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裏春風十裏香

其實紀桓是被從天而降的趙承給吓着了,實在并沒有什麽理虧的想法。待他反應過來,便開始琢磨着這常山王怎麽就突然跑到臨雲閣去了?紀桓越想越覺得不對,堂堂常山王,怎麽能往那種藏污納垢之地跑?也不知道身邊養了什麽佞臣,竟敢在他面前胡說這些,也不怕污了大王的耳朵!

太荒唐了,他身為王太傅自然有勸谏的責任。

……可見,有些人就是反省不到自己身上。

“大王,章臺街多煙花之所,不是……嗯……”說到這裏,紀桓頓住了。他突然想起少年十四歲,正是情窦初開時,可趙承沒娶妻沒侍妾,身邊甚至連侍女都少見,更別說別的王孫公子家裏那些成群的美貌家伎了。

實在有些可憐,難怪叫人一挑撥,就往那地方去了!

紀桓是真心實意地替他心酸,那些嚴厲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想了想,換了種柔和的語氣,循循善誘道:“大王以後若是……嗯,不必再往那地方跑,可召倡家女;實在不行,臣也可挑幾個美貌家伎,送給大王。”

趙承:“……”

他在紀桓過世後,三十年裏就只有一個陳嫱,還多是下棋聽曲睹物思人用,可見他對女色并沒有多大欲望。可從他先生嘴裏說出來的話,怎麽就處處透着不對勁呢!

簡直太放肆了,以為誰都像他一樣荒唐嗎?

趙承咬牙切齒地說道:“不必了,先生自己留着吧!”而後他終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興師問罪道:“先生既然知道那不是好去處,又為何要去?”

還急着丢下我,偷偷去!還徹夜不歸!

紀桓被他問得語塞,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他頭疼地想,難怪人說為人師表當以身作則,看,這谏言還沒說幾句,就讓人抓住錯處了。

趙承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帶了幾分得意:“先生既然知錯了,那這次便算了,但是,下不為例。”

紀桓:“……”這是怎麽回事?自己不過進個谏,怎麽就下不為例了?

最後紀桓出于一種哄孩子的心态口頭答應了下來,并且打定主意陽奉陰違;而達到目的的趙承心情大好,難得大度地連紀桓以前那些烏七八糟的荒唐事都不打算計較了。

算了,誰叫他疼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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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紀延年出征已經快兩個月了。邊境終于傳來捷報,周軍勝場已定,大概再過幾日就會凱旋回朝。這場戰争與趙承記憶裏的不太一樣,從年後一直拖到了三月,早就過了紀延年病逝的日子。趙承心中忐忑,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他逃過了一劫?

三月上巳節,惠風和暢,春江水暖,莺飛草長。這是年輕男女最喜歡的一個節日,在這一天裏,他們可以在河邊随意飲酒游戲,也可同心上人相約,互吐衷腸。趙承記得,他在位四十幾年,年年都會在這個日子裏祭祀高禖神。然而如今他只是個游手好閑的諸侯王,比較在意的,還是與情人相會、交換信物。

紀桓作為一個善待下人、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一家之主,大手一揮給候府上上下下都放了一天假,只留了如意的一個乳母。等到人都走光了,紀桓才望着空蕩蕩的家和看上去馬上就要發脾氣的兒子傻了眼:如意沒人管了,而他,也沒人管了……

然而紀桓心大,不過片刻工夫便做了決定:紀家人丁單薄,怎麽也該去祭一祭高禖。他令乳母抱了兒子,親自駕了輛車,便往渭河邊湊熱鬧去了。

乳母對此敢怒不敢言,公子天馬行空慣了,說什麽祭高禖,其實只是自己想出去玩吧。只是可憐他家小公子,生産的時候母親難産而死,他天生又有些不足,精心養了一年多,還沒敢抱出過候府呢。

這幾乎是渭河邊最熱鬧的一天,麗人淑女,王孫公子,三五成群。紀桓果然連高禖廟的門都沒摸一下,便急不可耐地催促乳母拿出準備好的雞蛋,跑到了河邊。

紀公子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捧着一顆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他把那枚蛋交給乳母,吩咐道:“給如意吃吧。這枚蛋剛好漂到我面前,是個吉利的東西,以後紀家開枝散葉,還得靠如意呢。”

乳母:“……”且不說這來路不明的東西,她是萬萬不敢給小公子吃的,就說……她表情複雜地看了看尚在襁褓中的小公子,也不知道他以後若是得知自己小小年紀就被父親“寄予厚望”,會做何感想。

“先生!”紀桓一邊撫着心愛的馬,一邊看着渭水邊成群的美人,正在惬意,猛地被這突兀的聲音打斷也是吃了一驚。他回頭一看,正是陰魂不散的常山王。

自從上次他被趙承從臨雲閣裏“捉了奸”,就莫名其妙地總有些氣短。而趙承逮着他那句“下不為例”不放,每每正大光明地管東管西,弄得紀桓正經跟朋友吃頓飯都畏首畏尾,更別提喝花酒了。

這小孩怎麽比他父親還難纏!

紀桓一晃神的工夫,常山王已經來到了他面前。他的目光越過紀桓,落在他身後那個乳母的懷裏,問道:“那是如意嗎?”

當年貞陽侯紀延年薨,十四歲的趙承再無庇佑之人,紀桓一夜間長大成人,艱難地将少年護在自己并不豐滿的羽翼之下。他們相依為命的那幾年裏,紀桓殚精竭慮,而如意可以說是趙承一手帶大的。就算他後來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沒有誰能在他心裏越過如意去。

紀桓可不知道趙承看見他昔日的重臣親信重新變成一個小嬰兒後心中泛濫的父愛,只為這煩人的少年竟然連自己兒子的乳名都打探到了而感到頭疼。他警惕地看了趙承一眼,只好無奈地開口道:“大王,這是犬子紀由。”

“唔。”趙承點了點頭,滿心歡喜地把孩子抱過來,姿勢居然比紀桓這正經父親還像模像樣。雖然現在看起來很乖,不過趙承深覺自己當年至少一半的白發都是因為這孩子長出來的,念及此,趙承惡趣味爆發,報複性地又捏了捏如意的臉。

趙承知道,紀由最讨厭別人碰他的臉。

果然,如意頓時大聲哭了起來。

乳母見小公子落在這兩個惡魔手裏,心疼不已。可這少年一看就是貴人,連公子都對他畢恭畢敬,她又敢說什麽呢?

趙承暼了她一眼,深覺他們“一家人”之間突兀出現的乳母實在多餘,便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道:“你平時也辛苦了,難得上巳節,便自去休息吧。”

紀桓抽了抽嘴角,終于,他們家最後一個能管事的,也被這尊瘟神給趕走了。

緊接着,趙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然後臉上神色變換,最終定格在了“鍋底”上。他的眉頭擰成一簇,托着如意的兩只手僵硬地呈爪狀,緩緩把如意抱離自己身前。

紀桓往他胸前一看,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心中無比暢快。這一個來月的憋悶終于大仇得報——他的寶貝兒子尿了這可惡的常山王一身。

趙承狠狠瞪了如意一眼,如意則含着手指,不屑地轉過頭去。紀桓憋着笑抱回兒子,以免這小心眼的常山王一個不高興真跟孩子計較。他輕咳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充滿歉意,可說出口的卻是:“如意還小,并不認得大王,您就不要跟他一般計較了。”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打算計較了!趙承氣結,被這小混蛋尿了一身,自己還不能瞪他兩眼了?!他就知道,這對父子就是他命定的冤家,專程來跟他作對的!

趙承惡狠狠地瞪着如今變得一點也不可愛的紀桓,後者則眼神飄忽,就是不看他。正在這時,紀桓懷裏的如意難過地扭動着,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

紀桓手足無措地傻了眼,而趙承也沒好到哪去。他當年帶紀由的時候,紀由已經能懂道理了,可不是如今這六親不認的小混蛋。紀桓譴責地看了趙承一眼,似乎在說,你把乳母放走了,現在可怎麽辦?

……就好像幾個時辰前,他沒有幹類似的蠢事一樣。

正在這時,一個宮人打扮的女子款款走到趙承近前,深施了一禮,緩聲道:“見過大王。公主車駕剛好在附近,欲請大王一敘。”說罷她意有所指地往桃林邊瞟了一眼。

紀桓順着她的目光遠遠望去,只見那裏停了幾輛車,其中裝飾得最華麗舒适的,正是他長姊樂陵公主年輕時最喜歡的車。趙承眼睛一亮,閃爍起懷戀的光芒。

一只瑩白如玉的手随着緩緩被推開的車門出現在衆人眼前,緊接着,四名美貌侍女從車中出來,然後又小心翼翼地扶出一名華服女子。

“大姊!”趙承輕呼了一聲。紀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語氣包含的情緒太過濃烈了些。

幸好樂陵公主沒有聽出端倪。那是個再溫婉不過的女子,她的美麗沒有絲毫侵略性,只會讓周圍的人都覺得如沐春風。公主嗔怪地看了常山王一眼,然後就被哭鬧不止的如意吸引了目光。她看了低首斂衽的紀桓一眼,柔聲道:“卿把孩子給韓卿照看吧,你們也太胡鬧了,出門怎麽不帶傅母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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