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秋蘭溪前世跟父母鬥智鬥勇時裝睡得很成功,愣是從馬車上‘睡’到了車下,心裏默默數着數,估摸着躺了快好幾個時辰後,這才若無其事的醒來。
在裝睡的過程中,她細細複盤了今日的一切,思考着對策,力求茍住性命,此時睜眼看到燕清黎坐在床邊也并不意外,她知道對方把她放下後一直沒走。
對方似乎是個極愛書之人,此時竟然都還在看書,秋蘭溪趁着對方還沒發現自己醒了觀察了一下四周,這似乎是對方的卧房,家具擺設并不像是不常住人的樣子。
似是察覺到秋蘭溪的視線,韶光公主放下手裏的書看她,只覺對方的一雙眼眸生得着實凄美,無論何時看去眼波都像是要追逐着川流而去,帶着一股難言的戚戚愁意。
燕清黎眉梢微動,心頭生出些許癢意來,她移開視線,淡淡道:“既然醒了,就一起過來用膳吧。”
秋蘭溪乖巧的應了聲,這才從床-上坐起來,穿上地上的繡鞋,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馬車上跪坐得不舒服,這會兒剛站起來,腿便不由一軟。
燕清黎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待人站穩便收回手,不動聲色的退後了半步。
秋蘭溪輕輕眨了眨眼,朝燕清黎屈膝:“多謝殿下。”
燕清黎目光在她面上打了個轉,才低笑着将手伸了去:“卿卿嬌弱,不若牽着本宮?若是再摔了可就不美了。”
秋蘭溪立馬輕柔地将手放了上去,她知道韶光公主是瞧出她是故意的了,更猜到對方也許連她裝睡都發現了,畢竟單從對方能抱起她的情況來看,就不是沒練過武的。
但這都沒有關系,韶光公主想讓自己‘色令智昏’,而她需要這份韶光公主的‘癡迷’了,所以互相飙演技就完事了。
燕清黎垂眸看着她放上來的手,纖細而瘦弱,連指節都像是在展露着她如無根浮萍一般的憂郁。
身為大寧最受寵的公主,燕清黎身邊從不缺美人,卻是頭一回見着這樣竟無一處不美之人,讓她都不由有點理解驸馬王白英為什麽願意冒那麽大風險也要得到她了。
心中驀的生出這個念頭,燕清黎頓了下,不由想能生出這種念頭來,她約莫已是合格了,不枉她看了那麽多本落魄書生寫的酸書。
她牽着秋蘭溪走出去時,春粟正立在門口,見燕清黎竟牽着對方走了出來,不由怔住,直至燕清黎開口叫她,才有些渾噩應聲,轉身去吩咐廚房的人将膳食端過去。
但她仍覺得有些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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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喜驸馬春粟自是知道的,所以她并不意外公主沒有對秋蘭溪下手,畢竟公主是個講道理的人。可、可把人帶回來便已是破例,怎的、怎的看着倒比驸馬還更像夫妻一般?
明明是兩個女人……
沒有人知道韶光公主的打算,秋蘭溪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韶光公主還用得上自己,所以她暫時性命無憂。
而在這個基礎上,秋蘭溪不介意讓自己活得舒坦點。
韶光公主的步子并不含蓄,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閨秀,她邁步并不收着,人又高,于是一步便抵得上秋蘭溪兩步,漸漸的,秋蘭溪便跟不上她的步伐,她并不委屈自己強跟上,而是道:
“殿下,你慢些,我纏了足,走不快的。”
被寧朝滅國的滕國是有纏足的習慣的,不過不是那種畸形的纏足,而是只纏兩邊,讓雙足看起來更窄秀,這樣走起路來更嬌柔,通常都是一些養來做姬妾、伶人的人家才會如此做。
燕清黎聞言立時忍不住微蹙眉,步履不由放慢了一些,遷就着她的步伐。
秋蘭溪為此粲然一笑:“謝謝殿下。”
燕清黎側頭看她,昏暗的月光澆在她臉上,眉眼并不如她哭泣時那般帶着令人心悸的易碎感,卻更添了幾分讓人不明所以的悸動。
她沒有應聲,平靜地收回目光。
因為秋蘭溪的緣故,到底還是用了些時辰才走到地方,饒是如此秋蘭溪仍有些微微氣喘,可見這身子不是病美人也差不到哪裏去了。
由于燕清黎一直沒有松手,秋蘭溪便只好坐在了她旁邊,韶光公主用餐很是奢侈,桌上幾乎擺滿,每一樣都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然而不知是克制還是吃慣了,這一切都并未讓燕清黎胃口大開,幾乎每盤都不見她動多少,秋蘭溪卻是不客氣,她早就餓了,又無肉不歡,專逮着肉食吃。
對向來克制的世家大族而言,這樣的吃相着實有些上不得臺面,燕清黎目光轉了轉,又忍不住落在了秋蘭溪身上。
她的坐相其實不算差,坐姿挺拔,看着倒是不差,燕清黎想到暗衛呈上的資料,不由想,人倒也沒有上頭說得那樣不堪。
比起白日裏凄楚可憐的模樣,此時的她看着更有活力了幾分,像是吃食安撫了她焦躁的情緒一般。
倒也算好伺候。
不過……燕清黎想着對方的試探,漫不經心的想,就是心思太多,得磨一磨才有用。
這麽想着,她不動聲色的擱下筷子。
秋蘭溪并沒有忽視燕清黎,畢竟韶光公主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見她不吃了,自己也立馬放下了筷子。
燕清黎面色不變:“飽了?”
秋蘭溪睫毛顫了兩下,像是不知該說飽了還是沒飽,不等她糾結完,便聽燕清黎道:“卿卿太瘦了,不若還是多吃點罷。”
不是疑問,而是命令。
秋蘭溪只好重新拿起筷子,哪怕一直被燕清黎盯着,她也沒有半點食不下咽的感覺,心理素質好得出奇,然而目光投去的目光卻像機警的兔子,相撞的一霎便飛快移開,像只小心翼翼揣摩着主人用意的貓,看着乖巧,卻不定琢磨着什麽捋虎須的事。
燕清黎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重新拿起了碗筷,只目光仍沒有移開,一邊看着一邊吃,像是她适合拿來下飯一般。
秋蘭溪為此不禁覺得有點怪異,韶光公主難不成是有什麽怪癖?看她下飯?
等秋蘭溪吃得小腹都微微鼓起時,韶光公主才放下筷子,伸手牽着秋蘭溪離開。
按理來說,這麽晚了,秋蘭溪該被安排進客房或是什麽別的地方才對,可燕清黎卻絲毫沒有吩咐下人的打算,徑自将她帶回了睡醒時所呆的卧房。
侍女垂眸屏息的進進出出,規矩極好,竟無人阻止,秋蘭溪看着燕清黎被人伺候好洗漱,自己也暈乎乎被打理好一切,等韶光公主在床-上朝她招手時,秋蘭溪緊急從自己腦海中拉出了許多年前因為好奇看過的拉片,力求自己叫聲婉轉動人,低泣引人淩-虐。
面上她卻裝作毫無經驗的模樣,有些僵硬地爬上了床,像是為即将發生的事而緊張,燕清黎眸色幽暗,伸手拖住了秋蘭溪的腰,就這樣輕輕一用力,便讓她趴在了自己懷裏。
但除此之外,燕清黎卻是沒有再做別的出格之事,因為趴得離心口近,秋蘭溪聽得見對方的心跳,平緩而規律,并不激動,不像是期待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事的樣子。
秋蘭溪微妙的産生了點遺憾,因為她給自己做的心理建設因此沒有派上用場,同時也讓她明白,對方果真不是圖謀她的美色,帶她走是令有她用。
拿來指證王白英?人形寵物?工具人?
不等她琢磨透徹,燕清黎便已經拿着書看了起來。
掌燈的侍女見此,默默将鑲着夜明珠的青銅雁魚燈往前湊了湊,這才垂首退下。
雁魚燈充滿了匠人的巧思,竟還能調節明暗,不至于讓人在夜間看書時傷眼,秋蘭溪安靜地趴着,将頭往書本的方向轉了轉,見燕清黎沒有反對,便安心看了起來。
原身雖然識字不多,但還是認識幾個字的,秋蘭溪連蒙帶猜,勉強看清了書裏的內容,是個話本,講的大概是一個書生為科舉入深山學習,結果在路邊救了一個姑娘,在山裏紅袖添香,被迷了魂,竟連科舉都不願去,任妻兒老小哀求,也只想跟那貌美的姑娘長相厮守。
秋蘭溪難以理解韶光公主是怎麽對這種故事感興趣的,她看得實在費力,又見對方确實不打算做什麽,于是便幹脆睡了過去。
燕清黎垂首看她,黑夜中,她的膚色看着比白天要更白一些,柔弱的身軀攀附着她,好似這世間便只有她一人能依靠一般。
這樣嬌柔的人,無疑是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的,像菟絲花一樣。
然而燕清黎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見過,菟絲花并非常人所想的那般柔弱,它們攀附于大樹上,樹被迷了眼,等待樹的,便是自己的日漸枯萎和越發嬌嫩的菟絲花。
菟絲花是致命的,而放縱菟絲花攀附在自己身上的燕清黎卻是不懼,再有心機,依托的也得是權勢地位,而恰好這些對方卻是都沒有。
沒有這些的菟絲花,就算真有吸血之能,也只能任由碾磨蹂-躏,就如此時此刻。
她的指尖劃過對方細嫩的脖頸,發出一聲似遺憾似滿足的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