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雨遮天襲我牆
平陽侯夫人半途離席,讓這宴會的氣氛幾乎立刻便冷卻了下來。主人連聲招呼都沒打便先行離開,這事有多失禮就不必說了。平陽侯的臉上幾乎能開間顏料鋪子了,他勉強笑了笑,對衆人說道:“夫人這些天身體不太好,應是昨日累着了。各位繼續,別讓她擾了你們的興致。”
平陽侯怒氣沖沖地轉入帷帳,裏面端坐的是同樣滿面怒容的長公主。他尴尬地張了張嘴,卻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長公主冷笑了一聲:“我就知道,許惠平能有多懂事!哼,我看你要是再不如她的願,她就能把那件事說給別人聽!”
平陽侯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
說是平陽侯夫人身體不适,可這些日來平陽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在座諸人怎麽會完全沒有耳聞?至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看來這回的坊間傳聞,可信度頗高啊。
氣氛一旦冷下了來就再沒法回複剛才的熱度了。客人們又草草互敬了幾杯酒,看了會舞便早早告辭了。
平陽侯獨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堂裏,隐在幽暗之處的眼睛裏,閃着無人得見的寒光。
紀桓一回到住處便忍不住笑出了聲,扮作他侍衛的孟夏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宴會,見他笑得這麽旁若無人,還以為是他喝多了。于是孟夏走過來扶了紀桓一把,紀桓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可是,實在是太好笑了。
紀桓眼裏閃着水光,有可能是他剛才笑出來的。他扶着孟夏的手臂,臉上怎麽也繃不住呼之欲出的笑意:“孟兄,我跟你說,今天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聽着紀桓颠三倒四地把今日發生的事說完,孟夏簡直已經不知道該對這人幸災樂禍的脾性說什麽好了。他無奈地看了看紀桓,說道:“長卿,你喝醉了,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紀桓連連擺手:“不必不必,夫人這一鬧,我高興得想再喝一場!”說罷他看了眼孟夏帶着菜色的臉,忍不住又笑了:“不會的,晚上還得去聽故事呢。”
聽說平陽侯夫人是真病了,紀桓倒也不急,他最近又起了興致,要去看平陽侯養的馬。平陽侯巴不得他找點事幹,因此十分痛快地讓家丞陪着他去了趟馬場。
平陽侯家的馬場一望無際,比傅融的還要大很多。紀桓挑了匹馬在裏面跑了兩圈,迎面遇見了不少矯健的好馬,一看便是匈奴良駒。
紀桓跑得神清氣爽,回到平陽侯家丞身邊,朗聲笑道:“河東果然好養馬地,平陽侯的馬比起上林苑的也不遑多讓!”
平陽侯家丞抖着白花花山羊胡含蓄地笑了笑:“公子過譽了。不過公子若是喜歡,臣倒是可以做主送公子幾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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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桓聞言大喜:“如此便多謝平陽侯與家丞了!”
紀桓果真挑了兩匹漂亮壯碩毛色光亮的黑色駿馬,他興奮地圍着那兩匹馬轉了兩圈,問平陽侯家丞道:“這馬是高價從匈奴買回來的吧?”
平陽侯家丞略微皺了皺眉,旋即笑道:“公子說笑了,我家主人同匈奴接觸并不多,這些都是養馬人買了馬種,一代代繁育的。河東草場繁茂,精心飼育也未必不能得到同匈奴馬一樣好的馬種。”
紀桓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紀桓歡喜地牽着馬回了候府,他把馬往院中一栓,同孟夏說道:“孟兄看看我今日的收獲。”
孟夏看了看,贊道:“好馬。”
紀桓笑着搖了搖頭:“這馬帶回長安送陛下一匹,他一定高興得很。還不止如此呢,孟兄,平陽侯家丞可膽小得很,連匈奴兩個字都聽不得。”
紀桓當晚照例去了汀蘭閣,幾天來,他同一衆舞姬樂師混得頗為熟稔,聽了不少舊事秘辛。雖然有不少都被傳得走了樣,但心細如紀桓,還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再稍加串聯,便不難描繪出事情的原本面貌——與永安侯曾告訴過他的,如出一轍。
這一日,一個樂師說起前些時候曾來過平陽的一隊奇怪客商。這隊客商從關外來,據說是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來平陽的西域商人不少,可他們奇就奇在沒有帶任何香料金器美酒,也沒聽說在誰家買了糧肉絲綢,走的時候卻拉了滿滿兩大車東西。
紀桓對這客商的事十分好奇,可惜他們實在低調,平陽城裏見過他們的人都很少,細節就更沒人知道了。
紀桓回去時,正是天色最黑的時候,他的房中卻已經坐了一個人。
燈火燃起時,紀桓吓了一跳。
“你……你是誰……”紀桓愣了半晌,方才磕磕絆絆地說道。
無他,這房裏坐的是一名女子。
紀桓雖然風流,可也僅限于章臺伎館,逢場作戲。若真要讓他同良家女子勾搭,他卻還沒這個耐心和勇氣,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讓他很有壓力。
看這打扮應該是候府婢女,這要是傳出去他和人家家裏人不清不楚,可要他如何是好?
“婢子常在夫人身邊侍奉,奉夫人之命前來為公子送件東西。深夜造訪,冒犯公子了。”那女子低首斂衽,後退幾步,向紀桓行了個禮。
紀桓抽了抽嘴角,什麽樣的夫人會讓人半夜來送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給他送房裏人!
那婢女從袖中掏出一只細長的盒子遞給紀桓,說道:“這裏面是夫人的一點心意,夫人讓婢子轉告公子,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這樣的東西侯府有的是,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說完她便告辭了,臨走前還特地安撫了紀桓一句:“公子放心,婢子會從後門離開。”
紀桓:“……”嗯,這樣一來就更像偷情了!
他覺得他快沒臉見人了。
紀桓心塞地将盒子打開,裏面的東西卻叫他面色大變。
那是一把匕首,鋒利且輕便,工藝精致,一看就極耗人工。紀桓一眼就看出,那匕首乃是由名家精心設計,只有軍中高級将領才有的鋒刃。
紀桓手握寶劍,面沉似水。這樣的東西平陽侯府有的是?平陽侯夫人這是在暗示什麽嗎?
他連休息的心思都沒了,他立刻敲開了孟夏的房門:“孟兄,桓有話要說……”
日出東方。
“……卻也夠了,孟兄,永安侯那邊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會找個借口向平陽侯告辭,你先走一步,在永安等我。”回到平陽候府時,紀桓這樣對孟夏說道。
哪知還沒等紀桓向平陽侯辭行,便出了事。
紀桓将孟夏兄妹送走,正準備回去休息,就見一個侍衛急步沖了進來。他一把抓住紀桓的袖子,氣喘籲籲地說道:“先生,出事了!”
紀桓一夜沒睡,正急着補眠。他聞言暼了那侍衛一眼道:“怎麽了?有話快說,我還要睡覺呢。”
侍衛:“……平陽侯夫人,暴斃!”
紀桓翻了個白眼:“死個把人怎麽了,哪天沒人死?……等等,你說誰?”
這事發生得實在太突然,讓紀桓一時手足無措了起來。他在房裏踱了幾圈,突然越過侍衛沖出房門。侍衛一愣神的工夫,發現紀桓只扔下句“我得去看看”,便不見了。
紀桓當然知道,這是別人的家事,不請自來太過失禮,可是……
這件事也太詭異了。
他習慣性地往懷裏摸去,那把匕首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最安全的地方。
“公子請回吧,我家主人悲傷過度,今日恐怕無法見客了。”果然不出所料,紀桓還沒摸着內宅的門,便被平陽侯家丞攔住了。
紀桓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能從這老者臉上看出一絲端倪。他只好嘆了口氣:“罷了,仆只是還沒來得及感謝夫人盛情款待,有些遺憾罷了。既然主人不便,還請父老代為轉達。”
不便見客的恐怕不是平陽侯,而是平陽侯夫人吧。還有那匕首,或者再早些時候,那隊他未曾謀面的西域商人……紀桓飛快地将這一天裏所有的事串了一遍,一個可怕的陰謀呼之欲出。
紀桓一回到小院裏,便有侍衛不動聲色地跟了上來。紀桓微微側了側身,問道:“何事?”
“先生,我們恐怕是被人包圍了。”那侍衛這樣平靜地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