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翌日,天大亮。

燕清黎仍然習慣性的早起,等秋蘭溪醒時,她早已不見了蹤影,直至快至午時才将她請去書房。

她指了指桌上的一摞:“這是歷屆殿試前三所書考卷。”

說話間,她眼神還不自覺有點飄忽,等秋蘭溪走進,更是不自覺緊繃起來。

秋蘭溪有點驚詫:“這也能拿到?”

燕清黎嗯了一聲,不在意道:“本就不是多難的事。”

歷屆殿試前,幾乎不少官員都會為了子嗣想法子得到這些,在官位不高的人那裏,這些自然是珍貴的,而對高層來說,卻是很容易得手的東西。

這些也确實對秋蘭溪很有用,歷屆殿試的題目都是由慶和帝親自選定,代表着他的政治主張,管中窺豹,秋蘭溪足以在詳細分析後借此押題。

“謝謝殿下,”秋蘭溪沒有急着看,她湊近燕清黎,“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請殿下解惑。”

“陛下怎麽會同意這等荒謬的要求?”

昨天秋蘭溪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但冷靜下來之後心中頓時便被疑惑所填滿,論能力,她至今沒有表現出丁點,論出身,在滕國被傾覆成為寧國的領土後,她雖也勉強算得上是個寧國人,卻不可能不防備。

慶和帝也不是那種真的寵女無度的人,從他在遇刺時能把燕清黎留下阻敵就看得出,他絕非全然感情用事的人。

她湊得實在有些近,連呼吸都能感覺到,燕清黎微覆眼簾:“不過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罷了。”

秋蘭溪當然不可能信事情真如她所說的那麽輕描淡寫,只是對方不願說,她也确實很難得知真相,刨根問底不是她的作風,若真想知道,與其從燕清黎口中得知,到底不如去問慶和帝。

嗯……前提是他不會一見自己就把自己拿下問斬。

她不難猜測,如今在對方心裏,自己大抵就是個十足的妖女、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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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秋蘭溪不追問,燕清黎心下也不由暗松一口氣,她也不算說謊,确實是使了一些小手段而已,也不過就是……以死相逼罷了。

燕清黎其實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慶和帝心裏與旁人是不同的,只是她很少濫用這種權利,因為帝王的偏寵用一分便少一分,每一分她都該拿去發揮出最大的價值。

所以一向乖巧體貼的女兒突然提出這等荒謬的請求,可想而知慶和帝的暴怒。

他着實覺得燕清黎是被沖昏了頭腦,她能在朝堂上混的風生水起,是因為她從小就沒有長于婦人之手,一直是由他親自教導,又數次旁觀過他與大臣議事,她自己也天資聰穎,這樣的條件才造就了她,可這世間也僅有一個燕清黎。

她秋蘭溪算什麽東西?

然而只要慶和帝不想看着燕清黎死,他終究還是會妥協,燕清黎知道他重感情,他也知道對方能說到做到。

所以燕清黎才說,她使了些上不得臺面的小手段。

慶和帝曾經無權時,敢穿着一襲紅裝去阻擋燕清黎和親,他那時根本沒有料想過自己此舉會促成寧國全國上下擰成一股繩針對滕國,只是單純不想燕清黎被帶去和親,如今自然也能在燕清黎的逼迫下妥協。

但他已經是個合格的帝王了,他所有的感情也會被圈定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燕清黎很明白,自己已經犯忌諱了,以後慶和帝絕不可能再如以往那麽待她。

甚至,就連這個機會,也僅僅只是能進入朝堂的可能罷了,殿試只取全國前一百的考生,可想而知都絕非泛泛之輩,慶和帝又不是不知秋蘭溪什麽出生,一個從小被教導着該如何讨好人的庶女,在其中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燕清黎也明白,秋蘭溪未必能在其中脫穎而出,殿試在明年三月,在這期間她若想知難而退,明面上一切都會平靜無波,除了她與父皇,誰也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回事。

若她仍堅持上場,慶和帝也不會反悔,他對寧朝的把控正值巅峰,并不懼這點私德有虧,可秋蘭溪與燕清黎就不一樣了,非議會始終伴随着她們,寸步難行。

但慶和帝不會去管這些,她們在做出這種選擇時,就該去承擔後果。

燕清黎也不會去管這些,她已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全部,無論是秋蘭溪在殿試上表現太差被慶和帝斬首,亦或者是真的表現亮眼,那都該是她自己去取面對的,她絕不會幹涉。

自己做下了什麽選擇就該自己負責,她不後悔自己的行為,也不會因為對秋蘭溪的感情就一直幫她,燕清黎問心無愧。

她若因此而死,燕清黎不會去阻止;她若的勢,燕清黎也不會去借勢。她的心裏有一杆秤,做到自己認為該做的事後,便不會再去加碼。

秋蘭溪不知這其中的內幕,但也不難猜測後果,只要她出現在了那樣的場合,她面臨的就必然是口誅筆伐,并且,這一屆的‘面試’難度一定是歷屆之最,斷人前途如殺人父母,而能出現在殿試的,混得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到時燕清黎也未必能護得住她。

便是她在殿試中表現亮眼,那也仍不會讓質疑消失,就像現代在她去世之前依然還有許多人認為女高管是通過肉-體而得到的職位,更枉論如今這個時代了。

并且,慶和帝也不可能毫無芥蒂的給她官位,兒女糊塗,家長都會恨上那個讓兒女變糊塗的人,慶和帝再開明,恐怕也未必不會給她下絆子。

雖然以秋蘭溪目前的了解來看,慶和帝勉強算得上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只要不是什麽深仇大恨,哪怕曾經與他對立的官員,他也能捏着鼻子把人放到合适的崗位上,是難得的在位多年沒有做過兔死狗烹之事的皇帝。

只這一點,就足夠讓人佩服了。

然而雖然如此,不代表他真的就沒有任何私心了,這是不可能的,秋蘭溪清楚自己已經走在了懸崖邊,随時都可能跌落下去。

可那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仍願去闖一闖。

秋蘭溪其實對殿試是沒有任何信心的,她前世經營的是診所,不是城市、鄉鎮,她的所有經驗未必能有用上的時候,但那在如今并不重要了。

她無比清晰的感受得到心裏熊熊燃燒的那團火,她适應不了這個時代,可她有機會去改變這個時代,哪怕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連試都不去試一下,又怎麽知道不行?

燕清黎沒有打擾她,過了許久,她才敲敲桌子道:“該用膳了。”

她垂首看着被整理到一半的考卷,眸中不由劃過一絲異色,雖然不知道秋蘭溪是依靠什麽去整理的,但燕清黎看得出來那整理好的兩堆紙一堆是父皇手中權利旁落時期,另一堆則是父皇開始逐步開始掌握權利時所出的考卷。

秋蘭溪揉了揉眼睛,簡單做了套眼保健操才站起來,微笑道:“清黎,走吧。”

燕清黎腳步一頓,她斂了斂眉目嗯了一聲,平靜地走在最前。

她有點不明白秋蘭溪為什麽要這樣叫,叫人名字是很冒犯的一件事,便是親近之人,不是叫封號便是用表字,只有罵人時才會直呼其名。

這一點,便是滕國也是如此。

可秋蘭溪看着也不像是在罵她。

燕清黎有心想問,又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倒是秋蘭溪自己過了會兒想起了古代的規矩,解釋道:“在我的家鄉,都喜歡這麽叫以表親近。”

“原來如此。”燕清黎回了一句,又沉默下去。

從昨天之後,她就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跟秋蘭溪相處了,耳邊有時甚至還會傳來她讓自己放松一點的幻聽。

秋蘭溪态度倒是很自然,當有人比自己更不自在時,那另一人必然就會因此而放松,她輕輕勾住燕清黎手指,跟上她的腳步。

……

…………

因為沒有燕清黎那樣晚上看書還不怕近視的能力,秋蘭溪并沒有看得很晚,她對慶和帝的人格分析報告已經寫了将近一頁,政治主張因為還不熟練倒沒有推測出多少。

與其他讀書人相比她的劣勢明顯,所以秋蘭溪很明白自己若想脫穎而出,就必然得投其所好,在這個基礎上在拿出真才實學來,殿試的考題更多考的都是實踐,基本都是慶和帝當時打算實行或是有關于民生的,這倒是讓秋蘭溪松了一口氣,畢竟如今的那些四書五經之類的她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月就掌握。

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屋睡覺明日再接着分析,見燕清黎靜立不動,不由挑了挑眉:“清黎是想以後都睡書房了?”

燕清黎愣了一下才跟上她,靜默地走了許久,嘴唇才不由動了動:“你不必如此。”

秋蘭溪輕笑:“殿下是覺得我在報恩?”

她叫自己名字時燕清黎覺得不适應,不知為何,她用回原來的叫法,燕清黎身子更不由緊繃了起來。

“殿下是個好人。”

秋蘭溪淡淡說了一句,這并非是發好人卡,她只是覺得,她并沒有那個好定力在面對這樣的人時,還能不去想要深入接觸。

她确實破防了。

燕清黎怔住,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又為什麽說了這一句之後就不開口了。

不過……

她低頭看着地上兩人重疊在一起的陰影,露出淡淡的笑容。

應該是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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