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捉蟲)
“什麽?”聞此言, 景越的第一反應是以為自個兒聽錯了!之前珊林說有隐疾要退婚, 景越和永琪皆來勸都未能改變他的決定, 而今都沒再勸,他竟然自個兒主動說要成親, 反倒令人納罕,
“何故突然改變主意?”
景越是他最信任之人, 福隆安無需瞞他,便将今日之事大概複述了一遍, 順道兒将手中剝好的松子扔入口中, 嚼起來濃香留齒, 而他說話的語态格外輕松, 仿佛這意外并未影響他的心情,
“我與容璃已有肌膚之親, 自然得對她負責不是?”
還以為他終于發現了容璃的好呢!原來只是因為責任, 欣慰于他改變主意的同時,景越又替容璃心酸, “那容璃呢?她是何反應?”
提起這個福隆安就心痛,捂着心口啧啧嘆息,“還能怎樣,當然是果斷拒絕我, 堅持要退婚。”
此般結果倒在景越意料之中, “不是因為喜歡,只是願意擔當才要成親,依照容璃的性子, 斷不會接受這樣的理由。倘若你是因為有了感情而娶,或許還能打動她。”
“可我不想跟她撒謊啊!”對于現狀,福隆安有清晰的認知,“我對她是愧疚更多,先前做了太多對不起她的事,也說過傷害她的話,是以很想彌補,想着退婚能使她高興,便答應退婚,倒是從來沒想過感情之事。”
他的觀念一直很複雜,連景越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方才聽他這麽說,又琢磨了許久才覺察出重點所在,“因為她想退婚你才肯退?所以你自己其實并沒有很想退婚,成親也可以的對不對?”
因着兩人之間摻雜了太多恩怨和誤會,自小相識的更容易被忽視,有時候難免會遲鈍,連福隆安也說不清自己對容璃到底是怎樣的心态,
“的确不像之前那麽抵觸,真讓成親我不會再拒絕,至于對容璃有沒有感情……啧!還真說不清楚,總覺得自己傷害過她,配不上她,也就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兄弟多年,景越還是很了解福隆安的性子,他對感情之事的确遲鈍,譬如于蕊茵,“那你對于蕊茵,就是真感情嗎?”
一句話問得福隆安有些發懵,這不是明擺着的嗎?還需要質疑?即便如今斷得徹底,但當初也是真心相待過,“難道不是嗎?”
從來都是當局者迷啊!唯有景越這個局外人看得透徹,那個時候他還身在迷局之中,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而今已然過去,福隆安的心境也已平複,景越才敢與他談論那段過往,
“我說句實話,你也甭不高興,初始于蕊茵之際,你其實并沒有對她表現出多大的好感吧?後來皇上為你賜婚,你才突然跟我說不想娶公主,想娶個普通的女子為妻,
而那個時候的于蕊茵,孤傲清高,與你平日裏所見的姑娘不同,為了表達自個兒對皇上賜婚的不滿,你才打算跟于蕊茵在一起,旁人越是攔阻,你越要堅持,借此表明你不想做額驸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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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恰巧在那段時間出現在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倒不一定就是對的人,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認為她是對的,才會容忍包涵她的小脾氣,
但當發現一切只是場騙局之後,你抽身得幹脆,就證明你對她的感情其實并沒有那麽深,真正愛上一個人,即便對方真的做出傷害你的事,你也做不到恨她。
譬如你對容璃,雖有過傷害,雖然她也曾生你的氣,但當你頹廢之際,她仍舊會放下過往的仇怨,安慰你鼓勵你,這才是真正的用情至深。”
真的是這樣嗎?那件事過去之後,福隆安從未再去思量過,那一段到底算什麽。
瞧他眼神迷茫,大約也沒個結論,景越不再糾結這個,一笑而過,“已然過去,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今日跟你說起,無非是想讓你抛下過往,重新正視自己對公主的感情,以往你對她的身份有偏見才會忽視她,而今你應該用心去感受,對她究竟是喜歡還是責任。”
以往的容璃對他确是真感情,只可惜後來都被他給消磨了,“可她現在已經不願嫁給我,證明對我已沒有好感。”
旁人看在眼裏的,偏總被他忽視,景越都替公主覺得惋惜,
“她若真對你沒有半點情分,今日也就不會替你飲那杯酒,還不是為你的前程着想才纡尊降貴,你怎麽就看不通透呢?”
同樣一件事,兩人的看法大不相同,“你想多了,她是因為感激我同意退婚才會幫我,倘若真的還有感情,我提議成親時她為何不肯同意?”
這還用問?才端起茶盞的景越尚未品一口,被他的話給驚到,暗嘆他真是對感情之事一竅不通,不禁又放下,哀嘆扶額,“因為姑娘家是需要哄的,不是你說一句咱們成親吧她就會立即應承,畢竟曾有過傷害,她當然不敢再輕易信任你,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能放棄,得繼續向她表明決心,她才有可能慢慢接受。”
半信半疑的福隆安都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再繼續堅持,“我也覺着應該對她負責,可又怕她不樂意,而且……你……”
感受到他望向這邊的眸光有些遲疑,景越已猜到他在想什麽,故作輕松的笑笑,主動打消他的顧慮,
“你不會還以為我喜歡公主吧?她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嗎?找我只為打探你的消息,并非喜歡。”
“那你對她……也沒有心思嗎?”問罷他又擔心景越不高興,遂解釋道:
“我倒不是懷疑你什麽,只是不希望咱們兄弟之間為女子而起争執,倘若你真的喜歡她,應該不會在意今日這些意外,我仍舊可以選擇退婚,成全你們,倘若你不喜歡她,那我就對她負責,娶她為妻,畢竟這是重要的決定,所以才想事先問個清楚,這是最後一回,我保證不會再問。”
實則景越并沒有生氣,也曉得他是真的顧及兄弟的感受才會這樣問,他能轉變想法,打算娶容璃這樣一個好姑娘,景越亦替他開心,至于自己的心思,其實并不重要,
無謂一笑,景越否認的幹脆,“我對公主沒有男女之情,你且放心娶吧!把握好這次機會,千萬不要錯過。”
得他一句準話,福隆安釋然一笑,也算少了一樁憂慮之事,“既如此,那我就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因她一次拒絕而氣餒!”
自信滿滿,持之以恒,這才是他所認識的福隆安,景越是真心希望他能娶公主,從青梅竹馬到相守到老,很是難得,他也想看到這朵姻緣之花結出甘甜的果實,只要福隆安用心待公主,他便沒什麽可遺憾的,以笑鼓舞,但願福隆安能夠心想事成。
最近景越都在為太後壽宴而忙碌,無暇來看望他,今日難得過來,福隆安自是要留他在此用晚宴的,雖不能飲酒,還可以茶相陪,蘇爾辛一直沒回來禀報,福隆安心中記挂,心想這于松岩難不成是要住在綱圖家?現下沒有實質證據,他也不好派人直接沖進去,便打算再等等看。
蘇爾辛那邊派人輪番受了一夜都不見人,次日一早他才回府回話,福隆安深感詫異,“難道他曉得外頭有人守着所以故意不出來?卻不知綱圖打算收留他到幾時?”
輕蔑冷哼,喝罷粥的福隆安放下碗筷,漱了漱口,而後起身,蘇爾辛遂将藥丸遞上,提醒他今日又該吃藥,看了看那藥丸,福隆安認為自己已經沒必要再吃藥,既已決定娶公主,就該停藥,配合針灸,盡快恢複。
而他有的是耐心,就看于松岩能耗到何時。令他驚訝的是,當天夜裏蘇爾辛就押人過來了,彼時福隆安正倚在榻上由丫鬟按捏着,瞧見于松岩悻悻而來,當即擡手,示意丫鬟退下,瞥了于松岩一眼,唇間只餘冷笑,
“怎的?綱圖要自保,不管你了?”
猛然被質問的于松岩一時間不敢答話,裝起了糊塗,“這話何意?我只是去做客而已,你不肯搭理我,還不準我多結交幾個朋友嗎?”
拈了顆蜜桔瓣送入口中,以手支額的福隆安懶應道:“你愛跟誰結交我才不在乎,但你與人合謀合夥害我就不應該,就不提知恩圖報了,你這分明是恩将仇報啊!你爹就是這麽教你對待恩人的嗎?”
于松岩假裝沒聽懂,繼續為自己辯護,“你恨屋及烏,不願再與我結交,我自然要另謀出路,總不可能離開你就不活了吧?”
說得可真輕巧,看他那理所當然的模樣,毫無自責之意,越發令福隆安惱火,淩厲的眼風迅速掃視于他,“為何與你疏遠,你他娘的心裏沒數?從你開始接近我時,目的就不單純吧?可憐我還将你當朋友,為你行了那麽多方便,到了你竟這般對我,于松岩,你不覺得愧對于我嗎?”
心虛的于松岩移開目光,不敢再與他對視,借口道:“感情之事向來多變,你和蕊茵不成,那是緣淺,因此而怪罪我,我太冤枉!”
福隆安最煩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之人,尤其是于松岩這種裝無辜的狐貍,更令他厭惡,
“就憑你教唆于蕊茵接近我為你們于家謀利這一點,你敢說我怪錯了你?于松岩,我一直敬重于師傅,才會認為你也和你父親一樣高風亮節,而今才發現你竟是個卑鄙小人,暗中下藥這種事居然也做的出來,枉為讀書人!”
說這話時,福隆安一直在盯着他,發覺他的确有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又恢複鎮定,假意推脫,“什麽藥,不明白你在說什麽,我只是好心敬你酒而已,你不給面子便罷,怎的還誣陷我?”
果然人一心虛就容易口不擇言,看似為自己辯護,實則已然露出馬腳,聽得福隆安都覺可笑,“我可沒說藥在酒裏,不打自招啊!”
窘迫的于松岩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正想着如何辯駁,但見福隆安已斂了笑意,坐起身來正色道:
“本少爺沒工夫陪你耗,你且老實交代,為何在酒中下迷藥,迫我喝酒的目的是什麽,誰指使你的,證據我已找到,你莫做無謂的狡辯,之所以叫你過來問話,是念及于師傅教過我的情分才沒有與他直言,沒告知皇上,
倘若你仍舊執迷不悟的替人隐瞞真相,那我也無需再留情,明日上朝之際,皇上便會知曉此事,你猜你爹還能不能順利入值軍機處呢?”
抑揚頓挫的聲調間盡是最致命的威脅,聽得于松岩連最後一絲鎮定都土崩瓦解!
他當然不希望父親曉得這件事,可又不知該不該說實話,垂于身側的手指緊掐着,猶豫不決的眼神盡落在福隆安眼中,心知他已動搖,福隆安又繼續哄道:
“松岩,咱們相識幾載,我當然明白你不是那種使下三濫手段之人,定是被人脅迫的吧?冤有頭,債有主,我追究的不過是主使人的責任,只要你坦白,我不會與你計較。”
後退無路,那只能前進博一把,左右為難的于松岩最終決定和盤托出!
原是綱圖找到他,讓他在酒中下藥,務必要使福隆安喝下去,起初于松岩自是不肯,畢竟這事兒太過冒險,一旦被察覺,他自身難保啊!然而綱圖抓有他的把柄,這于松岩喜歡上一個滿洲姑娘,還花言巧語奪了人家的清白,可這姑娘尚未入宮參加選秀,若是被人揭發,皇帝必然大怒,兩家人都要遭殃,綱圖便借此威逼利誘,
若是于松岩肯下藥,就幫他瞞天過海,讓這姑娘在選秀中落選,逃過一劫,倘若他不肯,那就将此事揭發,提起此事,于松岩也是後悔不疊,
“都怪我一時沖動釀下後患,被逼無奈,我只好按他所說的去給你敬酒,卻怎麽也沒想到公主會替你飲下,生怕事情敗露,我去找他想應對之策,他卻告訴我死不承認即可,還不準我供出他來,否則他就将所有事都抖出來,”這樣的态度着實寒了于松岩的心,頓生報複之念,
“他不肯管我的死活,那我又為何要犧牲自己保全他?大不了同歸于盡,就是不能讓他好過!”
福隆安心道:綱圖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夠響亮,自以為捏住了于松岩的命脈,威脅他為其做事,卻忘了狗急跳牆,口不擇言!趁着他那逆反之心的火焰仍在燃燒,福隆安誘哄他繼續說下去,“倘若我喝了呢?你們會怎樣?”
“你若飲下就會迷醉,他讓我趁機将蕊茵送到你身邊,一旦發生什麽,你就得對蕊茵負責,讓她進門了。”
看來綱圖是故意誘導,許他以好處,否則他也不會下定決心,孰不知他于松岩不過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可恨又可悲,
“真以為世事都能如你想象得那般順利嗎?你也不想想,綱圖大費周章的讓你下藥,最後好處卻歸你于家,你覺得可能嗎?
他不過是想借由此事打擊報複我,一旦被人發現醜事,我就不能與公主成婚,而你們家,必定會被皇上遷怒!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你被人當槍炮使,大禍臨頭而不自知!”
聽他這麽一說,于松岩越發焦慮,如芒在背,明明是冬月間,卻燥熱難當,沒個頭緒,“你說我應該怎麽辦?我若不聽從他的,我的事就會被抖出來,未選秀便私定終身亦是大罪,兩家都要受牽連,我能如何?實在是迫不得已才會鬼迷心竅聽他的安排,并不是有心加害于你啊珊林!”
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說到底還是他自個兒造的孽,怨得了誰?“現在才曉得考慮後果?當初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兄弟?”
走投無路的于松岩眼看沒出路,撲通跪下,請求饒恕,“我知錯了,珊林,二爺,額驸!求求您給我指條明路吧!只要能躲過這一劫,我保證不再犯糊塗,定然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所謂的知錯,也只是随口一說,有求之時才甘願低頭,并不是真心悔改,即便是,今時今日的福隆安也不會再管他于松岩的閑事,俯視着跪下求饒的他,眸色冷然,不為所動,
“你們惹的禍端爛攤子憑什麽讓我來收?真以為我還是原先那個天真被你蒙騙的福隆安,事事都為你考慮謀劃?你從未用心待我,又憑什麽指望我對你掏心掏肺?”
“雖然最初是看中你的家世,但後來也是真心将你當朋友的!您大人大量,看在曾和蕊茵有過一段情的份兒上,拉我一把,千萬別置我于死地啊!”
不提于蕊茵,他的火氣也不至于升騰,“看在她欺騙我的份兒上?我恨不得将你們兄妹扔至山野喂豺狼!那酒害得公主如此遭罪,若不懲處你們,我如何對得起容璃?”
暗嘆失算的于松岩再次懇求,然而福隆安既已得知真相,于松岩也就沒什麽價值,直接将其扣押,打算明日帶他面見聖上。
那于蕊茵一直在家中焦急的等待着兄長,等了兩日都不見人,也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派人去打探,卻得知兄長早已離開綱圖家,既已離開,為何不回府呢?
焦急的于蕊茵來回踱步,南竹不禁猜測着,“會不會是二爺抓走了大少爺,那酒既被公主喝下,必定露餡兒,二爺定會怪罪到咱們大少爺頭上。”
至今不歸,很有可能是出了意外,心知此事是他們理虧,于蕊茵不敢驚動她父親,便決定悄悄出府,到富察府求個人情。
南竹勸她明日再去,于蕊茵卻已然等不及,“指不定明日一早他就會帶着我哥入宮面聖,我再過去為時已晚,還是得今晚就打消他的念頭。”
若擱在以往,她出面求情,福隆安必然會給她這個面子,可如今這情形,怕是懸啊!南竹不禁有些擔憂,
“您過去見二爺,二爺會答應放人嗎?”
自從上回斷絕那日見識到他的冷情,于蕊茵便知她和福隆安徹底沒戲了,這回若不是兄長有把柄被人握着,苦苦哀求于她,她真不願入宮去配合他們的計劃,她只是很享受福隆安對她好的那種感覺,但當确認他變心之後,她便不願再去糾纏,如他所言,她得保留最後的尊嚴,
事到如今,她也顧不得那麽許多,得在今晚想出最快的解決辦法,否則她大哥就真的完了!
“自然不能去找福隆安,他正恨我和我哥呢!我越是求情,他越是動怒,斷不肯放人的。”
南竹聽得稀裏糊塗,“姑娘不是要去富察府嗎?不找二爺還能找誰?”
自妝匣中翻出一塊玉佩,強斂怯意的于蕊茵眸光漸厲,決定去冒一回險,“找他額娘,傅中堂的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合一奉上,不定時加更的竹子最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