事總是慢吞吞的,她剛把筆袋放進書包裏,一只腳已經踏出教室門的徐惠忽然回過頭朝她說:“要不你和溫雲回去,反正你倆也順路,增進一下感情!”
還沒等周婉回答,徐惠的另一只腳也已經踏出教室門了。周婉只當徐惠是對自己剛才做夢夢到他的調侃,羞恥之感再度湧上心頭。
從陳蔓走後就一直趴在書桌上呼呼大睡的李一墨這才緩緩擡起頭,打了個飽飽的哈欠,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語道:“我才順路,怎麽不說和我增進一下感情。”
說實話,周婉從未注意過其他同學都是結伴回家,也不曾想與誰增進感情。
她的世界裏總是她自己一個人。
這是她自願的,已然習以為常。
待周婉整理好書包後,教室裏已經沒剩幾個人。
正當她轉身準備離開時,她才發現溫雲還坐在座位上,他正寫着一道幾何題,聚精會神,眉頭緊鎖,筆尖停留在半空上久久沒有落下,像是沒有什麽頭緒。
周婉那一排位置靠牆,如果溫雲不讓開她是出不去的。
可看溫雲現在的狀态,周婉不想打擾他。
她猶豫着要不要把書桌搬開一點,從空隙中傾身出去。
溫雲似是聽到了她的動靜,一下子停了動作。
“放學了。”他聲色沉沉,自言自語似地說。
周婉點頭:“嗯。”視線落在了溫雲的椅子。
周婉對溫雲的印象只有‘冷’一個詞,今天第一次接觸,還沒有正式打招呼,她沒能直接說出口,只是用眼神作暗示。
溫雲卻沒有起身讓開的意思。
他擡眸望着周婉,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夕陽透過明亮的窗戶灑進了教室,給他的身上渡上一層柔軟又溫暖的金邊。
可周婉眼中他帶着恰恰相反的冷漠與疏離。
或許是相貌的緣故,溫雲眉目狹長而深邃,鼻梁高挺筆直,唇色極淺,天生自帶淡淡的、冷冷的疏離感。
在兩人目光交錯的那一剎那,溫雲先輕聲開口:“以後,多多關照。”
周婉對這突如其來的問候砸得有點懵,她未曾想溫雲會用這樣的開場白和她打招呼,不太符合她對他的固有印象,使她措手不及。
腦子一抽,脫口而出道:“你說什麽?”
溫雲的臉色似乎突然變沉,斂了眉目,周婉回過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後,只覺得太不禮貌,心想補救的辦法。
她用手指摳了摳掌心,內心糾結要不要道個歉,又擔心那會顯得她過于刻意,好歹同學一場,交流總要自然些。
猶豫的間隙,溫雲已然收拾好書本,起身拎起書包,淡淡留了句:“我走了。”便消失在周婉的視線裏。
周婉有點頭疼,與新同桌的交流似乎不太順利。
出了校門左拐走過一條不長的人行道,便是最近的公交車站。
初春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北城,高高的樹木上已然長出點點繁星般的嫩綠。微風輕輕地搖曳着樹梢,帶起簇簇的輕響,那是春天的旋律。
學校的學生已經走得差不多了,路上人跡罕至,周婉微微低着頭,一邊走一邊心有餘悸。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她忽然想起關于溫雲的一件事。
高一新生入學,相貌出衆的溫雲吸引了不少學生側目,剛好站在周婉旁邊的一個女生,大膽地去要了一下聯系方式,結果成功收獲初秋的第一絲涼意。
當時周婉就覺得,這個同學長得溫文爾雅的,沒想到這麽不友好,但願不要和他分到一個班。
後來聽同學們說他只是高冷不理人罷了,不會輕易去找同學的茬兒,加上周婉親眼所見,其他人在他眼皮底下講他的八卦他都不為所動,才對他有所改觀。
課間時做的那場夢重又浮現在眼前,她怎麽會去做那麽卑微的事情呢?對象還是溫雲……
周婉想着錘了錘自己的頭,太詭異了,以後盡量避免和溫雲的接觸比較好,但也不能冷漠到沒有禮貌,保持一些距離就好了。
“砰”的一聲悶響,周婉似乎撞上了某個人的後背。
這就是走路不看路想事情的結果——追尾。
還不等前面那人轉過身,周婉忙不疊的低頭道歉。
前面那人回過頭清淡地說了聲“沒關系”,周婉擡起頭,含着歉意的目光落在那人臉上的瞬間,幾乎脫口而出:“溫雲?”
那人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溫和地解釋道:“不好意思,同學你認錯人了。”
随即周婉注意到那人穿的并不是北城中學的校服,而是一件黑色的襯衫外套和休閑長褲。
周婉錯愕一瞬,回過神後尴尬得手指都絞進了掌心,但表面上還是波瀾不驚地——又道了一次歉。
之後紅着臉,快步走到車站,恰好719路剛剛到站,飛速跑上了車。
父母曾給她安排過司機,被她拒絕了,她喜歡擠公交這種充滿煙火氣的日常。
她亦是個環保主義者,節能減排,人人有責。
周婉熟稔地擠上了車,在一個單人的座位坐下,從口袋裏拿出耳機塞進耳朵裏,細長的手指拂過手機屏幕,選擇播放“我喜歡”列表裏的歌,将目光投向窗外,等待着到達安居嘉園。
歌曲播放至第二首開頭時斷了音,手機顯示來電,瞥了一眼備注名,周婉按下了通話鍵。
“喂,婉婉,放學了嗎?我去接你。”耳機裏女人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成熟幹練。
周婉疑惑:“放學了,怎麽突然來接我?”
楊丹文的工作單位就在北城的南邊,離周婉住的安居嘉園很遠,因為工作要求,平時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區,請了位阿姨照顧周婉起居生活,周末有空才能來看看她。
今天是周三,楊丹文突然來電話說來接她,周婉不免奇怪。
這話到了楊丹文耳中,有點變了滋味兒,表面上仍從容道:“那你在下一站下車吧,我過去,一起吃個飯。”
周婉沒有多問,應聲挂斷了電話。
下車後周婉把位置發給了楊丹文,乖乖站着等她來接。
周婉站在路旁,望着來來往往的車輛發呆。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掠過,經過剛才尴尬的認錯人事件後,她留了個心眼——擡頭看天上的朵朵白雲,裝作沒看見對方,便不用糾結于打不打招呼。
自行車剎車的聲音落入她的耳畔,接着,少年清涼的嗓音響起,“周婉。”
周婉不得不放棄了仰頭欣賞白雲的戰術,視線慢慢下移,對上那雙幽深無底的黑眸,扯了扯嘴角,禮貌地揮揮手。
溫雲輕擡眉:“不回家嗎?”
周婉簡單地解釋,“我在等人。”
在教室裏分別前,她對溫雲的回應着實失禮,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态,友好道:“剛才不好意思,以後好好相處。”
溫雲的眸中蒙上一層暖意,薄唇輕啓,欲言又止。
正當溫雲将要開口時,周婉瞥見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緩緩向右靠停。
周婉如遇見救星一般,如釋重負道:“我家長來了,我得走了,明天見。”
溫雲未說出口的話化作一句簡單的——“明天見。”
他重新踏上腳踏板,淡淡的話語同晚風一起滑過周婉耳際。
周婉沒有目送溫雲背影的意願與機會。
商務車在她跟前停下,車窗被慢慢搖下。
“上車吧婉婉。”車裏的女人雖已到中年,有了些細碎的皺紋,但也難以抹去那端莊大方,只屬于成熟女人的魅力。
周婉本打算坐在副駕駛上,但想起楊丹文曾叮囑她副駕駛不安全,讓她不要坐,便移步打開後座車門。
車中彌散着自然草本香。
從後視鏡裏瞧見周婉系好了安全帶,楊丹文一腳踩下油門,車子轉向主道。
楊丹文察覺到自家女兒好像有什麽心事,搭話道:“你們快考試了吧?”
“考完了,成績單已經發到家長群裏了。”周婉打開手機,找出成績單的圖片,重新轉發給楊丹文。
“哦,我還沒來得及看呢。”楊丹文淡笑,給自己找了個臺階。
楊丹文工作很忙,平時根本無暇關心周婉的日常生活甚至是學習情況,她知道周婉是個自覺的孩子,成績從來不會讓她失望,只是借此找個話題。
趁着紅燈的間隙,她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周婉發過來的圖片,挑了挑眉,有些惋惜地說:“還是第二。”
雖然他們對她的關心實在太少,沒有立場要求她更多,但當父母的總會希望子女能更上一層樓,成龍成鳳。
周婉沒有應答。
楊丹文發現自己話中帶着些歧義,改口道:“總分差距不大,挺好的!”随即轉移話題,“我們晚上和姚叔叔一家一起吃飯。”
楊丹文口中的“姚叔叔”是周建祥生意夥伴,二人合作了近十年,周婉曾見過一面。
父母已經将近一個月沒來看她了,他們這段時間經常加班,連通電話發微信的時間都很少。原以為的一家三口久違的聚餐變成一半的應酬,讓她有點失望。
周婉淡淡地應了聲。
怕周婉覺得大人的局無趣,楊丹文又道:“這次姚叔叔一家會在北城待很長時間,他的兒子姚然也過來了,和你同齡,你們可以聊一聊。”
周婉想着和不認識的人一起吃飯的不自在,沒有情緒地應道:“好。”
楊丹文知道自己女兒有點內向,想鍛煉周婉變得開朗些,有時候會刻意帶她見見人。
但前段時間也是真抽不開身,這幾天寬裕些才抽出個見面的時間。
她目光瞥向後視鏡,打量了一下周婉,頭發梳着利落的馬尾辮,幾縷碎發随意地散在額前,倒是給清純的小臉添了幾分稚氣,校服太過松垮,顯得原本瘦削的身板更加弱不禁風。
見此,默默嘆了口氣,她愧疚于不能在周婉身邊時刻照顧她的衣食住行,但确實是事業更為重要,畢竟如果沒了事業,她怎能讓女兒衣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