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課間鼎沸的人聲把窗外的雨聲蓋得嚴嚴實實, 直到上課鈴聲打響,教室內外嘈嘈切切的聲響才逐漸平息。
只剩淅瀝的雨聲萦滿耳際。
老薛進來時,一邊用從講臺抽屜裏摸出來的半濕的抹布擦着講臺上的粉筆灰, 一邊嘆了一句“春雨貴如油”。
接着點了勞委的名:“周西東啊, 這抹布沒搓幹淨, 幹活兒馬虎了啊。”
“老師那抹布公用的, 最後用完搓洗的人不一定是我。”一班的人和老薛相處得都跟朋友似的, 聞言周西東昂着脖子随口就頂了一句。
“那我不管。”老薛說, “我早說了這個班上大面小面上的衛生問題,不到位就都是你的責任。”
處了一年的師生了, 班上的人都了解老薛的習性, 這哪能算什麽問題,小馬虎都夠不上, 環衛工人不也不能保證自己負責清掃的片區時刻都是潔淨的。
這也就是剛月考結束, 到了一月一度的班級批.鬥表彰環節了, 老薛得找個小由頭切入,把問題給引出來。
周西東只好認了這個栽, 當是給老薛貢獻了話頭。
“老師我知道了,下次還……”嘴太溜了, 周西東下意識想說“下次還敢”, 半道硬生生地改了個口,“下次還得更細心,絕不馬虎!”
“細心不是嘴上說說, 要落到實處。”果不其然, 老薛順着他的話, 成功步入軌道, “就拿這次月考來說, 我們班因為粗心大意丢分的同學不在少數。”
“卷子你們都拿到手裏了,想必也已經看過了,哪些分不該丢瞅上一眼心裏也該有數。”老薛揚了揚手裏攥着角的一沓卷子,“我揪了幾個典型出來,大家聽聽,因為這些問題導致的失分虧不虧。”
老薛把卷子拍在桌子上,順手拿起最面上那張。
“來,看看這張是誰的?”他掃一眼試卷左側密封線內的姓名,“诶,章傑。”
然後朝章傑看過去:“我先不說什麽問題,章傑同學我問你,你能想起你這回考數學過程中有什麽不對勁不?”
章傑挺認真地想了想,回:“我自我感覺還挺好的啊老師,時間花的比之前少,我還提前交卷了。”
老薛:“你還挺自豪?”
“本來挺自豪的,現在有點兒不敢了。”章傑不喜歡考完試跟人對答案,在這之前自然就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現在被老薛這麽一說,不太确定了,弱弱地接了句。
“你上來拿走,看得我血壓要上來了。”老薛被他氣得不行,把他的卷子往桌沿一丢,“數學整整落了一頁的題沒答,你怕是沒睡醒去考的試。”
章傑走到半路,聽老薛點出自己的失誤項,當即倒吸一口氣,差點昏過去。
班上的同學也“咝哈咝哈”地表示驚呆。
“知道慌了?少答了這二十多分的題,排名影響多大你琢磨琢磨。”老薛說完,下達處分,“落下的這一頁每道題給我抄十遍。不準再犯。再犯下次我就讓你給我抄整張卷子。”
“其他人也以此為警醒。”老薛不多贅述,拿起下一張卷子,“謝婷。”
謝婷一聽到老薛喊自己的名兒,起身就往講臺的方向走,十分積極主動地承認錯誤:“老師我知道我問題在哪,我考完沒多久就發現了。”
“你錯在哪兒了?”
“我把英語答題卡選擇題答案整個塗串了。語文作文要求寫記敘文我給寫成議論文了。”
老薛把謝婷的兩份卷子撣給她:“你發現問題倒挺及時,你要能把這個精細勁兒用到考試過程中,用得着犯這種低級錯誤?”
“老師我錯了,老師我一定積極改正。”謝婷弓身接過卷子,低着腦袋老老實實地走回座位。
之後老薛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兒,問題大大小小,基本都離不開馬虎、粗心。
周西東趴在桌上,聽着臺上老薛語重心長的訓誡,整個人大寫的心如死灰。
考前關于第一和第二差多少分的那個賭,周西東換過一次陣營。
他後來把注下到江萌那頭了。
他賭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差不過6分。
眼下來看,他一個星期的早餐錢可能要随着必輸無疑的賭打水漂了。
目前被老薛拎出來以儆效尤的這些人,基本都是被扣了一科卷子,極個別才扣了兩科。單是一兩科因為粗心等各種各樣的原因而丢失的分數都已經不能小觑,而顧仇,被扣了四科,整整四科,這還有和習神總分至多只差6分的可能嗎?還有革新年級排名風景線的可能嗎?
有嗎?
沒有了吧。
周西東內心一片蒼涼。
顧仇被扣了四張卷子,怕是要被老薛拿來做這節課壓軸的批.鬥典型。
周西東如此悲憫地想着,沒忍住伸手拍了拍顧仇的胳膊:“顧爺,你要堅強。老薛雖然愛搞公開處刑這一套,但意不在侮辱斥責。你別放心上,咱就吃一塹長一智。”
顧仇沒理會他,看着講臺,沒一會兒,就聽見老薛用手扣了扣講臺,煞有其事地問:“咱班還有誰沒領到卷子啊?”
“我。”顧仇軟骨頭似的擡了下手。
“完了完了。”周西東發愁似的自言自語着,“看這架勢,老薛這是要砍把大刀下來啊。”
老薛看着顧仇,問:“知道為啥扣了你四張卷子麽?”
顧仇只道:“我從不粗心。”
老薛被他的自信整愣了下,笑也不是,氣也不是:“那你說說我怎麽就給你把卷子扣下了?”
顧仇還是剛才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還能是什麽原因。”
老薛說:“看來你心裏有數。”
“诶。”周西東臺上看看,左邊看看,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來。”老薛從桌面上拿起兩份卷子,給到坐在第一排的同學,“你們傳下去看看,一人來一句評價。”
老薛傳下去的是顧仇的語文和文綜卷子。
最先拿到卷子的同學先是看了眼上面的分數,眼睛不自覺瞪大,然後兩份卷子分別翻着面兒掃了眼,伴随着瞪大的眼睛,牙也忍不住龇了下。
第一個同學看完,傳給後面的同學。
老薛同時問第一個看完卷子的那位同學:“什麽感受?”
班上那些還沒被傳到卷子的人,被老薛這一迷之操作驚得好奇心四起,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那位同學驚嘆着回答:“分數賊拉高。”
班上一堆人問“多少啊多少啊”,老薛說:“撇開分數,還有呢?最直觀的。”
老薛這話提示意味明顯,那位同學下意識想往後看一眼顧仇的位置,但沒太敢,他莫名覺得如芒在背,但在老薛的引導下,還是挺實在地開了口:“就,有……有點醜。”
卷子在後面已經傳了好幾個人了,被傳到的人都領教了顧仇的“分高”和“字醜”,原本還在低聲密語,聽到有人開了話頭,再加上有老薛坐鎮,就無所顧忌了。
“卧槽狗爬。”
“哈哈哈鬼畫符吧。”
“有被醜到。”
“我再也不嫌棄我弟的字了。”
“想給顧同學送字帖。”
……
卷子的傳播路徑毫無章法,完全亂了套,不知怎麽,沒多久就傳到了習憂手裏。
習憂看過顧仇寫的數學卷子,大體知道他的字跡如何,不過沒看過顧仇寫的大段大段的漢字,也就不知道他大篇幅漢字組合在一起是個什麽視覺效果。
習憂和絕大部分人一樣,拿到卷子後,先是看了眼分數。
語文127。
文綜259。
他眼裏隐隐浮現淡淡的笑意。
然後翻了下卷面,看到了反面的字體密集區。
盡管已經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視覺沖擊還是有點兒大。
習憂眼皮下意識一擡,剛要再翻另一張,一只細長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突然從右邊伸了過來,跨越了整整一張桌的距離,嘩一下把卷子抽走了。
某人用藍光眼鏡把卷子一壓,然後睨一眼虎視眈眈湊過去想看卷子的潘超。潘超被他盯得一激靈,上半身往後一仰。
另一邊,周西東不怕死地也想看卷子,顧仇眼神掃射過去:“不是說意不在侮辱麽?”
周西東啞口無言,慢吞吞地縮回身子。
老薛這波操作,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把新來的這位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少年虐得耳根通紅。
“內心受不受傷?”老薛雙手撐着講臺,前傾身體擡着下巴沖顧仇的方向說,“受傷了吧?覺得受傷就對了。”
顧仇:“……”
“不刀你刀狠一點兒,你不會長記性。”老薛直起身體,當着全班的面,下着刀,“文綜和語文這兩科卷子,我早上問過判卷的老師了,這兩科,你每科最少砸了兩分在卷面分上。”
他拎起手邊的顧仇另外的兩科卷子揚了揚:“數學和英語我也替你問過了,判卷老師想扣來着,看在實力能打的份兒上克制住了。”
“顧仇同學,”老薛擡手摁了摁額頭,挺納悶地說,“我剛在辦公室研究半天,琢磨了一下你從頭到尾答一張卷子落筆時的心路歷程。是手速越來越跟不上腦速了嗎?
“前面字還行,雖然不能說好看,勉強算得上工整。你瞧瞧你後面寫的,給雙翅膀,那字都能飛出地球了。”
“撲哧!”班上不少人樂得憋不住笑。
顧仇撥了撥自己額前的發,偏低着頭。
他偏的是左邊的方向,餘光瞥見習憂剛看着自己這邊。
內心頓覺更操蛋了。
而老薛還在嘆氣:“沒有一行字是在一條水平線上的,別說一行字了,就左右結構的一個字,兩邊都不在同一水平線上。我嚴重懷疑,條件允許的話,你有那個能力把一行字歪成一條對角線。”
“……”
“還低頭?羞愧了?”老薛說,“我看你之前在附中難挺進前三,這麻麻賴賴的字八成是占了頭功!”
“老師。”顧仇抿了下唇,擡起頭,“您繼續刀,這位字雖然不怎麽樣但也不影響他挺進清北的好苗子,明天就被您刀跑了。”
“跑?他跑哪兒……不是,你跑……”老薛自己把自己給繞着了,話在嘴裏捋順後,又不敢說了,是真怕這半道轉來的優質苗子半道又給跑路了,他清了清嗓,“考前我就叮囑過你讓你把字寫好點兒了,你沒聽,現在擱這兒說,那我不得讓你把這記性長牢了。”
“牢了,真牢了。”顧仇說。
聞言,習憂無聲露出一點笑意。
注意細節的人會發現,顧仇耳朵上的紅都蔓延到脖頸上了。
老薛又說:“真牢了,那你從今天起開始給我練字,也不占你多少時間,就每天一頁,一周七頁,我每周一親自收。”
顧仇一臉哀莫大于心死,但還是半死不活地應了句:“行。”
別管他這一聲“行”應得氣若游絲,只要應了,老薛覺得自己這公然下刀子的舉措就沒失策,頓時心滿意足,開始給刀後糖。
“你們也別苦哈哈的了,還有值得高興的事兒。”老薛重新拿起桌上顧仇的那兩科卷子,在半空中抖落了下,“以前呢,咱們的年級第一遙遙領先,一騎絕塵把後面的人甩得望塵莫及。現在沖了匹黑馬出來。顧仇,數學150,英語149。”
“卧槽!”周西東一個激動,差點蹦起來。
教室裏沒一個不震驚的,紛紛交頭接耳。
另外兩科顧仇的卷子雖然沒在手裏了,但老薛還記得分數,一并報了出來:“語文127,文綜259。總分685。”
周西東又是一聲“我去!”。
老薛:“跟年級第一只差6分。”
說到這個,老薛沒忍住又把顧仇那個狗爬字拿出來說道說道:“顧仇你那字要是不拉後腿,最少4分又上去了。”
這話顧仇其實聽了好多年,聽麻了,心說這不心有餘而力不足麽。
老薛這回點到即止,沒抓着這點繼續損他,轉而偏了偏視線,換了目标:“習憂。”
習憂擡眼。
老薛說:“你得有點緊張感了,這回月考四門科目,單科年級第一人顧仇占了仨,你就霸了個語文第一的坑。穩住啊,別那麽輕易就給人追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早更。
我今日份存稿寫到他倆互相體驗手藝了(羞澀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