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今天是大寧的花燈節,馬車停在的河畔兩邊已經挂滿了各色漂亮的燈,河岸都被燈火照耀得猶如白晝。
這樣的場景讓秋蘭溪難得的生出了些許恍惚,有一種自己還未穿越的錯覺。
她前世所居住的城市就是個旅游業發達的古城,每到夜晚也是這般熱鬧,許多旅游人士穿着古裝、漢服穿梭于其中,讓人不由忘記自己身處于何朝何代。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曾經她走在其中時不時會被人潮擠到,而如今身着便衣的侍衛卻不動聲色的在人潮中給她們騰出了一片空白區域來。
而她與燕清黎手牽手走在其中,看似親密,也不過是如鏡花水月般虛假。
“你不開心?”走着走着,燕清黎驀地開口。
秋蘭溪愣了一下,才道:“只是有些觸景生情罷了。”
她情緒不高,聲音聽着便跟着有些微澀,讓人如同感同身受一般,被拉入到她的世界當中。
燕清黎聞言卻沒有順勢追問安慰,讓秋蘭溪稍顯遺憾,畢竟如果自己主動開口的話,那無疑就落了下層。
走了會兒,燕清黎終于結束了漫無目的的閑逛,在一個攤販前停下,示意攤主把燈拿下來。
秋蘭溪瞧了一眼,這燈以七仙女組成,浮動的光影讓仙娥看上去仿佛真的在翩翩起舞一般,充滿了匠人的巧思,更難能可貴的是這還只局限于手提燈籠的大小,已經宛如燈籠界的核舟記了。
這得多少錢?
沒有藝術欣賞水平的秋蘭溪腦子裏只冒出了這個念頭。
燕清黎平靜從攤主手裏的接過燈籠,比起秋蘭溪對匠人手藝的驚嘆,她似乎見過更讓人贊嘆的手藝,所以從始至終臉色都沒變過。
看了幾眼花燈,燕清黎才道:“替我拎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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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蘭溪愣了一下,接過這盞燈,琢磨了一下,對方看上去又不像是喜歡這燈的樣子,那還買回來做什麽?
她微眨了眨眼,不由朝燕清黎笑了笑:“謝謝殿下。”
燕清黎掀起眼皮看向她,面龐在花燈的光線下被暈得稍顯柔和:“謝我做甚?”
秋蘭溪柔柔一笑:“能替殿下分憂,實乃我之幸事。”
說罷,她低頭看着在空中微微搖晃的花燈,禁不住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如星紗一般的裙擺,卻在還未觸碰時便被燕清黎握住手腕。
“這燈看着好看,內裏溫度極高。”燕清黎說完便松了手,秋蘭溪恍然,見對方已經朝前走了去,連忙跟上去,重新将手遞了過去。
燕清黎與人牽手的方式總是有些怪異,秋蘭溪不是被抓着手腕便是被捏着指節賞玩,仗着寬大袖袍的遮掩,她在陰暗的角落裏幾乎是為所欲為。
她試圖在心裏分析燕清黎這樣行為代表着什麽,卻因為對方突然的駐足一個踉跄,若不是燕清黎眼疾手快抱住她,準要出醜。
不等燕清黎出言訓斥,一道聲音突然傳來:“皇姐怎的在這兒。”
秋蘭溪聞聲看去,模樣俊朗的青年正帶着女眷朝這邊走來,女眷帶着帷帽,讓人看不清模樣。
青年掃了眼還被燕清黎扶着的秋蘭溪,顯然并不是侍女,他眸中露出一分興味,“皇姐倒是好興致。”
發生在公主府的那一幕哪怕離此時才過去不久,該知道的其實也都知道了,對方這麽說,是譏是嘲還真讓人分不出。
“彼此彼此。”燕清黎看了眼他身旁絕非王妃的女人,嗤笑了一聲。
秋蘭溪這才知道對方是誰,這些時日燕清黎似是怕她無聊,身邊的侍女春粟沒少給她講京中的‘風土人情’。
容妃所出的七皇子錦王,其母是宮中長盛不衰的寵妃,子憑母貴,七皇子也因此能時常在皇帝面前露臉,據說是皇位的有力競争者。
“見過韶光殿下……還有這位姑娘。”似乎不知該怎麽稱呼,錦王身邊的女子頓了一下才接着道。
錦王的嫡妻比他還要大三歲,然而這聲音聽着卻像是剛及笄的小姑娘。
燕清黎輕挑眉尾,才認出來人:“原來是丹湘縣主。”
丹湘縣主朝着燕清黎微微屈膝,聲音甜美:“不曾想會在此處遇到韶光殿下,多日不見,不知殿下可安好?”
秋蘭溪眼睫輕-顫着,遮住自己八卦的神情。
這欲語還休的語氣聽上去好似跟公主像是有什麽私情似的,但燕清黎卻稱其為縣主而不是某某夫人,顯然對方未婚。
未婚,卻出現在一個已婚人士身邊,還又似乎跟燕清黎有舊,這複雜的關系實在是引人遐想。
秋蘭溪腦洞朝着無數狗血劇情一路狂奔。
“如此良辰美景,便帶卿卿出來走走。”燕清黎淡淡道。
丹湘縣主一怔,愕然地擡首。
跟錦王不同,她顯然是不可能知道今天公主府門前才發現的事,所以她雖也見到了剛才那一幕,卻并未多想,此時才終于忍不住看向秋蘭溪。
迎着對方的視線,秋蘭溪垂眸羞澀一笑。
丹湘縣主眸色稍凝,旋即便輕擰眉心将視線移向錦王,對方俊朗的容顏讓她微紅臉頰,心頭那點不适便也頃刻間沒了蹤影。
錦王看了場好戲,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弟弟有家酒樓在河畔,正好能将河中美景一覽無餘,不知皇姐能否賞弟弟一個臉,随我一道上去賞燈?”
“如此……倒是叨擾了。”燕清黎沉吟一下才答應下來,後一句便話鋒一轉,“卿卿穿得少,去喝杯熱茶休憩一番也好。”
她一開口,就說得酒樓仿佛是自己的東西一般反客為主,錦王看着她臉上的笑意,不由深吸一口氣,拿他的東西讨好人,問過他沒有?!
錦王克制住內心的無名火,臉上的笑意到底淡了些。
韶光公主在寧朝的盛寵向來壓得一衆皇子擡不起頭來,有人讨好,自也有人看不慣,所以錦王此行自然是來看好戲的。
如果說一開始尋煙巷的那番言論衆人還覺得韶光公主是在給自己一個臺階下才那麽說的,那麽公主府大庭廣衆之下的言論,卻足以讓人意識到她是來真的,正因如此,才讓人覺得荒謬。
可這樣的事發生在韶光公主身上,卻又讓人覺得這似乎一點都不出人意料。
故而許多人不由想到了韶光公主那些曾經的密友,既驚嘆于她的生冷不忌,又忍不住揣測那些人中有幾個是她的入幕之賓,亦或者,全都是?
須臾,一行人便來到了酒樓,周圍侍衛無數,以至于在這樣熱鬧的環境下酒樓都稍顯冷清。
燕清黎走在前頭牽着秋蘭溪上去,順着樓梯去了二樓,略走幾步,便見樓上已是坐了不少人。
“七弟你可來晚了,”見着錦王的身影,有人當即便道,直至看到後頭的燕清黎,臉上笑意便立時收斂了些,“皇姐?”
在坐的人其實算不上多,但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朝着兩人行禮,一番寒暄這才落座。
燕清黎似笑非笑地看了錦王一眼,這才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她伸手拿起秋蘭溪的帷帽遞給侍女,秋蘭溪眨了眨眼,被拉着坐下時,才擡眸掃了眼四周。
這一擡眸,頓時讓滿室俱靜。
那臨窗而坐的美人,宛如老天最完美的傑作,只看一眼,便讓人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似踩在了雲端,連走路都是飄的。
古有《洛神賦》一書來寫盡洛神之美,放在此時竟也并不讓人覺得她配不上。
這等傾國之色的女子……
本來是來看笑話的錦王恍惚的想,也許自己才是個笑話。
丹湘縣主臉上的笑也不由變得有些勉強起來,昔日她出入于公主府,承蒙韶光公主另眼相看,雖後來疏遠了,但總歸還是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此時也未嘗不帶着些許高高在上的打量,畢竟,再如何,對方也不過是個玩物罷了。
但此刻,她竟不能肯定了,真有人願意将這般顏色的女子只當玩物看待嗎?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樣貌近妖之人?!
近乎所有郎君的視線都不由飄了過來,燕清黎呼吸頓了下,她擡手端起茶盞,扯唇輕聲道:“嘗嘗這茶,潤潤嗓子。”
秋蘭溪下意識擡手去接,對方卻略擡手移開讓她落了個空,她本就極擅察言觀色,見此頓時便伸手扶住她手臂,笑着輕啜一口,擡首看她:“好茶。”
有燕清黎的廣袖遮擋,無人瞧見她孟浪的行為,卻知韶光公主親手将茶盞遞與了她,衆人這才如夢驚醒般的收回視線,努力克制着視線不飄過去。
美人笑顏如花,唇瓣把茶水浸潤得更加嬌嫩,燕清黎觑她一眼,從容地放下了袖子,像是完全不受影響,垂下的青絲隐約露出耳朵,只丹湘縣主注意到,如玉如緋。
錦王看向秋蘭溪:“這茶如何?”
燕清黎看他一眼,接過話頭:“不過拿來潤嗓子的,何須在意?”
“自是沒法跟皇姐的茶比。”錦王笑着恭維了一句。
“七弟說笑了。”燕清黎淡聲說了一句,便不再開口,錦王竟不知為何也不開口了,任由氣氛冷凝了下去。
須臾,才見有人迫不及待道:“聽聞丹湘縣主劍舞雙絕,不知小王可有榮幸一品?”
說話的是福王,乃當今第一子,只生來殘缺,走路一瘸一拐,注定了與皇位無緣,聖上憐他,便養成了極驕橫的性子。
愛欲令其生,恨欲令其死說的便是福王,因着與王位無緣,說話做事更是不分場合的跋扈,在場誰不知福王曾屬意丹湘縣主,卻不想他會絲毫不顧忌錦王的臉面和韶光公主的心情有意為難。
一個縣主,大庭廣衆之下獻舞,談不上自甘堕落,卻也會憑白讓人低看幾分,畢竟,如今包廂內坐的可不止幾個皇子,還有世家公子。
給長輩獻舞那是榮耀,可如今俱是同齡人,除了侍妾,哪家正經姑娘會如此行事?傳出去除了小門小戶,沒人會願意讓她做正室。
丹湘縣主自也知道這些,大寧民風開放,與男兒走得近些頂多被傳出些風言風語,舞一跳,卻是直接就定性了。
不知為何,她的第一反應竟不是像錦王求助,反倒下意識看向了燕清黎。
燕清黎視若無睹,低頭撚起糕點,朝秋蘭溪淡笑:“嘗嘗這糕。”
竟像是眼中只有秋蘭溪,全然沒注意到周圍動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