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秋蘭溪的存在不出意外的在朝堂上刮起了一陣妖風,甚至她發揮的比慶和帝想象中的好。

不過上朝第一天,她就借着官員‘衣冠不整’借題發揮,以至于之後官員出門都幾乎下意識的帶上了鏡子,下馬車之前照一下,生怕被秋蘭溪借題發揮。

這才以往全然是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因為這些年大寧一直都處在戰亂中,官員有時會因為一條戰時消息急匆匆上朝,誰還有心情去在意着裝,如今雖然戰争結束,但這種風氣卻被承襲了下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意識到時代已經變了,風氣自然會随之而變,慶和帝也不好拿這些小事說事,可秋蘭溪卻不怕,于是兩人默契的一拍即合。

但朝臣們不這麽看,只覺得秋蘭溪果真是個禍端妖女,先是王白英,再是燕清黎,現在連慶和帝都開始被迷惑了。

當一群人衆口铄金的認為一個人有問題時,絕大多數人都會忍不住懷疑起自己原本的判斷來,這讓秋蘭溪在民間的名聲也逐漸被烙印上了禍水妖女的印象。

秋蘭溪對此倒是無所謂,畢竟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她的行為确實跟好官搭不上邊,活脫脫一個奸臣,技能全給點內鬥上了。

然而雖然如此,秋蘭溪在朝堂上也不是事事順心,并非是慶和帝想壓制她,恰恰相反,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的官位可以說是節節攀升,可她卻反倒與燕清黎矛盾漸深。

職場情侶,最容易發生的便是公私不分,而秋蘭溪和燕清黎,都算不上公私不分的人,但她們理念不合。

在又一次燕清黎保下了秋蘭溪想拉下臺的敵對官員後,秋蘭溪已經不想說什麽了,下朝後如風一般誰也沒理會,直接就叫上春粟走了。

燕清黎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她離開的方向,垂眼與同僚們周旋着,直至慶和帝身邊的內侍過來,才讓她得已脫身。

随着內侍走進禦書房,燕清黎一板一眼行禮:“兒臣參見父皇,不知父皇有何事找兒臣?”

慶和帝垂眼看她,他沒想到,曾經純良堅韌、體貼入微的女兒,也起了窺觎皇位的心思了。

他向來懶得繞彎子,尤其是面對曾經疼愛有加的女兒,此時便也直接問:“你想做太子?”

燕清黎愣了一下,心下了然,父皇不是傻子,對朝堂上的風吹草動本就敏感,如今動靜大了,自然不可能瞞得住,有些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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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即回道:“回父皇,兒臣認為,不想當太子的皇嗣,不是好皇嗣。”

至于最終目的都是為了當皇帝?畢竟慶和帝身體健朗,有些話自然是不能說的。

把這件事說出來,燕清黎心情也很平靜,她不可能讓自己得位不正,那必然會讓她受制于人,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即使坐上去,也會如父皇一般,等了那麽久,才找到一個破局的機會。

最主要的是,民間的風向、秋蘭溪潛移默化的言辭,都讓慶和帝的觀念有了些許改變。

所有自信的人,都會覺得自己能夠掌控一切,認為自己不會動搖,可秋蘭溪最擅長的,就是讓人覺得那種思想轉變是自己內心做下的選擇,與旁人無關。

“你倒是坦誠,”慶和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你就不怕朕從此厭棄你?直接把你趕出朝堂?”

“自然是怕的,”燕清黎擡起頭,看着無悲無喜的帝王,“只是這是父皇的權利,父皇想讓誰繼位,自該按父皇的心意來,兒臣又如何會去置喙?”

“兒臣想當太子,是兒臣的想法,父皇會做什麽決定,兒臣也毫無異議,這是兒臣心裏最真實的想法,還請父皇明察!”

慶和帝平靜地聽着,驀地笑了一下,這世上,可沒有多少人會在他面前說實話,更別提直白的告訴他自己在窺觎什麽,每個人都會裝得兄友弟恭。

韶光卻還是曾經的韶光。

只是,慶和帝也并不是一個容易被言辭所打動的人,在皇子時磨砺了那麽多年,繼位後又是十幾年,無論心智還是手腕,他都非尋常人所能比得上的。

“既然如此,韶光,那朕給你一個機會……”慶和帝半阖着眼,“只有一點,你與秋蘭溪斷了。”

燕清黎怔了怔,沉默下來。

“韶光,人人皆知太子風光,可太子肩上擔得是社稷之重,為君者,不該有被人牽制的軟肋,更不該耽于情愛。”

“……請恕兒臣恕難從命。”燕清黎深深伏在地上。

“韶光!”慶和帝震怒,“這就是你的決心?不過區區供人玩樂之物你都舍棄不掉,朕又如何放心将大寧交給你?”

“還請父皇恕罪,”燕清黎擡頭看他,“她是我這一生摯愛。”

“摯愛?”慶和帝怒極反笑,“韶光,你還年輕,你難不成,還想為了她放棄皇位不成?”

“兒臣……“燕清黎閉了閉眼,驀地流下一行清淚,“父皇,劍若能出鞘,固然是好事,可若能與她相伴,便是一輩子不出鞘,兒臣也甘之如饴。”

“韶光!”

燕清黎自顧自道:“兒臣看她方興未艾,勝我自己如日東升。”

如果秋蘭溪在現場的話,很容易就發現,燕清黎幾乎将她‘我見猶憐’的神态學了個十成九。

“滾!”

茶盞在身側碎裂,燕清黎俯身行禮:“兒臣告退。”

坐進回府的馬車,燕清黎擡手拭去頰邊淚痕,将大寧交給她?父皇近來真是越來越愛講笑話了。

怕是她剛一下定決心,就被幽禁了。

燕清黎喝茶潤了潤嗓子,這一關算是過了,想來之後父皇不會在懷疑她把秋蘭溪推上去的目的,擱下茶盞,她問:“她去哪兒了?”

有時秋蘭溪也會在自己的衙門留宿,至于真的是有事要忙還是不想回去那就見仁見智了。

冬雪垂首道:“姑娘已經回府了。”

燕清黎嗯了一聲,思量了一下今日之事,才道:“那邊可以動手了,叫我們的人撤出來,別被牽連了。”

……

向春粟打探了一下秋蘭溪的行蹤,燕清黎這才換下朝服走過去。

秋蘭溪在書房練字,她已經養成了習慣,情緒波動時便會依靠反複的書寫來平複。

燕清黎從門口進來時,秋蘭溪并沒有搭理,過了一會兒,她才甩下筆,見燕清黎眼紅紅的,不禁軟了口吻:“怎麽了?陛下跟你說了什麽?”

“無事。”燕清黎搖了搖頭,擡手覆上她手腕輕輕按揉,“還在生氣?”

“我不是生氣,”秋蘭溪試圖跟她講道理,“你到底明不明白,好人她跟一個好君,它們本來就是對立的,是,我知道你惜才,但你也考慮一下立場啊,他是太子的人,你以為你替他說話他就會感動嗎?他只會覺得你婦人之仁!”

“說得難聽點,你就是幹着農民下地的活,操着皇帝的心,他潘尋真是有才華,但你不會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吧?”

秋蘭溪真的不能理解燕清黎的做法,潘尋真是個極端男權,是朝中少數連表面功夫都懶得與燕清黎做的,堅定的認為女人只配呆在家裏,而不是來霍亂朝綱。

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思考問題秋蘭溪并無意見,但總是站在別人或者中立的角度去思考問題,不覺得自己太聖母了嗎?

她們日常的甜蜜,逐漸因為理念上的分歧而矛盾漸深,秋蘭溪是個标準的利己主義,所以她能在曾經覺得燕清黎殘忍,也能在如今再不想起公主府的暗室。

說白了,就像人在網絡上看到了凄慘的社會新聞,雖覺得死的人是咎由自取,但也會對殺人者感到惋惜,覺得她太過沖動,也不會想要跟一個殺人者有什麽深入接觸。

可當自己身在其中,立場就會自然而然轉變,希望那些與自己對立的、有仇的再也蹦噠不起來。

“我自然知曉,莫生氣了,”燕清黎捏着她的指尖,小意讨好,“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秋蘭溪提高聲音,“你知道我找了多久才找到這個機會的嗎?你不幫忙也就算了,你還拖我後腿!”

“任何一個執政者在執政的時候都會本能的拉攏鐵杆,你想過沒有你替他出頭支持你的那些人會怎麽想?你想一視同仁,那也得等到你登基再說吧?他潘尋真也沒優秀到非他不可吧?”秋蘭溪真的覺得很疲憊,“你以為你現在位置很穩嗎?你都阻我多少次了?”

“腹诽你否了,莫須有你也否了,朝廷不亂起來,你怎麽有機會?”

秋蘭溪甩開她的手:“你要是覺得不需要我,你直說,免得我多管閑事!”

“我并無此意,”燕清黎仍然溫和,“我知你是為我好,只是他活着,比死了更管用。”

她将人圈進懷裏,輕輕道:“你用的那些方式都太極端了,你想過沒有,若你真以腹诽之類的罪名将人拉下馬,你還有什麽名聲可言。”

秋蘭溪張了張嘴。

“是,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不想看你舉世皆敵,哪怕或許千百年後或許會有人替你平反,但那又有什麽用?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杜絕呢?”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身不正,”燕清黎輕輕嘆息,“卿卿,你在這世上,又不是孤身一人。”

秋蘭溪啞口不言,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放了潘尋真,我又不是拿莫須有的理由找他麻煩的。”

燕清黎沉吟片刻:“如果我說,他是我的人呢?”

秋蘭溪一怔,悚然而驚,過了會兒,她抿了抿唇:“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燕清黎安撫她。

秋蘭溪:“…………”

她沉默下去,過了會兒才想明白,燕清黎怕是早盯上潘尋真了,甚至連他能得太子親眼,都未必不是她在其中出力,只是無論是太子還是潘尋真,都以為這是巧合,畢竟一個極端的男權主義,言談舉止都是做不得假的。

只是再料事如神的算計,都免不了意外,秋蘭溪是大寧朝堂的攪屎棍,除了慶和帝想讓她做的那些事,平常秋蘭溪也沒閑着,她當然會為自己謀利,也會去清除朝堂上的政敵。

畢竟她只是個臣子,不會去考慮大寧的利益,而是以自己的利益為先,所以就算她內心是個平權主義,行為上也會讓自己變成極端女權,無它,利益最大化而已。

而燕清黎不是,她唯才是舉,若真有才學,哪怕與自己不是一路人,她也能忍耐。

因為她畢竟是大寧的人,先天就會站在大寧的立場上考慮。

“莫氣了,”燕清黎溫聲細語,“我也只是做給他們看罷了。”

秋蘭溪冷笑。

确實,因為她的緣故,燕清黎風評因此好了許多,人一旦有了對比,才會意識到前者的好,在秋蘭溪的襯托下,曾經被認為‘不安于室’的燕清黎也着實成了好大一朵黑蓮花,尤其是在她把慶和帝都給‘蠱惑’了時,燕清黎都還敢發聲,他們當然會覺得她是好人了。

怕是連慶和帝,都相信她是全心全意為了大寧着想,縱有私心,也不貪念權柄,承擔得起責任。

雖然她是被燕清黎帶進朝堂的,可現在又還有多少人會覺得她們是一路人?

電光火石間,秋蘭溪驀地意識到什麽,帝王多疑,燕清黎這麽做,在慶和帝那裏,怕是徹底将她們分割開,會放心将她委以重任而不擔心她為了燕清黎暗渡陳倉了吧?

秋蘭溪狠狠抿唇,她并不笨,這一瞬間,她突的不能肯定,燕清黎把她推出去,究竟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自己了。

人心中一旦生了質疑,就很難再生出信任,秋蘭溪後退幾步:“你騙我?!”

“嗯?”她沒有給出答案,伸手拖住她的腰,就這樣輕輕一用力,便讓她重新跌回自己懷裏,垂眸看着她,“我騙了你什麽?”

燕清黎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對我了如指掌,不是嗎?”

秋蘭溪掙紮了一下,沒掙紮開,只得放棄,她不想讓懷疑盤亘在自己心裏,擡頭看她,目不轉睛:“如今的局面,是你一手策劃的?”

燕清黎捏着她的手指,不答。

秋蘭溪頓時了然,想到自己的轉變,她扯了扯嘴角,“什麽時候開始的?”

燕清黎輕輕說:“你說過,你想為官的。”

她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她不笨,事到如今,哪還不能明白燕清黎的意思,若她老老實實呆在公主府裏,那燕清黎自然能在感情漸深後什麽都與她說,因為她們沒有利益沖突,可朝堂上不一樣,關系再親密,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目的行動都全然告訴對方。

那太被動。

她早已暗示,她卻沒有聽懂,或者說,秋蘭溪那會兒根本沒有考慮過她們會有辦公室戀情。

但燕清黎早已考慮到了這一點。

秋蘭溪想,她明明早知道,對野心家來說,哪怕深愛,也不會影響野心家利用深愛的人,她怎麽還是忘了呢,明明,慶和帝這個先例不還擺着麽?

她不懷疑燕清黎不愛自己,對方确實已經做得足夠多了,但也算計得足夠深了,深到哪怕秋蘭溪發現了問題,也已經不會離開,因為利益和感情都在捆綁着她。

秋蘭溪用力咬了咬下唇,突然意識到自己就像只被人綁架的流浪貓,一開始,她孑然一身,警惕着周圍的一切,哪怕為了生存向人讨食,也能吃飽了就不認人。

可喂食的人足夠耐心,她任勞任怨保你吃穿,被你撓了不計前嫌,等你終于意識到她的好了,願意跟她走了,門一關上,你才意識到她早就準備好了一切,逗貓玩樂的玩具、錦衣玉食的生活……她什麽都準備好了。

秋蘭溪終于意識到,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世家貴族女對她念念不忘了,她若想勾引誰,何須開口,整個人都像是游走于你的欲望間,指縫中滑過的是沾染了你欲望的香氣,劍尖在你心口纏繞不休是讓你念念不忘,眉目間盡是引動你欲望的得寸進尺。

何須勾引,你就已經送上門去了。

秋蘭溪驀地挫敗,在她最引以為傲的領域,她竟然全然被瞞了過去,時至今日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可燕清黎卻将一切都算計好了,生活裏,她堪稱完美情-人,她連被發現的後果都想好了,秋蘭溪再如何也無法否認,燕清黎會縱容她在她身上為非作歹,會親口将所有把柄都送到了她手上,會數次在床榻間失态也沒舍得拒絕她,推開她。

可她就是能将一切都分得很開,這大概是所有野心家的本領,但卻能讓秋蘭溪看到她就想起那些事,更因為如今的地位而舍不去這一切。

畢竟她曾經無依無靠的來,無論是偷偷離開還是一死了之,對她來說都是無所謂的,因為本來就沒有的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可現在不同,她雖然是借力才在朝堂站穩腳跟的,但她已經擁有了權利,甚至擁有了自己的黨羽,她根本舍不得放手一走了之。

她被困住了,卻是自己主動走進去的。

秋蘭溪知道,自己被全盤碾壓了,就連床上,要不是燕清黎讓着她,她根本就打不過她!

她不可抑制地悲從心來,她就短暫的把燕清黎釣到了,然後就一直被反釣,還自己咬着餌不肯放。

“別哭,”燕清黎一點點吻去她的淚痕,“好卿卿,我心疼。”

“我就不疼?”秋蘭溪只覺得心肝俱疼,野心家的愛情就像是刀口舔蜜,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口嘗到的是甜,還是被割傷的疼。

偏偏她自己這樣也就算了,還非讓別人也嘗到這種滋味。

心壞透了!

燕清黎低眉順眼:“都是我的錯。”

秋蘭溪擡手擦了擦眼淚,為自己失了氣勢而感到些許煩躁,但情緒一激動就淚失-禁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恨恨道:“早晚有你哭的時候!”

她還沒有輸!燕清黎也只是暫勝一籌,若是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也不可能出現在朝堂上。

秋蘭溪被激起了鬥志,她并不甘于屈居人下被人壓制得死死的,她喜歡掌控主動權,不然也不會對心理學感興趣,那固然是因為理想,也因為那種狀态确實令人着迷。

而恰好,燕清黎也是個喜歡将主動權握在手裏的人,她可以‘讓渡’權利,卻不能容忍自己全然被動。

燕清黎聽了秋蘭溪的話,輕輕道:“我昨晚便伏在你身上哭了半宿。”

秋蘭溪惱羞成怒:“……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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