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并沒有在山洞中呆多久,甚至秋蘭溪醒來時都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麽回事已經出現在了馬車裏,不過燕清黎并不在其中,只有春粟。

她掀開簾子看了看,才發覺對方在外頭騎馬。

秋蘭溪眸光閃爍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問了問春粟目前的局勢,很快便理清了情況。

慶和帝那幾個參與謀反的兄弟俱被誅殺,其家眷皆已被捕,秋蘭溪大概理解慶和帝的想法,那些兄弟對他不滿已久,同時也清楚拖得越久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勢力和釘子被一點一點拔除。

因為戰争的關系,慶和帝無暇分心太多惦記他們,所以也讓他們經營出了一些勢力,但戰争一結束,慶和帝就能騰出手來專心對付他們,因此哪怕明知這次秋獵有問題,他們也心甘情願踏入陷阱。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畢竟慶和帝願意以身涉險,目前來看,無疑是成功率最大的機會,所以他們會不留餘地的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派出來,不然圍皇宮之類的方式更難操做了,那可是慶和帝紮根最深的地方,他們一有異動慶和帝很快就能發覺。

所以他們這樣做無可厚非,畢竟他們只能賭一把,秋蘭溪唯一搞不明白的便是慶和帝的操作,畢竟優勢在他,他根本不必如此做,等個十年八年,那些兄弟自然也就一點風浪都掀不起來了。

如此急切,要麽就是慶和帝對他們有深仇大恨,要麽就是他身體出了問題想給未來的帝王留下一個穩固的寧朝。

以秋蘭溪的觀察來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其中或許還摻雜着後者,不想把爛攤子留給子嗣解決。

略微思索片刻,秋蘭溪便不再想這些與她無關的事,因為精神不濟,她又睡了過去,等再醒來,已經回府了。

屋裏沒有燕清黎的身影,春粟說對方要去書房休養幾日,秋蘭溪明了她大概是聽到了什麽,不過哪怕沒有那件事,之前她的行為就足以讓人生疑了。

她有些詫異地是,燕清黎竟然沒想讓她搬出去,而是自己走了。

秋蘭溪認真想了想,覺得也許是自己把自己看太重了呢,沒準燕清黎去書房是為了方便布置呢,畢竟內患已除,繼承人就該提上日程了。

至于自己在其中占了多大的比重,秋蘭溪已經不想去揣摩了。

血腥場面讓她短暫的有些清醒,但很快那種心情就被一層更深的疲憊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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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不到認命,卻又明白自己除了認命別無她法。

因為兩人以往的關系是有目共睹的,幾日不同房并不會讓人懷疑什麽,只有幾個親近的大丫鬟隐約窺見了什麽,卻不敢多說。

畢竟不管怎麽說,秋蘭溪住的地方就已經說明了一切,鬧矛盾跟失寵是兩回事。

秋蘭溪聽到‘失寵’這個字眼時,其實還愣了好一會兒,雖然她之前所做的一切行為,确實都是為了奪得燕清黎的‘寵愛’,可當這個詞真的被宣之于口時,她還是會覺得有點接受不了。

這大概是因為現代培養出的獨立人格讓她永遠都無法做到真正依附一個人,所以離原本的成功越近,她反而越排斥。

兩人誰也不去找誰,無論春粟怎麽勸秋蘭溪都不動如山,不過很快公主府的衆人就無暇關心這一切了,因為慶和帝立太子了。

是七皇子瑞王。

瑞王便是當初湊在慶和帝身邊的皇子之一,他曾經過生日那天正好寧朝也迎來了與滕國的第一場大勝,大喜之下,七皇子就成了瑞王。

因為這個名頭,母族家世又不差,瑞王本身也不拉垮,便一直是皇位的有力競争者,此次又救駕有功,更在其中展示出了不錯的軍事才能,于是便成了太子。

秋蘭溪不禁撇嘴,如果沒有燕清黎的話,沒準慶和帝還真翻車了,若真論救駕有功,那為愛燕清黎才是,畢竟人一死萬事皆休,其它方面做得再好又能如何?

她不知道燕清黎現在作何感受,是早有預料還是不平?畢竟在有實權後,她做出了不少實績,沒少壓其餘皇子的風頭,以至于跟幾位皇子的關系更加冷淡。

如果說其它皇子只是皇室精英教育下培養出來的正常水準的話,那燕清黎無疑算得上是超常發揮。

只是在古代,僅僅是一個性別,就足以扼殺這一切。

秋蘭溪想了很多,燕清黎也不是鐵人,大概此時心情是算不上多好的,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了決心。

不管如何,燕清黎也沒虧待過她,如果連這種時候都不想着去看上一眼,那未免太無情了。

雖然,對方可能也不會太想見到她。

秋蘭溪只身前往,燕清黎并不在書房裏,而是在亭子裏自斟自飲,走得近了,她才聞見是酒不是茶。

“殿下,你還好嗎?”秋蘭溪走過去,猶豫了一下,坐在了她對面。

燕清黎沉默了一下,才說:“不大好。”

她看向不遠處的池子,月光下池水顯得有些凄冷。

像在緘默的哭。

慶和帝立太子時問過她更屬意誰,因為在他眼裏那些皇子都可以,沒有誰是非他不可的,韶光性子與普通女子差異極大,慶和帝不想立個與她不對付的日後登基她日子會不太好過。

燕清黎當時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她更屬意她自己,慶和帝只當她是開玩笑,或者說,她上位以來的功績慶和帝雖看在眼裏,卻從未動搖過原本的念頭,最後選定目标閑聊時,他還說若她是個男兒,太子之位非她莫屬。

非她莫屬……呵。

燕清黎承認自己為此猝然生出了不平,但大約是早已有所預料,心情雖低落,但還不至于讓她大受打擊。

更讓她受打擊的是,她一心以為的相愛,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甚至,對方非但不快樂,還‘郁結于心’。

想到太醫的診斷,燕清黎目光更是晦澀。

秋蘭溪也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不由愣了一下。

燕清黎目光轉向她:“卿卿是恨我大寧嗎?”

以往燕清黎并未想過國仇家恨,因為對底層百姓而言,其實敵國更像是一個符號,改朝換代他們更擔心的也是這件事對自己造成的影響,但同樣的,也有一介布衣卻對自己的國家愛得深沉的。

只是秋蘭溪一直都沒有表露過這方面的情緒,燕清黎也從未多想,她思來想去,才不由浮出了這個念頭。

畢竟對一個認可自己背後的國家的人,跟仇人朝夕相處,大概是很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秋蘭溪愣了一下,才搖頭道:“我對滕國并無感情,又哪裏會恨?”

這個猜測被否決,燕清黎卻并不覺得放松,因為如果不是國仇家恨,那只能說明,她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自己。

可是,為什麽?

在回來以後,燕清黎無數次這樣問自己,她自認已經做到了她能給予的一切,衣食住行無一不優,更待她如珠似寶,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顧忌過對她的寵愛,連父皇私底下說了她數次也依舊故我,這難道還不夠嗎?

燕清黎并非鑽牛角尖的人,她很快就冷靜下來想,并不是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的,就像她為了皇位所做的一切,旁人不會因為看到了她的努力就選擇為她效力。

可她仍然不解。

燕清黎摩挲着酒杯,又問:“你曾有相愛之人?”

秋蘭溪不由看她一眼,才說:“并無。”

她再問:“你讨厭我?”

“殿下是我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最好的人了。”雖然思想有差異,但秋蘭溪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個土著,她的思維或許有極限,但确實已經做到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

燕清黎終于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麽不愛我?”

明明她之前的所有行為,都在告訴她,她是喜歡她的,如果那都是假的話,那為什麽現在又突然不裝了呢?

秋蘭溪不由笑了一下:“殿下了解我嗎?”

燕清黎差點立刻就給予肯定的答複了,可觸及她唇角的笑意,又說不出話來,如果她真的了解對方,就不會一直自以為她們早就心意相通了。

“殿下所看到的,不過是我想給殿下看到的,那并不是真正的我,”秋蘭溪垂了垂眼,“殿下連真正的我是什麽樣的都不知道,又何談喜歡?”

她忍不住笑:“殿下現在還喜歡我嗎?”

在發覺她過往的一切都是裝的,難道就真的能毫無芥蒂?不埋怨?不生氣?不難過?不受打擊?

燕清黎怔住,靜默片刻,她才說:“可你連你的真實都從未向我展露過,又怎知我會不喜?”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她的情緒有些外露,秋蘭溪不僅從她話中品出了幾分委屈,還從她眼中瞧出了幾分水光。

秋蘭溪不禁被問住了,過了會兒,她仍游刃有餘地笑,看上去一點都沒有動搖:“殿下想看,自然可以。”

她說着,便斂了笑,倏的放松,就像每一次獨處一室呆在密閉的小房間一樣。

燕清黎驀然怔住。

入目的不再是眸光的靈動,也沒了眉眼間的易碎感,只有難言的麻木與漠然,光活着仿佛就已經耗盡了全力,于是再難分出心神去關注其它,搖搖欲墜得像是随時都會枯萎的花。

秋蘭溪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樣的姿态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心态其實很不健康,她親眼見證了母親抛下她見義勇為死亡,而父親因為執行任務第二年才得已回來掃墓,嚴令她在任何有人的場合靠近他,甚至不能當作認識他。

她寄人籬下,外婆家與奶奶家皆符合當時社會形态的生了數個孩子,所以父母也不是自願從軍,只是因為家裏孩子太多養不起了才想着送去軍隊吃白飯。

她聽多了以為她還小聽不懂時當着她面講的許多嫌棄的話,後來父親的戰友将她接走,她以優異的成績‘健康’的長大。

他們覺得她該為這樣的‘英雄’父母所驕傲,可她恨他們;他們覺得她該與親戚打好關系,因為他們除了言語從未苛待過她,可她讨厭他們;他們覺得她該與大院中的孩子一樣,從政從商,結婚生子,不讓人挂念憂心,可她從無所愛。

秋蘭溪是很自我的人,也是很孤獨的人,這種孤獨無人可以傾述,少數人能夠理解,她畢業後開了診所,因為她不希望這世界上還有跟自己一樣不幸的人,她努力的生活,因為她不想讓負面情緒戰勝自己。

可如果說現代還有讓她能夠感受到快樂的事物的話,那這個時代則可以說是一點都沒有,因此秋蘭溪真的想放棄了,如果一個人活着找不到絲毫快樂,那為什麽還要活着?

她曾慶幸過王白英是個迂腐好騙的書生不用獻身,也曾滿足于燕清黎足夠高随口吩咐就能讓自己後半生過得足夠好的地位,但如今,她只想遠離這個世界。

這不是她所熟悉的文明社會,充斥着愚昧與權利掩藏下的野蠻,她是來自于文明社會的人,為什麽要來接受、适應這個時代的肮髒,而不是拒絕接受這一切?

她不喜歡被當作物件看待,不想靠別人的寵愛而活,沒有對皇權的敬畏,也不想為愛失去自我。

秋蘭溪緩緩道:“殿下,我寧願去當随時都會被碾死的螞蟻,也不想當你的金絲雀,我的靈魂該是自由的。”

它也理當是自由的、必須是自由的。

燕清黎覺得自己心髒像是被死死攥住,再難說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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