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朝臣們發現,朝堂上的風向開始變得越發難以揣測起來,太子自秋蘭溪上朝以後行事便越發偏激,幾乎是全然沒有遮掩的争鋒相對,又有幾個王爺對他虎視眈眈,日子因此越發難過起來。

聖上看着似乎并不想插手這其中的争鬥,只在他們過分時稍壓一壓,然而他同樣也在攪混水,因為秋蘭溪的一系列舉措,後面若不是有他的支持,也不可能會進展得那般順暢。

他們一開始以為,燕清黎和秋蘭溪才是一夥的,畢竟秋蘭溪是從公主府裏出來的,但到如今,誰也無法肯定這樣的猜測,因為她看上去更像是拿燕清黎當了跳板,入朝後就投靠了慶和帝,平日裏也沒少與其争鋒相對,倒是燕清黎真像是被妖女蠱惑了的裙下之臣。

山雨欲來風滿樓,誰都感覺得到,在幾個王爺的針對下,太子是否是儲君最佳人選的這個話題,開始逐漸的被傳播開來。

明面上不可論,私底下太子身邊的黨羽卻頻繁遭到了針對,太子也被委婉參奏,幾乎一瞬間,仿佛就成了孤家寡人。

嚴格來說,太子也沒有那麽不堪,但同樣的,他也沒那麽強,因此他也沒能力壓服其他王爺們,而其他王爺同樣覺得,太子都能上,換成他們那自然也可以。

慶和帝對此并沒有多加幹涉,秋蘭溪能感覺得出他并沒有多少想廢掉太子的心思,不過同樣的,他也不在意最後是哪個兒子上位,他就像在養蠱一樣,誰有能力最後誰就是勝利者,至于在這其中他們是死是傷,帝王并不在意。

這大約是因為他自己也是這麽走來的,所以并不想将未來的儲君養成溫室裏的花朵。

秋蘭溪對此也毫不在意,她也徹底将私事與公事分割開了來,因為她本身就不可能讓自己培養的黨羽拿去給別人做嫁衣,哪怕那個人本質上來說該是與她關系最親密的人。

沒有誰就必須得為了愛情犧牲掉自己的一切,燕清黎是如此,秋蘭溪也是如此,說到底,愛情它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燕清黎不可能為了它就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的野心,但同樣也不想舍棄後者,所以她會盡力在兩者間找出平衡。

誰都無法否認她在其中所做出的努力,她已經把自己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施行了。

而對秋蘭溪來說,她也不覺得燕清黎有什麽不好,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道理自己做不到的事還要求別人就必須得做到,那太雙标了。

她們唯一的矛盾,就是處于同一個‘公司’,所以注定會因此而生起矛盾,若是兩人的事業各不相幹,那毫無疑問,她們的感情絕對會走得比大多數人都順暢。

哪怕是情侶,也免不了一較高下,所以比起別的,對秋蘭溪來說其實更多的是挫敗,雖然她早就明白,這世上比自己優秀的人從不會少,但争強好勝的心卻是不可避免的。

很客觀的說,秋蘭溪離不開最大的原因絕不是因為燕清黎,而是自己手中的權利,她也不會去想若未來有朝一日,燕清黎不再将她視為愛人而視為威脅會怎樣,皇帝強勢時,所有朝臣都阻攔不了皇帝的決策,皇帝弱勢時,朝堂甚至能成為權臣的一言堂。

秋蘭溪沒有當後者的野心,但也不想讓自己成為前者,說到底,所謂愛情,不過便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總有一方會掌握着更多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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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離開這個時代,又不想被時代左右,便只能站穩腳跟讓自己無法被撼動,而只有權利才能讓人做到這一切。

彼此勢均力敵才能算愛情,她只會做她自己直到死,如果有人對她不滿意,可以比她先死。

當然,秋蘭溪如今有點事業狂的意思,也是因為她确實覺得有點太丢臉了,她太松懈了,在燕清黎的步步為營下,她根本沒察覺到任何的不對來,雖然這也有她精神狀态不穩定的原因,可到底是把自己賣了個徹底。

要知道,在此前秋蘭溪一直認為她們勉強還能算是□□開,她有她的優勢,燕清黎也有燕清黎的本事,可事實上,确實是□□開不錯,只是是她一個滑鏟死過去,燕清黎六翻了,天降美食。

可一時的得失成敗算不了什麽,秋蘭溪不在意她們會不會打得激烈,打出真火,若真到了那種失控的地步,那也只能說她們并非良配。

她所愛的人也是她,這本來只是一件很尋常的事,可對身臨其境的兩個人來說,卻是千載難遇的巧合。

所以就算最後不愛了,又有什麽關系呢,本來就只是小概率的事件不是嗎?

秋蘭溪跟燕清黎都不是耽于兒女情長的人。

……

她們尚且還有在這種時局下互相越界談情說愛的心思,太子卻着實被一堆事煩得焦頭爛額。

曾經因為儲君未立,幾個王爺動手都會有所克制,生怕最後會便宜了別人,可如今太子已立,他們的共同目标就變成了先把太子給拉下馬,壓力陡然的增大,太子并沒有展露出燕清黎那般的行動力,處處受限,放不開手腳。

這導致他當了一年太子,非但沒有做出什麽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的成績來,反而吃了不少挂落——他是大寧未來的君王,那些朝臣不來投誠也就罷了,竟還處處找他的麻煩!

太子不會覺得這些人中有些人只是在拿儲君的高标準來看他,只覺得自己處處受掣肘,連帶着對慶和帝都多有埋怨。

是他選他當了儲君,卻放任旁人欺辱他,甚至對其他人的步步緊逼輕拿輕放,太子總有種說不出的恐懼,覺得慶和帝會廢掉他。

這種恐懼,又逐漸被演變成了怨恨。

有些人,越把自己當回事,就越容不下人,更不堪忍受自己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切被失去。

今年越冬時,慶和帝生了一場病。

他到底年紀大了,這些年來多有操勞,為大寧禪精竭慮,若不是有武功傍身,身體可能還要更大一些,但武功也做不到延年益壽,所以理所當然的,在換季又操勞的情況下,他病了。

秋蘭溪早料到了這樣的情況,或許是武道帶來的力量讓慶和帝覺得自己還年輕力壯,他半點都沒有對熬夜的忌諱,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病的。

好在一場風寒還要不了他的命,只是病好之後,他到底身體變得大不如前。

于是病好之後,他開始坐不住了,不再像以往那樣放任幾個兒子龍争虎鬥,而是急切的開始以儲君的要求去對待太子,迫切的希望在自己去世之前,能把太子給培養得獨當一面。

說到底,太子乃是國本,不可輕易動搖,慶和帝選誰當了太子,其實本身就代表着內心有所傾向了。

在這樣的壓力下,太子更加焦頭爛額,他急于證明自己,卻又多疑,或者說,與王爺們的交鋒、有心人的挑撥,都讓他不得不生疑,于是便忍不住想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抓在手中,事事親為。

可須知術業有專攻,強行去接觸自己不擅長的領域,所能得到的結果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而慶和帝不會安慰他,他在兒子面前,向來都是嚴父而非慈父。

妻子勸導他,大臣責備他。

所有的善意,在太子的多疑和積怨下,都變成了別有用心的惡意。

父皇想廢太子,大臣覺得他不是讓他們滿意的儲君,所有人都不想看着他成功。

“太子坐不住了。”

秋蘭溪與燕清黎面對面而坐,兩人對視一眼,秋蘭溪端起茶杯:“就在今天?”

太子坐不住是理所應當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高壓面前保持冷靜,太子看不透慶和帝是在培養他,可其他人看出來了,于是王爺們的手段越發激烈,大臣也不再觀望,而是順着慶和帝的意開始真正的培養太子。

然而太子只能感覺到,慶和帝開始頻繁的斥責他,朝臣們對他步步緊逼。

這些壓力帶來的壓迫感,快把太子逼瘋了。

尤其是,底下隐隐傳出的誰誰誰更堪為太子的流言蜚語。

秋蘭溪曾經是個心理醫生,她看得出來太子已經要被逼瘋了,今天他準備了接近半年的項目被呈遞上去,卻忽略了一個重大問題而導致被慶和帝責罵時,他心态徹底崩了。

而主導這個項目的人,是潘尋真。

于是秋蘭溪立馬判斷出,太子要動手了。

至于動什麽手?

慶和帝一死,他立馬就能名正言順的成為皇帝,畢竟他是太子,一般來說,逼宮這種事只會出現在非儲君的王爺身上,但太子不同,他已然認為,自己只是被慶和帝立出來的一個靶子,即将被廢去,與其如此,為何不能先下手為強?

成王敗寇,哪怕擔了弑父殺君的名聲又如何?

燕清黎嗯了一聲,她衣着整潔,俨然是沒有入睡的意思。

這是天家兒女間的事,秋蘭溪沒有想去摻和,她只是好奇,以燕清黎和慶和帝複雜的關系,她是希望慶和帝還活着,還是死了。

秋蘭溪對慶和帝并無感情,哪怕他給了她高位,可秋蘭溪同樣清楚,一旦她失去了利用價值,慶和帝絕不會像容忍其他激流勇退的權臣那樣讓她致仕,她看得分明,慶和帝同樣也清楚,她沒有對皇權的敬畏。

“螳螂捕蟬?”秋蘭溪撐着下巴看她,并不擔憂她的安危,越深入朝堂,她越能看出,相比于慶和帝的賭性,她實在穩紮穩打的可怕,尤其是在對方從她身上學會了對人心的把握之後,更是如此。

燕清黎搖頭,平和道:“我是去救駕的。”

秋蘭溪訝然,想了想,也能理解,她不是無情之輩,如果真的眼睜睜看着慶和帝死,她确實良心上過不去,可她救了之後呢?

她看得出來,慶和帝确實沒把她放在繼承人的選擇當中去過。

這點在慶和帝生病之後精力不濟後越發明顯,他寧願将權利交給大臣,交給幾個兒子,也不願意交給燕清黎,甚至連讓她輔佐太子的想法都沒有提出來過,他很清楚,燕清黎不可能會接受這個安排,所以幹脆在一開始就斷了這一切。

秋蘭溪很矛盾,燕清黎做出這個決定,她并不意外,這是她與其她人本質的區別,可另一方面,她是不希望慶和帝能礙眼的,對太子來說,慶和帝死了,就移去了頭上的一座大山,對秋蘭溪和燕清黎來說,亦如是。

只是利益和感情,往往并不能趨向于一致。

燕清黎握着她的手,安撫她:“我的父皇,是個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不感情用事的人,做不出以身試險的事,也幹不出女裝逼迫朝臣的事,他當時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當然不是。

他不清楚把燕清黎送去和親能讓他更有時間去做好應對敵國的準備嗎?他當然知道。

可感情,總會在那麽一瞬間,壓垮理智。

但偏偏,他們連這種時候,都仍然能冷靜思考,所以事後哪怕後悔,也不會去出爾反爾,只會去盡力彌補這個決定所帶來的損失。

沒有人能比燕清黎更懂慶和帝,她見過他與朝臣争鋒相對,也見過他私底下的失态,他無法在任何人面前洩露自己的心情,卻唯獨在燕清黎面前可以。

因為他為她付出了那麽多,潛意識裏,燕清黎就成了他情緒的發洩桶,哪怕他知道這不應該。

所以,燕清黎确實是跟慶和帝當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父女的,別人都是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唯獨他們是反過來。

慶和帝在時,她只會努力去展示自己,卻不會去搶,除非慶和帝在他在世時,剝奪了她去搶的能力。

可人老了,心也就軟了,他該賜死她的,可他不忍心,所以只要他一離去,她就絕不會再隐忍。

他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急切的希望太子成才,所以他讓太子開始接受軍權。

可這些權利,進一步滋長了太子的野心,所以他不能忍受別人的責罵,對唾手可得的位置不再忍耐,因為他已經不用等着慶和帝讓位,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取了。

所以這樣的局面,并不讓人意外。

而燕清黎會告訴他,這世上,只有她會将他們的感情,放在權勢之前。

至于真的是否如此,誰知道呢?

秋蘭溪道:“你心裏有數就好。”

她沒興趣去幹涉燕清黎的選擇,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決定負責,時至今日,就算燕清黎失勢,她也能依靠自己的勢力與別人扳手腕了,除非對方不計後果,但就算是這樣,她也能在死之前給對方找點不痛快。

所以,沒什麽可怕的。

她握着燕清黎的手:“早去早回。”

燕清黎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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