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随着時間的流逝,慶和帝其實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麽氣了,甚至回過神來,反而對燕清黎另眼相看起來。

人在順境中的成就算不得什麽,那只能算是下限,而逆境中的表現卻是上限,帝王的喜怒極容易影響下位者的行為,如果說慶和帝一開始确實是有那麽一點讓她知難而退的心思的話,那後面則只是單純的想看看她能走到哪一步了。

燕清黎并沒有展現出多喜人的成績,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很低調,朝堂上的目光也被太子與其他王爺的争鬥給吸引了過去,但慶和帝卻沒漏過她的表現。

她非但沒有在打壓下沉寂下去,反而聚攏了一小股力挺她的勢力,就慶和帝所知,已經有好幾位清貴大家在公開場合贊頌過她表示過肯定了。

這些表現,讓慶和帝也忍不住為她開脫,她并不是一個色令智昏的人,也許秋蘭溪是有真本事的人呢?

但哪怕如此,慶和帝也仍不能理解她的行為,若覺得秋蘭溪一身才華無處使,她站在對方前面就可以了,這不算是‘殺良冒功’,畢竟秋蘭溪本就是她的人。

就像那些王爺太子拿出來的東西,較真起來,真的都是他們自己想的嗎?可世人只會将這些成就都灌在他們身上,而去忽略他們背後有多少人出力。

從這一點來說,慶和帝無法理解燕清黎的行為,覺得她太過感情用事,當然,自己的女兒就算有千般不好在他眼裏也不是大事,他只會覺得是秋蘭溪的問題。

長長的冕旒遮住了帝王的神情,慶和帝平靜地開啓了這次殿試,他不是食言而肥的帝王,若秋蘭溪真有本事,他不會介意朝堂上再添一位良臣。

殿試考的是策論,秋蘭溪是應試教育出來的,所以她先大致看了遍考題,心裏有數後,這才開始寫。

沒有出乎秋蘭溪的預料,這次考題确實是歷屆之最,第一題便直接放了個大招。

這第一題,講的便是寧朝的殺神蘇武之事。

這蘇武一介白身,因天生神力入了蘇将軍的眼被收作義子,後更将其愛女嫁與對方,而蘇武也沒有辜負老将軍,在寧國與滕國的戰争當中戰績卓越,攻城七十餘座,寧朝與滕國的第一次大捷也是由蘇武領兵打出來的。

雖然如此,蘇武也仍然難封,蓋因其曾在主将說出降者不殺後仍帶領手下親自屠城,平日裏殺性也重,日常好飲敵血。

這讓百姓對他的崇拜,都逐漸變成了恐懼。

另外,除了這些事以外,蘇武也曾因為怕是敵人陷阱而拒絕給同為寧朝子民的潰軍開城門,眼睜睜看着他們盡喪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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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蘇武雖然功績卓越,但仍有許多人反對将他捧上高位,認為其無德,不配其位。

秋蘭溪在心中打好腹稿,這才提筆寫下:‘臣對臣聞……謹對。’

這個問題其實并不難,因為朝廷封肯定是要封他的,但難的卻是該怎麽封、如何封才能說服百姓,寧朝以仁禮治國,蘇武的行為讓很多人道德上都接受不了,這也正常,國難當頭,誰也不會覺得他做的有多偏激,但事情一結束,那跳出來的聖母就絕不會少。

而且,高位一個蘿蔔一個坑,有機會,誰也不想眼睜睜看着位置被別人取而代之。

可在秋蘭溪看來,在其位謀其政,蘇武的行為并沒有什麽值得人不恥的,當然,屠城這種事,他确實是沖動了。

事實上,每逢大戰,殺紅眼了的士兵其實根本不會在意什麽降者不殺,将士們入城後絕對都比土匪還土匪,但之所以史書上不會有記載,是因為大家都有默契,始終沒讓事情鬧大,而鬧大了,以人的是非觀來說,自然是很難接受的。

秋蘭溪這些天沒少關注朝政,提前押過題,這一道在她的押題範圍內。

第二題,則是需要秋蘭溪臨場發揮了,講的是地方官員與當地勾結,外來者去了往往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成了擺設,無法治理,也有官員被派往地方後,自知升調無望,在當地作威作福,問何解?

中央的命令無法到達地方,是歷朝歷代都難以解決的問題,秋蘭溪沉吟片刻,寫下南官北調四字,之後提筆寫下類似于現代選調幹部的培養。

寧朝不缺頂級人才,缺的是基層、中層人才,秋蘭溪選擇的方法是無論何種身份,想升高官都得先去基層走一遭,窮山惡水方顯本事,所能将出了名的窮縣經營成富縣,能力無論如何也差不了,至于本土勢力,只要設定一個任期,任期一到就遠調,再如何也不至于讓當地成為沒有任何升遷渠道的一壇死水。

當然,秋蘭溪也知道這不可能完全适用于當下的情況,她說得也頗為空泛,因為細節她不可能篤定,但面試嘛,要展露出來的本來就不該是缺點,至于別的,由慶和帝他們自己判斷利弊就是了。

殿試一共有十題,涵蓋廣泛,之後又有水患、數學、民生等題,一路寫到最後,秋蘭溪看向最後那道不計入分數的附加題。

“寧朝以仁、禮立過,上尊祖制,下順民意,朕自臨禦以來……言牝雞司晨,何解?”

秋蘭溪不由深吸一口氣,她在看到這一題時,第一反應是慶和帝不僅打算對自己下手,還打算對燕清黎下手,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至于。

慶和帝再講理,他也是個帝王,若是真的特別抗拒女子為官,燕清黎現在就不會還好好呆着,所以明面上看這是為難,反而更像是想開一個口子。

要知道,如今哪怕是後宮,也是沒有女官的,後妃的升遷之路便是生育有功,她們的功名只會與孩子有關,而前朝命婦,她們的榮耀則來自于孩子掙的诰命和丈夫。

按照秋蘭溪的想法,這種問題就算會被提出來,也該是燕清黎上位以後,她略略一想,這個問題會出現在考卷上,可能還是跟她有關。

這些日子以來,她寫的小說在民間熱銷,她喜歡先用愛情把人騙進來殺,再以悲劇作尾打碎她們的幻想,之後就是先抑後揚的爽文打臉模式,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家長裏短對照組、假少爺對真千金強取豪奪、靈魂互換女穿男、抛妻棄子火葬場……

總之,只有寧朝想不到的,沒有她寫不出來的,大大豐富了寧朝百姓的娛樂生活,甚至有人因為書裏的故事開起了飯店等等,這些名聲大噪的女人更加為這些故事添了一把火。

然後,書就被禁了。

嗯……很合理。

但衆所周知,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藏着掖着,這種東西反而會傳播得更快,更別提京城随便一個人一刨根問底身份都不簡單,膽子自然比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大,越禁越看。

據燕清黎所說,背後下令之人似乎是太子,如果沒有被禁止,這些故事要傳播還需要很長時間的發酵,因為看這些的都是女人,她們沒有發言權,很多男人也沒有那個耐心聽妻女講這些,然而這一禁止,沖突也就有了,自古以來,矛盾被激化事情一下子就會被鬧大了。

然後,慶和帝也知道了。

對這種玩物喪志的東西,慶和帝原本是不關注的,寧朝因為大戰剛過的緣故,言論是歷屆最自由的時候,就算不是,其實寧朝也不缺大臣乃至皇帝被百姓指着鼻子罵的事情發生。

這跟漢代有些像,他們尊老,只要年紀大,不僅能見君不跪,罵人都不會有事,因為對方是‘長輩’。

當然,話雖如此,還真沒幾個敢倚老賣老的,畢竟雖然自己沒幾年就死了,可自己後面又不是沒孩子沒孫子,誰敢真的去作死。

不過慶和帝雖然知道了此事,卻沒有去禁止,要知道,他出手跟太子出手那完全是兩回事,秋蘭溪覺得,他沒禁止那就算是默認了。

秋蘭溪也不清楚慶和帝是不是查到了那些書是從哪裏流傳出去的,但不管如何,這一題她都會只有一個答案,畢竟她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出身。

沉吟片刻,秋蘭溪才落筆,她不是喜歡硬剛的人,跟人講道理她都會先把人給誇舒坦了再說,沒有人會拒絕順毛撸,所以秋蘭溪先詞彙量不帶重複的拍了一通馬屁,再接着闡述自己的觀點,之後言辭犀利的将否認自己觀點的定性為嫉妒賢能,瞧不起生母,否定這個觀點就是看不起自己的母親。

孝道是古代的一座大山,誰敢對爹娘不敬,那基本就不會再有前途,哪怕母親刻薄父親冷血,旁人見了或許會可憐孩子,但一旦孩子反抗,立刻就會有許多人覺得孩子不對。

因為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他父母。

所以秋蘭溪後面瘋狂開始扯大旗,不僅把母親扯出來了,還扯出了寧朝歷史上的幼帝和太後,先讓自己站在偉光正的方向。

這讓秋蘭溪這道附加題字數直接寫超了,根本沒控制在一千字以內。

不過盡管如此,她的速度在衆人間依舊不算慢,與其它朝代的制度不同,寫完的考生考卷立馬就會被傳閱,當天就會确定名次,這當然是有些不公平的,畢竟一百多人,看到後面誰都會累,且慶和帝也不可能一整天都會去看學子試卷,可能看不了幾張就會走。

所以殿試不僅考驗才學,還考驗速度。

等秋蘭溪寫完,慶和帝擺擺手,示意先将對方的考卷給他瞧瞧,他也很好奇,對方究竟有何依仗。

考卷一入手,慶和帝首先便被那一手好字所吸引,之後才注意內容,不由擡頭看了秋蘭溪一眼。

若論內容,她的言語着實有些質樸,有些門生為了給慶和帝留下一個好印象,恨不得每個字都引經據典,內容在慶和帝看來也不是特別驚豔,畢竟大寧其實從來都不缺驚豔絕才之人,這些人中,能出頭的也仍還是少數。

時運、出身、政治主張都能影響這一切。

讓慶和帝驚詫的是那些标點符號,他敏銳的察覺到,若是将這推廣出去後所帶來的好處,漢字一詞多義是常有的事,斷句不同意思頓時也會變得截然相反,若是這個被推廣出去,不難想象會産生何種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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