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必去上朝,但在秋蘭溪看來,燕清黎的日常也沒有比平常輕松多少,近幾日都是陰雨綿綿,她卻全然無視了身體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哪怕秋蘭溪極善于察言觀色,都很難從她身上找出不适的破綻來。
習武之人對身體的掌控力很強,但能做到這種程度無疑是極需要意志力的配合,秋蘭溪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為她對自己狠到這種程度而感嘆了,這樣的人,便是真的深愛一個人,大抵也是能做到一直都理智思考的。
秋蘭溪不在意這些,看在對方不适的情況下,她很好的充當着對方的入眠工具人,而雨一停,她便不再管這些,燕清黎也重新去上朝,半點不曾懈怠。
或許是這場病,讓慶和帝重新憶起了往昔,以至于對燕清黎的寵愛比以往還要更濃厚一些。
旁人或許覺得難以理解,秋蘭溪卻覺得正常,再親密的關系,感情也是需要維系的,慶和帝的子嗣都成年了,他也老了,人一老,就愛去回憶過去。
再加上,戰亂結束于他在位期間,歷史上必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常人追求的名利他皆已得到,目标陡然達成的空虛,急需要另一種情緒來填補。
親情、愛情都是可以的,畢竟他已經有閑情逸致去關注這些了。
但皇子注定是不行的,朝堂上立太子的聲音已經有了不少了,對還能在皇位上呆上不知多少年的慶和帝來說,這自然是讓他不悅的,連帶着對皇子也多了幾分猜忌。
所以這種寵愛,便只能傾注到沒有什麽威脅的女兒身上,畢竟,這是個曾經險些為自己付出性命的女兒,無論他把對方捧得再高,也總歸還是個只能依靠自己的公主。
可他卻忘了,誰都有野心,一旦掌握了權利,誰又舍得放手呢?
但慶和帝的思想卻是這個時代極普遍的,秋蘭溪想,她那個世界的李治,在給武後權利時,也許未嘗沒有抱着這樣的想法過。
然而這與秋蘭溪無關,雖然燕清黎不介意帶自己出席任何重要的場合,看在燕清黎的面上慶和帝也沒有當衆擺什麽臉色,但無名無份的她始終不可能在京城貴婦中游刃有餘,所有人怕得罪燕清黎,會敬着她、捧着她,卻永遠不會親近她。
秋蘭溪也不想親近誰。
在古代呆得越久,秋蘭溪就越能感覺到自己與這個時代的割裂,思想超前的燕清黎可以因為不想秘密洩露,而輕描淡寫的說出‘打死不論’這樣的言語來。
而這,還是秋蘭溪所接觸到的,這個時代最‘溫柔’的人了。
或許燕清黎認為她展露這一切,是信任的表現,但對秋蘭溪來說,她只是更清楚的認識到了她與這個時代的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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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開始減少出門的次數,大多數時候,寧願出門與自然相伴,也不想再與古人有太多交談,秋蘭溪知道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她開始抗拒融入這個時代,這樣的行為,遲早有一天會讓她自己把自己逼死。
人的精神是堅韌的,也是脆弱的。
秋蘭溪很清楚這些,卻無法抑制內心的空茫,她知道這是為什麽,她懷念現代的設施,喜歡為病人解決問題時的付出,更懷念那個看到哪處有趣,就訂票說走就走的自由。
不必擔心安全,沒有分明的階級,男女或有一定的不公平,可至少絕大多數人,都自由的掌控着自己的人生。
而封建社會習以為常的常态,對她而言又是何等的可悲?
但秋蘭溪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一個學心理的,想要人看不出自己的心情,何等的容易。
燕清黎也只以為她是喜歡自然,就像一些有名的士子,不慕榮華,縱情于山水間。
她也确實沒有分出太多的時間和精力關注秋蘭溪,或許在她眼中,她已經給予得足夠多了,家長、掌家之權、出入外界的權利、吃喝不愁的生活……這樣怎麽會還不開心呢?
燕清黎更關注于朝堂,因為慶和帝對她的寬容,她能得到的權利明顯比之前要更多,步子也能邁得更大些,這殊為不易的機會,她不可能不抓住機會。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這件事上投入得更多,放在另一件事上的心思自然就不可避免的減少,但秋蘭溪對此并不恐慌,反而還覺得舒服。
一直關注、揣摩另一個人是很耗費經歷的,前世秋蘭溪碰到棘手的病人時,在設計出治療方案并成功後,都會休息很長一段時間,對她來說,燕清黎不過度關注她,于她而言反而是另一種程度上的休假。
如此,時光悄然在指尖溜走,轉眼就到了秋收的季節。
寧國擊敗了滕國,今年終于不用勒緊褲腰帶将糧食送往前線了,豐收的喜悅和能不必餓死的幸福讓整個寧國都沉浸在了欣欣向榮的氣氛當中。
在這種時候,秋獵被提上了日程。
秋蘭溪聽到燕清黎的問詢時,禁不住吃驚的睜大眼睛:“怎麽會有秋獵?!”
在秋蘭溪看來,這着實有些不可思議,慶和帝不是糊塗蛋,不該不清楚一場秋獵所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那足以讓這一年所積攢下來的家底都給花光。
寧國是勝利了不錯,但多年的大戰結束,正該是休養生息的時候,近幾年內都不該有什麽大型活動,而該一切從簡才是。
難道慶和帝飄了?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自古以來許多英明神武的皇帝晚年都很容易變得昏聩,一世英名被毀于一旦。
看着秋蘭溪的吃驚,燕清黎想到那些興高采烈的官員還不如一個未當官的人看得清,她便有些不悅,将剝好的栗子塞她手裏解釋道:“這場狩獵必須得有。”
也就是說,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秋蘭溪若有所思。
燕清黎見她沒有拒絕進食,眉眼舒展了幾分,不知是不是苦夏,她整個夏季都吃得不多,天氣轉涼後似乎又有點不太适應京城的氣候,還小病了一場,前幾日才見好。
“你想去嗎?”燕清黎問她。
私心裏,燕清黎是不想她去的,畢竟再如何獵場也不如京中安全,但她不會替秋蘭溪做決定。
秋蘭溪想了想,有慶和帝在,安保水平應該是很有保證的,周邊景象她也看膩了,于是便痛快的點點頭。
燕清黎見此,也不勸說,只道:“那你在秋獵時很緊我,不必跟那些家眷呆一起。”
她鮮少有把秋蘭溪看得緊的時候,秋蘭溪機警的察覺到不對來:“有危險?”
如果有風險的話,秋蘭溪想……她好像有點更迫不及待了。
明明她是很惜命的,可如今,她似乎已經開始産生點自毀傾向,秋蘭溪心知肚明,但醫者不自醫,她似乎并不知道該怎麽治愈自己。
燕清黎看着她有點渴望的眼神,不禁咽下了原本的話,只答:“沒有,只是難得有機會能做到跟卿卿做到形影不離。”
她自然的将話題轉向松快的方向,權利養人,這些時日掌權後與那些人老成精大臣的争鋒相對已然讓她對人心都開始變得游刃有餘起來,再不是一開始能輕易被秋蘭溪挑撥得不知該如何收場的雛鳥了。
秋蘭溪聞言便不由笑了一下:“我們每晚不一直都形影不離嗎?”
雖然從未doi過就是了。
燕清黎說:“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她卻是不說。
秋蘭溪也不在意,瞅着她手裏那點吃的,如今掌權的燕清黎看着更加的凜然和威儀,這種氣質讓她看上去更具有距離感,以往那些還會遞帖子來邀請燕清黎的女眷都因此少了許多,大抵是意識到對方與自己已然像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按理來說,這種變化身邊人感覺應當是最不明顯的,尤其是秋蘭溪大多與燕清黎獨處,她并不會擺出多高高在上的姿态,還為了她纏足的腳屈尊親自動手了三個月。
但秋蘭溪是看着她一點點蛻變的,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傳奇的誕生,然而這其中沒有崇拜也沒有親近,而是一種燕清黎不會理解的,橫亘在她們之間的距離感。
燕清黎沒察覺出這種不對,她将栗子放進秋蘭溪手心,道:“我從父皇私庫裏挑了幾匹布來,讓繡娘給你做幾身勁裝,你想穿盔甲嗎?”
她突發奇想地問,秋蘭溪不由想起上次燕清黎把王妃才能佩戴的首飾給她帶上出現在慶和帝面前時對方的臉色,連忙搖了搖頭:“太重了。”
燕清黎一想也是,盔甲雖安全穿着到底不便,便道:“我讓冬雪去将金絲軟甲改改,到時你記得穿上。”
秋蘭溪應了聲,便專心吃起了栗子,獨處時,她已經不再絞盡腦汁的找話題了,燕清黎也已經習慣,她認為這是從陌生走到熟悉的必然過程,卻未曾想過,若真的心意相通,哪怕是一點小事都會想要分享,又怎會默默無言。
燕清黎卻不這樣覺得,她沒有見過恩愛夫妻是何種模樣,只能靠自己所見所聞和自己的理解去猜想,伸手給秋蘭溪倒了杯茶怕她幹渴,秋蘭溪捧着茶杯對她笑了一下,就像是明媚的重瓣花開放,奪目而靡麗,全然看不出絲毫愁思與脆弱,盡是被嬌養出的貴氣。
于是燕清黎也不由跟着笑了一下,她已經逐漸明白,始于容顏的吸引,再如今卻已然不需要她再做什麽,只需秋蘭溪笑一下,她便足以知曉自己的心意。
她覺得秋蘭溪也定是知曉的,但她之所以一直維持原樣,便是想為了那份名正言順。
畢竟,還未正式在父皇那叩首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