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兩不同心為何忙
中山王趙舜突然離京就國的事,惹得朝臣議論紛紛,各種各樣的猜測鋪天蓋地席卷而至,竟然有許多都說得煞有介事。不過少數幾個知道真相的人全都守口如瓶,一絲風聲也沒漏出來——議論天家秘辛的膽量并不是誰都有的,況且還是兄弟阋牆這種醜事。
而知道另一樁事的恐怕就更少了:趙景最初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對長子失望透頂之餘,還遷怒了另一位當事人——他的幺兒趙承。趙景本想讓趙承和趙舜一起滾蛋,省得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提醒自己生出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可意外的是,紀後不同意。争執之下,趙景激怒攻心,據說當場就嘔了血,而令趙承就國的诏令最終也沒有發出去。
自那之後,本來就纏綿病榻的趙景終于正式被宣布病危,也不知道是讓兒子氣的,還是被妻子逼的。
這下趙承徹底沒法提就國的事了。本朝以孝治天下,父親病重時,為人子的無法侍奉床前已是不孝,萬萬沒有在這關頭離家的道理。
椒房殿。
“阿兄此言差矣,阿桓身為紀家子孫,在這要緊的時候怎麽能置身事外?”諾大的內殿只有紀後與紀平兩人,紀後居高臨下,咄咄逼人。
紀平滿臉病容,卻是一派波瀾不驚的神色。他端坐于紀後下首,虛弱地說道:“先考将延年逐出紀家已有十幾年光景,中宮莫非忘了麽?”
紀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她的長兄一眼說道:“阿兄急着與我說這個做什麽,難道是我非要同阿桓一個孩子過不去麽?若不是紀家後繼無人,我何苦要惹父親泉下不安!”
紀平好像突然對他手邊的博山爐生出了莫大的興趣,紀後這慷慨激昂的一番話甚至沒能讓他擡一擡眼皮。紀平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方才說道:“中宮這是什麽話?臣膝下五子,阿淮早逝,也有三子,更別說旁系的孩子,枝枝蔓蔓臣都數不全,何談後繼無人?”
紀後冷笑了一聲:“可惜一個比一個爛泥糊不上牆!父親當年老糊塗了,偏心偏得厲害,阿兄也要這樣麽?紀桓難道不姓紀麽,憑什麽……”
紀平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打斷了紀後,末了他嘆道:“阿媛,你怎麽就不明白父親的心思呢?”
紀後見紀平病成這樣,神色裏又是痛惜又是不甘。她焦躁地轉了好幾圈,最終在紀平身邊坐了下來,握着他的手哀懇道:“阿兄,我有生之年,決不能看着紀家沒落。阿兄,你千萬保重自己,我可只有你了。”
紀平臉上頭一次出現了一絲波動,他長嘆一聲,回握住紀後的手:“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紀家在權力的頂峰站了太久,能得善終已是不易。阿媛……你又何苦呢?”
執迷不悟,強求何益?
紀後不答,只是執拗地攥着長兄的手,那是她世上唯一的倚仗。
“中宮。”紀後的脆弱并沒能持續多久,随着殿外馮談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她迅速放開了兄長的手,回到了正位。
Advertisement
“進來。”不過一轉身的工夫,她又變成了那個端莊威嚴的海內小君,仿佛那個本能地依戀着長兄的小女子從未出現過。
大長秋馮談匆匆對紀後和紀平分別行了禮,然後禀報道:“中宮,陛下病重,您是否要立刻過去一趟?”
紀後同紀平交換了一個驚疑不定的眼色。
與此同時,其實還出了另外一件事。這事擱在平時也算得上是大事,可惜在這個今上病重國無儲君的當口,便顯得無足輕重了——剛被紀延年追的抱頭鼠竄的匈奴人時隔半年後卷土重來,再次進犯邊郡,連克五城,而且大有南侵之勢。
可是匈奴人糧食沒了要搶,酒沒了要搶,女人沒了也要搶,搶得諸臣都快麻木了。在這個動蕩的時候,長安城裏的人不是忙着治病,就是忙着治命,誰有心思管邊城那點事?
就連趙承都沒當回事。他依稀記得匈奴人的确在紀延年過世後小人得志了那麽一回,不過就像之前的無數次一樣,在邊境掀起多大的風浪,也波及不到長安。他前世忙着從他那兩個虎狼兄長手裏争權争命,今世則是絞盡腦汁地獨善其身着,能躲多遠算多遠。不過趙承不急,反正他的父親還能再活兩年,這兩年總不能一直病危吧?找個機會再走就是了。
他想不到,有些事能變一次,就能變第二次。
“大王,未央宮急诏。”鄭安匆匆跑進殿內,打斷了趙承的胡思亂想。
趙承一怔。在他印象裏,趙景對他的态度實在只能用“形同陌路”四個字來形容,無事召見?不,他一定是聽錯了。
鄭安見趙承愣愣的樣子,以為他沒聽見,趕緊又重複了一遍:“未央宮急诏。”
趙承:“……”他父親這是吃錯藥了麽?
趙承的騎奴大概是聽見了“急诏”兩個字,把車趕得飛快,險些沒把趙承颠出去。就這麽一路折騰到了未央宮,趙承驚恐地發現內者令鄭緩居然親自在宣室殿外等候。還沒等趙承說什麽,一臉焦急的鄭緩便草草施了個禮,說道:“大王可算是到了,快随臣來,陛下在溫室殿相侯。”
趙承:“……”這日子住溫室殿?看來今上病危傳言非虛啊!
讓趙承更為驚訝的是,溫室殿趙景的寝殿內,居然連一個侍者內臣都沒有,以至于他又退出殿外跟鄭緩确認了一回:“鄭令,今上宣召的……果真是寡人麽?”
鄭緩:“……陛下的确只說要召見大王一人。”
趙承呆呆地點了點頭,幽靈似的又飄回了殿內;他現在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諾大的寝殿裏彌漫着濃濃的藥味,讓人呼吸間就知道這是久病之人的居所。趙景臉色蠟黃,整個人瘦的就只剩了一把骨頭。他們父子之間沒什麽感情,但總歸天性還在,趙承看得心裏一酸,情不自禁地跪在趙景榻前,輕聲道:“陛下長樂未央。”
趙景費力地擡了擡眼皮,又把眼睛閉上了。
趙承此時覺得自己的父親就是個脆弱的泥人,一碰就碎,以至于他連呼吸都不敢重一分。過了許久,趙景才費力地開口道:“常山王,朕已決定立你為太子,明日即是吉日。你今晚便在未央宮留宿,好好準備一下。”
趙承:“……”這是怎麽回事!他從來沒見過立太子立得這麽草率的!滿朝文武知道嗎?議過嗎?可別是他這病糊塗了的父親一拍腦袋想出來的吧!而且一天時間,他倒是沒什麽可準備的,但是好像根本就不夠有司準備儀式的吧!
而後趙景又補了個刀:“朕……還打算連你的冠禮一并舉行了。”
趙承覺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否則他極有可能變成名垂青史的笑柄。可他又實在不知道該跟他形同陌路的父親說些什麽,只好試探地叫了一句:“父親?”
趙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死人一般的臉色裏居然混進了一絲紅潤,可惜紅得活像回光返照。他好像找回了一點元氣,起碼說話是順暢多了:“行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兄弟為了那個位置争得頭破血流,哼,真讓朕寒心!”
這種管生不管養的父親居然還好意思說他寒心,趙承覺得自己的心都能凍成一坨冰了。
趙景才不管兒子的想法,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阿舜心術不正,阿顯不堪大用,只有你,年紀尚小,什麽才能、什麽缺點都還看不出,可是誰知道呢,或許你今後真能成治國之君也說不定。朕別無他法,只能勉為其難,選你了。”
被人從矬子裏面□□的趙承抽了抽嘴角。他前世費勁心機奪來了那個位置,可這一世他除了夾着尾巴當熊孩子外什麽都沒幹,居然也能落到他頭上?所謂造化弄人,也不是這個弄法!
趙景兩世以來第一次用他冰冷的手握住了趙承的,第一次像個父親一樣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朕身體不好,做什麽都力不從心。可你不一樣,你的日子還長。你要做個好皇帝,護我大周江山永固,百姓安康。”趙景的表情驀地變得凄厲起來,他惡狠狠地說道:“不要像朕一樣,受制于婦人!”
趙景示意趙承低下頭,然後他附在他的耳邊,拼命地咬出了一句話:“阿承,你答應朕,姓紀的,一個都不能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