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顧仇開門的剎那,巨大的音樂聲就已順着門縫蹿了出去。
想來習憂剛才臉上之所以劃過一絲怔意,除了看到他是戶主外,再就是被這穿雲裂石般的歌聲給驚住了。
而此刻,他們無聲地對望着,身後的歌曲正放到高潮。
“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留下來)……”
只花了很短的時間,習憂已通過這震天介響的音樂聲和顧仇背後光怪陸離的炫彩燈看穿了一切。
大早上的,搞家庭迪廳,是閑得蛋疼麽?
習憂也沒繞,直白地戳穿:“看來想出租房子的不是你。”
而他也在這一瞬間想起來和他對接租房這事兒的女生夏絮顏,她的名字,前幾天上體育課碰到那群有意挑釁的人的時候,顧仇有提到過。
當時他只覺耳熟,但并未過心,現在不免有些怔然。
顧仇六神歸位,把門拉開了些,人也讓了讓:“進來吧。”
習憂定了一下,想說“給兩只鞋套”,顧仇已經拉開玄關處的鞋櫃,拎了雙男士拖鞋出來,丢在門口,鞋口對着他。
習憂垂眼看着,往前一步,換了拖鞋。
顧仇已經往裏走了。
習憂把門帶上。
門一關,室內的音樂聲更顯立體而響亮。
不消一會兒,顧仇把音響關了,炫彩燈也關了,客廳裏恢複寂然,光線純粹,只剩明媚的日光透過陽臺的落地窗灑進來,把屋內照成一片暖白。
顧仇轉頭對習憂說:“你坐,我給你拿瓶水。”
等顧仇從廚房裏拿了兩瓶水出來的時候,習憂還是沒坐。
他一腿曲着,一腿抻直,姿态松散地倚在客廳區通往餐廳區的一面微微突出來的隔離牆上,雙肩包搭在單肩上,低頭在看手機。
聽到靠近的腳步聲,習憂擡頭,顧仇經過他身邊,把水抛給他。
“我家沙發是種了仙人掌還是埋了地雷,就非要站着?”顧仇說着,自己走到了沙發邊,一屁股坐下。
雖然習憂表現得看不出拘謹,但顧仇還是多考慮了一步,擡手指指茶幾邊的羊絨毯:“書包放那兒就行,幹淨的。”
習憂接了水,瞧一眼,把書包放下,人也在一側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們現在所坐的地方,正對電視牆,電視牆最左邊靠外,是一片寬闊的區域,有通往複式二層的旋轉樓梯,有一樓的衛生間,還有一間面積不小的次卧。
顧仇沒有多餘的話,擡起手裏的礦泉水瓶,瓶口朝外指了指那間次卧的方向:“你住那兒,沒問題吧?”
“……”
這流程太跳了,習憂頓了頓,朝顧仇看過去。
顧仇起身:“算了,再站起來吧,看看房間先。”
習憂問:“你要租?”
顧仇反問:“為什麽不租?”
“……”
習憂往音響的方向看了眼,顧仇捕捉到了,解釋:“先前不知道是你。”
“那為什麽是我就願意租?”
顧仇被問住了,大腦思考三秒,給了個完全經不起推敲的答案:“或許是因為你長得帥、安靜內斂、講衛生,還是個學霸?”
“……”
合着這條件不是早就定好了的?
習憂沒指出他的bug,默然片刻說:“我們先把一些問題聊清楚。”
顧仇又重新坐下:“好。”
習憂說:“潘超跟我說,他在二班的一個玩得不錯的同學的初中同學有朋友想出租房子。”
顧仇懶得厘清這裏面隔了多少層關系,很順其自然地接上:“我一個朋友之前說幫忙問問她初中同學中現在在三中上學的人裏有沒有想要租房的。”
這話聽着挺長,實際卻沒那麽複雜。
習憂簡單理了理,說:“對上了,挺巧。”
“确實巧。”顧仇說,“我之前還問過你,不是說想一個人住?”
“那是理想狀态,這附近都不便宜,整租,”習憂說,“沒那條件。”
“這附近合租也不便宜。”
“嗯,所以就看看。”
“那看看?”顧仇擡手指了指次卧的方向。
習憂明顯還沒說完,他話不多,不喜歡一下子說一籮筐的話,但顧仇顯然和他不一樣。顧仇平時話也少,但耐性不夠,什麽事都喜歡速戰速決、要定就快定,讨厭拖拖拉拉。
習憂目前和他接觸次數不算多,但把他的性子還是看得挺透的,索性就不跟他繼續搞一問一答這一套了,準備直接一次性說全了。
只是說之前,習憂斟酌了下。
“我過來看這個房子,是因為你朋友說這屋子的房主膽兒小,小區還剛死了人,讓我過來增點兒人氣,給房主壯個膽兒。房租不是問題。”
這話再怎麽斟酌,也繞不過顧仇被朋友出賣了膽小怕鬼的屬性這點。雖然前些天在教室裏聽到班上那些人講鬼故事時習憂就已經看穿了,但顧仇還是覺得很跌面兒。
這必然是李培和夏絮顏兩人怕金榜郡府房租太貴一般學生租不起而商量好的抛出去的信息。
顧仇牙癢癢地磨了磨後槽牙。
習憂把顧仇隐忍的神情看在眼裏,眼底生出一點笑意,給他撿了撿跌下去的面兒:“不過我瞧你搞出家庭迪廳這麽一出,應該也沒想要增份人氣,起碼說明沒那麽怕鬼。”
顧仇接起他給自己撿的這面兒:“我謝謝你。”
“不客氣。”
“……”
顧仇噎了下。
行吧。
顧仇把話題擺正,說:“只是不想租給生人,你可以過來住。”
李培那厮這些天在他床邊打地鋪夜裏睡覺鼾聲震天,他也沒覺得有什麽。習憂的性格內不內斂說不準,安靜這條屬性還算是符合客觀事實,到時候習憂住樓下,他住樓上,區域劃分明晰,除了同住一個屋檐下多些照面,也沒太多影響。
剛剛習憂問為什麽願意出租給他時,顧仇微滞了,現在大腦清明更多,答案自然也變得清晰。
“嗯。”習憂說,“還有個問題。”
“問。”
“你朋友為什麽這麽熱衷給你找室友?”
這個問題和好奇心關系不大。
顧仇起先明顯對出租房子這事兒不上心,甚至偏排斥,而他的朋友卻竭力促成。和習憂溝通的女生叫夏絮顏,通過這幾日和她的話語交流,可以看出是個挺溫和的女生,但在給顧仇找室友這件事上,他隐約能感覺到對方的急切。
第六感告訴他,這個問題很有必要問一下。
然而顧仇在聽到他問出來的話後,下意識皺了下眉。
片刻後,眉目舒展開,神情卻沒緩和下來。
他也覺得這個事應該和習憂說下,卻也沒必要一五一十講那麽詳細。
于是他簡單斟酌後,說:“以前惹着人了,對方有點本事,沒絕了他的路。隐患自然就留下了。”
習憂點點頭:“知道了。”
又問:“和那天在籃球場那個人說的事有關?”
顧仇沒什麽情緒地“嗯”了聲。
習憂又是點頭。
空間內安靜片刻,習憂是聰明人,顧仇雖簡略概之,他卻已經明了,可也沒再繼續問了。
顧仇想了想說:“你單純住這兒就好,沒想讓你給我當護衛。”
習憂淡笑:“知道。”
“所以都說清楚了?”
“還差房租。”
顧仇問:“你能承擔多少?”
習憂坦誠道:“北都五環的位置。”
這題對顧仇來說顯然超綱了。
習憂看着顧仇困頓的神色,補充:“1500上下。”他指的是月租。
顧仇撓了撓耳鬓。
習憂是否符合助學金申請難說,因為顧仇見過他弟,不像是揭不開鍋的家庭裏會長出來的孩子。也就是說,習憂打好幾份工賺錢并不一定或者說不完全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可能還有別的原因。
顧仇不愛揣測他人私事,想到這兒便止住了。
總歸很缺錢就是了。
但他也沒動所謂的恻隐心,他覺得習憂應該不需要這樣東西。
且,他也不必因為習憂在這個年紀既要上學又要兼職而覺得習憂很辛苦,就刻意地免了租金或以過低的價格租給習憂。
自尊心這個東西,比錢金貴,要護着自己的,也當守住別人的。
顧仇食指搭在鬓角的位置,輕點兩下:“行,1500。”
習憂說:“好。”
“不過我想招個工。”
“嗯?”
“我家一周要請一次鐘點工,待遇是40塊一小時,通常那鐘點工一次工作倆小時。也就是一月四次,共工作八小時,給發工資是320。”顧仇看着習憂,“以後這活兒你來做,我不喜歡家裏常來生人。”
習憂短暫沉默。
顧仇瞧他神色,準備再說些什麽,習憂說:“可以。”
顧仇擰開放在手邊沙發上的水,喝了一口,自然道:“那你每月房租就是1180。”擰緊瓶蓋時,挑了挑眉,又道,“另外,我作為一個中國人,走的是共.産.主義道路,不屑做萬惡的資本家。再給你抹個零,1100怎麽樣?”
不是1000,是1100,有意卻不刻意。
把跟前這位少年的自尊心守得好好的。
習憂搭在膝蓋的指尖微微一頓,心中啞聲半晌,琉璃般的瞳仁裏有什麽東西像流星劃過般迅速閃現,又飛快掠走。
他淡笑:“好。”
顧仇沒接他這一聲,微垂着頭轉手裏的礦泉水瓶。
習憂說:“還有押金、月付季付、合同……”
顧仇直接截了他的話:“不用這麽實在。每月轉我微信就行。押金不必,合同就更不用了。難不成你還能從三中跑路了不成?”
“好。”
“你真愛說‘好’這個字。”
“不然?”
“愛說說。”顧仇把玩着手裏礦泉水瓶的動作沒停,轉了話鋒,“什麽時候搬過來都成,我家門禁和客廳門的密碼都是121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