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便恢複了平靜,淡淡的吩咐道,“這湯做的極好,你給水碧也盛一碗去。”
紙上的字,阿琇一生一世也不會忘記。
“公主見字如晤,珠釵乃昭儀舊物,聰還釵于主,以添妝壽,望主尤記母兄之訓,勿複自棄。”
“勿複自棄,”她苦笑着搖搖頭,就連這世上最後的親人都要保不住了,還有什麽自棄不自棄可言?阿琇取出紙筆,緩緩開始研墨,她思忖良久,每一個字都寫的極慢極慢,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水碧心裏擔心阿邺,偷偷去了好幾次靈昆苑,可每次帶回來的消息都是一樣的,何止是阿邺沒有再回過靈昆苑,就是趙王的兩個孫子也都不在。水碧打聽不出他們被關在哪裏,她心急如焚,夜裏偷偷的哭。白袖與她住在一個房裏,本就是情同姐妹,見她這樣難過,心裏也很不好受,只能安慰她道,“你放心,還有這麽多王爺在呢,皇後不會把小王爺怎麽樣的。”
“可是董黃門他們都說,皇後娘娘不會饒了小王爺的。”水碧哭的更厲害了。
“你是從皇後宮裏出來的,難道你不能回去設法找皇後娘娘求求情?”白袖目中閃過一絲不明的神色。
水碧雙手支頤,淚水仍是止不住的,卻若有所思。
夜裏阿琇等着兩個侍女都去睡了,方才掌了一盞六角宮燈出來。才走到門口,忽見有一個俏麗的身影立在廊下,見到她便走了過來,卻正是白日裏在皇後宮中見到的羊獻容。此時她換了尋常宮女的衣飾,一雙明眸通紅通紅,看來是剛哭過。阿琇見到她又是訝異又是歡喜,放下了宮燈,輕輕握住了她的手道,“獻容姊姊,白天沒有敢和你相認,你入宮來了?”
獻容輕輕點了點頭,卻關切的看了看阿琇的傷口,小聲說道,“阿琇,你身上的傷好些了麽?”
阿琇輕輕“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白天是你跑出去幫我報信吧,多謝你。”
“這有什麽,”獻容不敢在這裏久待,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瓶,塞到阿琇手中,“這是我央太醫開的燙傷藥,你仔細塗抹着,這幾天不要見水,小心留下傷疤來。”
阿琇感激的望着她,沒想到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獻容竟比親姊妹對自己更親近幾分。
卻見獻容送完了東西,又切切的囑托了幾句,便急匆匆的走了。
阿琇拾起腳下的宮燈,繼續向外走去,她走的頗慢,到了靈昆苑的涼亭時已過了小半個時辰。
此時宮裏已經下了鑰,四下裏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偶有蟬鳴數聲,雜在晚風野草中,卻更見幾分幽森,連遠處的彎檐鬥拱也只剩下蒙蒙的影子。阿琇見四處并無人來,心中略定,撿了塊大石坐下,信手把宮燈放在腳邊。卻見昏黃的光暈晃了幾晃,那人熟悉的聲音卻近在耳畔,“你倒是不怕黑,這麽晚也敢出來。”
“黑夜有什麽可怕,世上最可怕的是人罷了。”阿琇淡淡道,輕輕伸手把宮燈的銅扭一旋,火光瞬時就熄了,四面又陷入一片黑寂。
他贊許的望了她一眼,“阿琇,你長大了。”
月光靜靜的灑在他的面上,一別多年,他還是那樣熟悉的輪廓。阿琇眼眶有些濕潤,“聰哥哥,我沒有別人可以商量了,可我心裏實在難受。有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你寄信給我,我便知道你有事,”他微微笑着,“說說看你的事吧。”
阿琇壓低了聲音,可還是哽咽着說了這些年的經過。她委屈了自己這麽久,第一次說出一切,她任自己面上的淚水肆掠,卻也要一吐心中這些日子的委屈。
他的面上的笑意漸漸斂去,神色卻沉重了幾分。
“聰哥哥……”她喚了他好幾聲,他方才醒過神來。
“你是說你告訴了皇後你身上有白虎符,想求她換阿邺的性命?”劉聰皺起了眉頭,神色頗為凝重。
阿琇遲疑道,“我還沒有來得及說是什麽東西,那人就闖了進來……”她目中淚光閃動,露出一絲凄苦的神情,“當初母親臨終時,把東西交給我,讓我保護好它……可是聰哥哥,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不能看着阿邺死……你告訴我,我做的對麽?”
劉聰心下略安,看向她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憐惜,柔聲道,“你是為了救阿邺,你沒有錯。”他頓了片刻,忽道,“阿琇,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展臂将她箍緊,足下輕點,已縱身在數丈之外。
眼見着燈火漸漸亮起來,卻是一座輝煌而巍峨的宮樓到了,樓高四層,朱欄圍錦,處處都是繁華。他不知走的是什麽線路,東一繞西一拐,很快便到了大殿的頂層。陽明殿頂是偌大的一處涼臺,此處卻不用金粉朱欄裝飾,四壁通鋪碧玉,觸目就生了幾分涼爽。
卷二
22.何處莺歌
四面微風吹來,漫天星子如雲,只覺得如身在長河中,觸手可摘日月星辰,讓人微有醉意。
他這才将阿琇放了下來,阿琇靠着碧玉石欄,微微喘了口氣,擡首便對上他漆黑的雙眸,“可是冷到了?”
阿琇不好意思的搖搖頭,他卻不再看她,雙目炯炯有神的向殿內望去。這裏無燈火,恰能看到殿內燈火通明的情形。
大殿內歌舞聲秾,數不清的紅绡鋪滿了金磚地,舞姿豔麗的舞女們步步踏在紅綢上,身形優美,仿若淩波踏浪。阿琇的瞳孔驟然放大,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被抽盡,連呼吸也要停住。她的目光掃到一個人,那是她的父親。
殿中的歌舞聲似乎從未停歇過,而阿琇的父親,今年已經四十四歲的天子就靠在華麗的龍榻上,眼中似迷離似朦胧,全然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這是阿琇第一次這樣近的端詳父親,其實父親生的極好,相貌與十六叔頗為相似,一樣的有着司馬氏天生的俊美輪廓。只是父親身形頗胖,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讓他全身渾圓了一圈,看起來就有了幾分蠢意。尤其不同的是,父親的眼神總是昏昏昧昧的,似乎永遠沒有清醒過來,缺少司馬氏的子孫眼眸中那天然的一縷精明果厲神情。
此刻父親的身邊跪着幾個莺莺燕燕的婢女,她們都很年輕美好,一個個展着玉臂,把面前的琉璃盞中用冰鎮過的櫻桃粒粒喂入他的口中。櫻桃像紅瑪瑙一樣晶瑩剔透,琉璃盞似水晶般鮮麗動人。
殿中的景致如此華麗,連人都是美極的。可阿琇只看了幾眼,就覺得一陣惡心,她不願再看下去。她忽聽身旁那人低聲道,“我第一次見到你大哥,就是在這裏。”
大哥,阿琇微愣了一下,就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的同胞兄長,已經過逝了的太子。
“他當時就站在這裏,也像你這樣微微低着頭,向殿裏看着陛下,”他一邊回憶一邊微笑着看着阿琇,“他和你的表情很相似,你們一眼就能看出是同胞兄妹。只是你大哥的眉眼中,多幾分憂慮的神色。”
“太子哥哥很年輕就被皇祖父賦以大任,他總是舒展不開眉頭。”阿琇輕聲道,她眉間輕蹙,慢慢回想着大哥的樣子,時間有些久了,兒時記憶裏的大哥的印象也模糊了起來,仿佛記得他看到自己時總是笑着的,總是帶着一頂朝天冠帽,英俊非常。那時候母親宮裏常有許多小宮女們紅着臉在背後議論。
他也點點頭,仿佛是回憶起當年那些與太子把盞論交的日子,“你大哥的憂愁其實多半來源于你的父皇。如果你的父皇能夠像個真正的天子一樣行使他的職責,也許你大哥也不會那麽早就死去。”他毫不顧忌的點破了她心底最深的傷口。她多年來一直恨着賈家,恨皇後,恨趙王,其實她早該意識到,真正害死大哥的是自己無能昏庸的父皇。
“這就是我們所有人依附的天子。”他苦笑着向殿內瞥了一眼,“你覺得他稱職麽?”
阿琇沉默不語,她明白他的含義,自己的父皇實在不是個稱職的好皇帝。
“阿琇,你有自己想守護的人,你做的沒錯。”劉聰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輕聲道,“在這個世上,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守護的人,必須要做的事。就像當年你的祖母楊太後,為了保護你的父親不受欺負,執意讓他做了天子。”
“有時候,我們的想法都沒有錯,可所有的堅持都加在一起,也許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天下事絕不能用一個人的得失來計算。”劉聰望着阿琇,一字一句道,“白虎符,決不能落到皇後手裏。一旦賈氏掌了兵權,就将是天下大亂。”
阿琇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