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韶光公主突然帶兵圍了尋煙巷,這樣大的動靜幾乎将京城明裏暗裏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尋煙巷這個地頭本就是許多高門權貴養外室的地方,平常注意着這邊動靜的人就不少,所以燕清黎才剛離開,消息立時就開始滿天飛。
大寧歷來都有驸馬不得為官的傳統,王白英被聖上點為探花時何等的意氣風發,被點為驸馬時就是何等的抑郁。
美人雖美,公主雖貴,可哪個有抱負的讀書人會願意自己自此成為擺設,看着同澤一路高升?
是以韶光公主心憐驸馬,竟求得聖上将驸馬送去了前線,若不出意外,攜軍功回來之後有個一官半職不是難事。
也因這事,近乎所有人都相信韶光公主定是深愛驸馬,畢竟哪怕受寵如韶光公主,想辦成如此有違祖制之事也絕非易事。
驸馬大抵也是将外界流言當了真,自覺韶光公主如此深愛自己,定能像別家大婦那樣為了自己委曲求全,這才敢将秋蘭溪帶回來。
誰知韶光公主得知此事後竟直接圍了尋煙巷,還更是讓人讓驸馬的東西都扔了出去,帶人打砸,至于王白英本人如何,卻是全然不理會了。
王白英與燕清黎結婚三年,三年間從未沾花惹草,甚至還憑其文采,寫下數首贊揚公主的詩詞文章,引得無數待字閨中的貴女對自己未來夫婿的要求都不由添上了一條文采飛揚。
然而文采從不能跟人品畫上等號,秋蘭溪很清楚像王白英這種人,只是懾于韶光公主的身份不敢妄動,本質上來說,還是對賢妻美妾的生活充滿了向往。
不過身為那個“美妾”,秋蘭溪覺得自己也沒有任何立場評價這些,可燕清黎卻是不避嫌,侍女向她彙報王白英動向時,竟半點沒避着自己。
所以秋蘭溪也被迫吃了一嘴瓜,知道了王白英寫的悔過詩有多華麗、凄美動人,公開場合談起公主時不顧場合數次哽咽,幾天內就消瘦了下去,仿如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般令人心憐。
哪怕是以秋蘭溪那稀疏平常的文學素養也不得不承認對方詩才确實不差,如果詩裏不把什麽鍋都甩給她就更好了。
不過旁人信沒信秋蘭溪不知道,但燕清黎顯然是對這番操作無感的,甚至在那天還送了秋蘭溪一根琉璃釵,也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
……
…………
燕清黎今日下朝後臉色有些不好,看樣子是在上朝期間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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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燕清黎是有官職在身的,她的存在幾乎刷新了所有人對公主受寵的認知,哪怕不是個實差,只能站在朝堂上這一點就足以說明當今聖上有多喜愛這個公主了。
不過她們看似親密,但也不過只是看似罷了,燕清黎從不對她傾述什麽,所以秋蘭溪便也只當沒看見,笑問道:“殿下,時間也不早了,我們用晚膳吧?”
燕清黎嗯了一聲才道:“是不早了,你來京城也許久了,想來還不曾四處逛過,等用完膳後本宮帶你出去走走。”
秋蘭溪一頓,這是鋪墊了這麽久,終于打算用到她了?
她很快就露出一個笑來,像是什麽也不知道一般:“那我們快些用,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燕清黎看她一眼,在她唇角略停頓,平靜地收回視線。
用了膳,秋蘭溪便去換了身衣裳,嫩綠的襦裙讓她顯得越發嬌嫩,腰更是被束得極細,輕輕伸手一掐仿佛就能折斷,讓人手癢,心也癢。
偏她自己仿佛還未覺察出有何不對,還在燕清黎面前轉了圈,笑吟吟道:“殿下覺得我這身如何?”
“甚好。”
雖是這麽說,但她口吻極其平淡,仿佛只是禮貌性的稱贊,只有秋蘭溪知道對方道貌岸然的表象下,近乎挑逗的摩-挲着她的手,把什麽叫假正經诠釋到了極致。
燕清黎牽着她出門時,馬車在門口早已等候多時,但比馬車更矚目的,卻是公主府門前褪去上衣負荊請罪的人。
如今還不至夏,尚有寒意,這般行為足以讓人凍得發抖,更別提對方背負的荊條刺似乎還沒有除盡,竟刮出了幾條血痕。
讀書人最重臉面,秋蘭溪看了看周圍的圍觀群衆,心想王白英這可真是豁出去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跟道德綁架差不多了,畢竟男權社會,對方做了這麽多,在旁人看來,公主再不原諒他就是不識好歹了,哪怕是女人都不會再幫着她說話。
說到底,這終究是個吃女人的男權社會。
秋蘭溪不由看向燕清黎,對方眼中沒有一絲動容,也無甚厭惡,就像是在看路邊的草木一般平靜。
“韶光!”
終于見到了燕清黎,王白英眼神立馬明亮了起來,觸及她冷漠的眼神,才有些失魂落魄地接着道:“見過公主殿下!”
“晦之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公主原諒,只是當初是晦之見秋姑娘生得可憐,不忍之下将其帶回,此間之事,要殺要剮,全我一人之責!”
他說罷,深深伏在地上。
秋蘭溪想,他把自己罪可真是摘得幹淨,口口聲聲全說是自己的錯,但說得這樣嚴重,仿佛韶光公主平常在家跋扈霸道喜歡動用私刑似的,還什麽生得可憐,意思就是她詭計多端迷惑了他呗。
這一跪更是将自己洗得幹淨,自古天地君親師,除這五者男兒又怎可跪其它?
跪了,這種管不住下半身的小事誰再斤斤計較那就是對方的問題了。
“本宮并未責怪驸馬,”燕清黎瞧了瞧被微風吹起的帷帽,隐隐可以窺見帷帽之下的容顏,運氣将帷帽壓下,溫和笑道:“卿卿便是本宮瞧了也尚且憐惜,何況驸馬?”
她執起秋蘭溪的手:“昔日父皇将驸馬賜給本宮,也算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直至見到卿卿起,本宮才知何謂一見卿卿誤終生,從此蕭郎是路人。”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便陷入到了難言的寂靜當中去。
韶光公主化用的是一首前朝詩《贈婢》,一個賜字,一個從此蕭郎是路人,便足以說明燕清黎從來都是将驸馬當成當今賞賜給自己的東西,而如今昔日情郎變成了陌路人,顯然她是已經對王白英沒了興趣,更愛“卿卿”。
這樣驚世駭俗的話,直接就讓王白英愣在了當場,根本沒來得及深思那些更讓他羞憤的用意,等他回過神來時,燕清黎卻早已牽着秋蘭溪上了馬車離去。
身為漩渦中的主角之一,秋蘭溪只有一個感受,那就是燕清黎這張嘴可真損,也真夠敢說,一個賜字就足以把王白英絕殺了,燕清黎把他與送的姬妾相提并論,日後誰提起他都能想到這個字。
但身為當今最受寵的公主,燕清黎哪怕說出這等話又有誰敢說她的不是?所以最後倒黴的顯然是只有王白英了,而秋蘭溪,旁人大概會更好奇她究竟生得怎樣的絕色,不僅讓王白英甘冒風險,連燕清黎都為她撕破了臉皮。
不過王白英是真的對她上頭過,但回京後就理智了,把秋蘭溪安置到院中後一次都沒來過,光寫信傾述自己的‘迫不得已’,但燕清黎卻是從未上頭過。
秋蘭溪在出門前戴了帷帽,所以跟燕清黎一起出門時王白英才沒有注意到她,不然對方必然是會臨時換個說法的,這點應變能力他還是有的。
本來秋蘭溪還奇怪,大寧風氣比較豪放,女兒家出門并不常戴這些,為什麽自己要戴,現在才知道這是燕清黎給王白英挖的坑。
可她費盡心思演這麽一出戲,所求的究竟是什麽?
“在想什麽?”燕清黎突的擱下手中書,出聲道。
秋蘭溪眨了眨眼,茫然看她:“嗯?”
燕清黎摩-挲了一下手邊的書封:“驸馬負荊請罪,你心疼了?”
人對救自己出水火的人,總是會生出幾分愛慕,尤其是對方模樣還生得不差時,便足以叫人以身相許了。
這樣的人,雖容易利用,但到底讓人覺得不甚完美。
“那倒沒有。”秋蘭溪搖頭,看着燕清黎,沒有把這話定義成簡單的吃醋,心頭反而一凜。
“嗯?”
“我只是好奇,他不是上過戰場嗎?為何看上去會如此……文弱?”
她委婉的用了個聽上去不那麽難聽的字眼,一點都不羞恥于自己竟然在關注這些。
王白英負荊請罪,秋蘭溪卻只注意到他既無肌肉,也無上戰場後留下了傷口,連膚色都是白皙的。
“……君子不立危牆。”燕清黎重新低頭看書。
秋蘭溪竟從她的口吻中聽出了一分惋惜,也許一開始燕清黎送他上戰場時,未必沒有扶持對方的想法,只是對方的所作所為并不符合她的設想。
所以哪怕沒了她,韶光公主大概也會另謀它法除掉對方。
不過這與身如浮萍的秋蘭溪也沒什麽關系。
馬車行進了好一會兒,秋蘭溪便聽見了外頭熱鬧的人聲,大約是到了鬧市,聲漸悄後,馬車才停下。
知是到地方了,秋蘭溪便重新戴上帷帽,燕清黎看她一眼,放下書下了馬車,将手遞了過去。
秋蘭溪把手遞給她,有她在,哪怕帷帽有點阻礙視線她也不怕自己會摔跤,這樣的信任讓燕清黎眉梢微動,很快便平淡的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