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冒着白氣。百姓們人人都拿着白瓷碗,排着長隊興奮地議論着。

劉聰一望便知阿琇的疑惑,解釋道,“在宮外百姓們十分窮苦,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一次肉,因而對着胙肉十分的看中。”但他對這麽多人排隊來吃胙肉也十分驚訝,搖頭道,“不過往年裏胙肉都是各家各戶一起湊錢買來煮的,怎麽還有官兵衙役在這裏煮肉?”

阿琇又是好奇又是驚詫,不知不覺就被推到了隊伍之中,一個老者瞧着她茫然無措的樣子,便遞給她一個潔淨的白瓷碗,樂呵呵的笑道,“姑娘,在後面排着吧。今年的胙肉是成都王府開鍋煮的,格外的香呢。”

阿琇和劉聰相視一笑,想起十六叔平時外表嚴肅,但其實心地善良,最是體恤百姓。他們倆便樂滋滋的也排起隊來。

滿滿一大碗胙肉,只是清水煮成,并沒有半點調料,阿琇捧着碗就開始犯愁,這如何吃得下去。可她瞧着旁邊的百姓都吃的十分香甜,不少人連碗底都用清水涮了喝了下去,十分滿足的模樣,就連劉聰也不以為意,和身邊百姓一樣大口大口的将胙肉吃了幹淨。阿琇遲疑的輕輕咬了一口,滿嘴都是油膩的滋味,因為沒有加調料,甚至還有點淡淡的膻味。

這時雪小了些,天上只是下着雪珠子,撒鹽一般,細細的落在每個人肩上。衆人在雪裏吃的香甜,都不覺得寒冷。

只聽适才遞給她碗的老者對旁邊另一個年青人說,“今年這胙肉這樣的好,吃起來比往年的都要香些。”

那年輕人穿着一身布袍,袍角還縫補了幾塊,看起來卻像是個清苦讀書人打扮,他卻說道,“老伯有所不知,滿朝之中只有成都王最能體會百姓疾苦,可不比那當今聖上。”人群本來都是嘈雜的,聽他提到聖上,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阿琇聽到世人在說父親,到底心中滋味複雜,追問道,“當今聖上怎麽了?”

老伯連連擺手,“莫議國事,莫議國事。”

那個年輕人卻十分剛強的樣子,仰着頭道,“有什麽說不得的,這天下誰人不知道。前年發大水,民間淹死了多少百姓,許多人吃樹根草皮都吃不飽,可消息傳到我們聖上面前,聖上竟然問道,‘百姓吃不飽飯,為什麽不吃肉糜’?”

他此言一出,百姓中都是一片啧啧之聲,雖不敢高聲喝罵,但人人都露出了激憤的表情。阿琇頓時呆住了,她想不到她的父親是這樣的昏庸暗弱,在天下人面前都是笑柄。她羞愧的低下頭去,埋頭便開始吃碗裏的胙肉,眼淚卻順着滴到碗裏,混在肉湯裏,一時也辨不出什麽滋味。

劉聰有些擔心的瞧着她,卻見她一口氣将碗裏的胙肉都吃了個幹淨,連湯底都喝掉了,再擡起頭來時,已是滿面淚痕。阿琇将白瓷碗洗了幹淨,恭敬的放到那老者手裏。那老者膽小怕事,見煮胙肉的官兵都向這邊看過來,趕緊收拾了東西走了。

劉聰不欲引人注意,于是帶着她一口氣走了很遠,只走到南市的盡頭的柳亭方才停了下來。這裏已經毗鄰城郊,不遠處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地,只是因為正值冬日農荒,地裏都是尺深的積雪,一個人影也沒有。

29.有匪君子

柳亭是離京送別的驿站,常有人在這裏設宴相送,折一支柳遙寄。如今寒冬臘月,卻少有人遠行。

兩人坐在柳亭的石階上,劉聰嘆了口氣,低聲道,“莫聽別人胡說,那些話也只是市井傳言誇大之詞,做不了準的。”他說雖是這麽說,但心裏卻是信了那些市井之言的。阿琇擡起頭來,一雙發亮的眸子裏都是朦胧的淚光,如只迷惘的小鹿一般小聲抽泣着。他心下也有幾分難過,伸臂将她攬在懷裏。

阿琇身子微微一僵,順從的依偎在他懷中,輕輕的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這是她自八歲起,就全心信賴過的人,她受了太多的驚吓,實在是太累了,只有在他身邊才能感覺到安心。她如今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肩膀,能讓她困頓一瞬,歇息一瞬。

她緩緩閉上眼睛,心中松弛下來,竟沉沉睡去。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模樣。

那時她只有五六歲的年紀,有一天午後,忽然赤着雙腳跑進太子的宮殿裏,打斷了太傅的講學。當時自己還只是太子的陪讀,坐在太子身後,靜靜的看着太子含笑把她抱在膝頭,她忽然從太子的肩上伸出小小的腦袋望着自己,對自己笑了笑,五官精致的像個瓷娃娃一樣,柔順的齊肩發散開來,美好的就像是那天中午微醺的陽光。

這個靈動而美麗的生命卻如同一個精致的花瓶一樣,總是在受到傷害,仿佛時刻都要跌落的粉碎。他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他誓要護她一世。

他凝視着她櫻紅的雙唇,輕輕低下頭去,吻住了她。

她驚醒過來,只是驚愕了一瞬,随即便羞澀起來。

她輕輕閉上雙眸,接受他深深的一吻。

雪珠落下無聲,只淡淡的在他們肩頭覆上了一層清霜。

她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偷偷睜開了眼睛,打量着他俊秀的輪廓,心中忽有幾分安定。

每個少女心中,大抵都有這樣一個男子,英俊而有翩翩風度,落難的時候相遇,從此不離不棄。

飄飄灑灑的雪霰子中,升騰起薄薄的一層青煙,籠着蒼茫的四野,如夢似幻。天地間偶有幾只大雁穿梭,卻只是一瞬就消失在煙霧裏。

他望着天邊的去雁,忽然言道,“阿琇,你瞧見過大漠麽?”

阿琇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就出身在大漠邊的水草地裏,”他輕聲道,“那裏的景色很美,小時候我就和阿媽一起在那裏生活,大漠荒原、戈壁連天,雖然很蕭瑟,卻總讓人覺得溫馨。”

“那定然是很美的。”阿琇遙想着他所描述的景象,心中勾勒出一幅長河落日的圖景,一時間亦是醉然。

他含笑瞧着她,“這次回去,我就帶你去瞧大漠好不好,阿媽若是看到了你,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阿琇羞紅了臉,過了半晌方才輕聲回應道,“你阿媽真的會喜歡我麽?”

“當然,我阿媽最是和藹不過了。”

“聽說連你們匈奴女子都擅長騎射,我卻連宮門都沒出過幾次……”

“我阿媽也是漢人女子,她性子很溫婉的,也不愛出門,鎮日裏就在房中繡些花鳥帕子,”他話中漸有惆悵,“只是我已經十年沒有回去過了,不知道阿媽還好不好,是不是頭發都白了。”

阿琇想起他八歲就被送進洛陽做質子,再沒有與父母相聚過,心下觸動不已,輕輕的握住他的手,“不管去哪裏,我都會一直陪着你的。”

他瞧着她的舉動,心下歡喜到極處,執了她的手貼在心上,大聲說道,“阿琇,你再說一次。”

她溫柔的低下頭去,聲音細若蚊吟,“不管天涯海角,我都會陪着你。”

他人生從未有過這樣的喜悅,舒展雙臂将她舉了起來。她吓得大聲尖叫,他卻不已為意,又将她攬入懷中,良久,方才低聲道,“阿琇,這是我這輩子最歡喜的時候。”

她溫存的埋首在他胸前,長發散落,如洩玉春水,延展在他襟前。

兩人依偎着敘敘的說着話,心內輾轉卻覺溫馨。

眼睜睜瞧着日頭一點點落下,方才回去。他們倆回到客棧的時候,已是夕陽西下,暮色漸濃。

冬日苦寒,北風陣陣,直刮得臉上發冷,可兩人手牽心暖,只覺竟如身在春朝,旖旎無限,都不覺寒意。

遠遠走到銅駝路的拐角處,天邊忽然飛來一只白色的鴿子。阿琇瞧着新奇,“這個季節倒少見有鴿子。”劉聰面上露出微笑,伸手略一召喚,那鴿子便徑直飛來,落在他肩上。

阿琇奇道,“這鴿子原來是你養的呀。”

“你若喜歡,可以送你幾只。”劉聰笑道,伸手解下了鴿子足上綁着的一個小小的竹筒,又從懷中取出鴿食遞給阿琇,“你可以喂喂它。”

阿琇自是歡喜極了,拿着鴿食在一旁逗弄起來。這鴿子并不畏人,全身雪白透亮,瞧着十分精神。

劉聰展開了竹筒裏的薄薄紙箋,讀着忽然面色沉了下來。阿琇轉頭瞧見,便問道,“這信裏寫了什麽,可是有什麽不妥當麽?”

他面露幾分尴尬,遲疑道,“一封家信而已,并沒有什麽。”

阿琇對他滿心相信,自然也不疑有它。那鴿子貫是訓練有素的,見食物吃完了,便昂着首望着劉聰。劉聰輕輕一揮手,它便擺了擺翅,飛上雲霄之中,很快便成了一個小點,再也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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