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上元居裏炭火燒的旺盛,到了入夜,北風呼嘯,夥計們便熱了暖騰騰的酒菜來,擺好了宴席又溫好了一壺熱酒,倒在三個燙過的粗陶碗中。兩人左等右等,眼見着菜已經涼了,酒也溫過了三回,可司馬穎卻始終沒有回來。阿琇不免生了幾分擔憂,問道,“十六叔這麽久還不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麽事?”劉聰心裏也沒底,冗自安慰她道,“你十六叔的騎射身手都十分了得,又是皇親貴胄,能有什麽事?”
阿琇略放下心來,瞧着窗外烏黑的夜色,竟是一點星月也沒有,漆黑黑的更見冷情。她強笑道,“既然十六叔不回來,你先吃點東西墊墊,都餓了一整天了。”說着便去拿筷箸,可手一滑,細瓷的花碗便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心裏咯噔一聲,更覺得有幾分不吉利。
正此時,卻聽外面傳來了嘈雜聲,似是有人要闖進店來,她的心驟然提了起來,向前疾行幾步要去看個究竟,劉聰慌忙攔住她,“仔細別紮着腳。”
“客官,店裏已經住滿了,您去別處吧。”外面掌櫃的聲氣透着幾分不耐煩。而來人顯然更不耐煩,大聲道,“我只是來找人的,不住店。”說着,靴聲霍霍,竟是直向他們所在的房間而來。阿琇懼意更甚,她剛逃出宮來,才感受到一瞬的自由與快樂,唯恐是皇後再派人來抓她回去。劉聰緊緊的摟住她,面上卻流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
門驟然被推開,卻裹夾着一絲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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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裹着一襲墨玄狐裘,站在門口。
劉聰神色一凜,低聲道:“見過王爺。”
來人正是琅琊王,他目中兇光畢露,很是冷漠地掃過了他們二人:“連本王的信你都不回,你還要做什麽?”
劉聰面露幾分尴尬之色,對阿琇輕聲道:“你先去隔壁屋裏等我一會兒,我有些事要與王爺交代。”
阿琇安靜地向琅琊王行了行禮,便側身出了門去。
琅琊王眼見她掩上了門,方才厲聲斥責道:“你怎麽這樣糊塗,竟然同成都王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你将
公主劫出宮來,皇後焉能不知?”
“可我實在別無他法,”劉聰争辯道,“怎麽能讓阿琇嫁入賈家?除了此法,還有辦法救她出來嗎?”
琅琊王恨鐵不成鋼,怒道:“你們這樣荒唐。十六郎好歹是個王爺,縱使胡鬧被皇後抓了,也會念他是先帝之
子網開—面。可你卻是什麽身份,怎麽能這樣不知輕重?你只知公主如何,卻不知你父親又要如何自處?劉淵身在
外藩,好不容易得了朝廷信任,剛得了兵權,你們兄弟卻在京中闖出這樣大的禍來,你要讓你父親怎樣為你收場?
”
“父親又能怎樣?這樣做小伏低得來的富貴不要也罷!”劉聰受了琅琊王的斥責,面上漲得通紅,心中亦是不
忿,“父親在外任多年,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唯恐哪裏惹怒了皇後,卻還哪有半點我們匈奴漢子的血氣?”
“你糊塗。”琅琊王恨得咬牙,一掌掴在劉聰臉上,他盛怒之下,下手頗重,劉聰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他從
未想過一直敬重的王爺竟會對自己動手,一時竟怔住了。
琅琊王下手之後,心裏也有些後悔,不由口氣軟了些,說道:“我知道你惦記着先太子的囑托,關心公主安危
,可如今是非常之時,覆巢之下哪還會有完卵?你将公主帶出來,又能帶去哪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後只要一
紙诏書下,天下便都是追捕你二人的追兵。到時候你的父親和兄長不僅不能成你的庇護,還要受你牽累,落得個家
破人亡的下場。”
他見劉聰沉默不語,又勸道:“你父親為何要受這些屈辱?不就是因為國破運衰,族人流離失所,只能寄人籬
下。劉淵這些年的做小伏低,在你看來也許是沒有血氣,但在本王看來他卻是勇者氣概,犧牲一己換來一族人的平
安。身在亂世,多少事只能是不得已。如今舉事在即,你大哥要迎娶東海公主留在京中,你父親身邊很缺人手。他
連着來了幾封信,催着本王把你帶回并州,你今夜就收拾好東西随我走吧。”
他見桌上有溫酒,便倒了一盞遞給劉聰,又道:“你是本王自小看着長大的,是英雄者豈可兒女情長,白白短
了志氣?你莫讓我和你父親失望。”
劉聰接了酒盞,尚不及答話,阿琇忽然推門進來,朗聲道:“聰哥哥,你該聽王爺的話,回并州去。”
“阿琇。”劉聰望着她一雙明若秋水的雙眸,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阿琇卻已經拿定了主意:“我決意不會随你走了。十六叔既然被皇後抓了,阿邺還在牢中,我不能扔下他們不
管。王爺,你們既然有大事籌謀,阿琇也許能在宮中幫你們完成些許小事。”
劉聰咬了咬牙,過了片刻方才道:“我們的事不用你幫忙,我受你兄長囑托,我也斷不會把你留下。”
阿琇瞧着紛紛揚揚的雪花,聲音卻低了許多:“你和十六叔救我的心意,我都記在心裏。只是活在這世上,都
是一條命罷了,誰的命又比誰的命更高貴、更值得呢?”她望着劉聰,緩緩道,“聰哥哥,上次你告訴過我,不能
因為一己之私,誤了天下的大事。阿琇都記住了,我能做到。”
劉聰雖千般不舍,但見阿琇心意已決,唯有長嘆一聲。
琅琊王雙目如電,冷瞥了一眼阿琇,目中露出幾分贊許之色,溫言道:“公主既然有這樣的膽氣,我便派人送
你即刻回宮去,趁着皇後還沒有發現你的失蹤,興許事情還有挽救的餘地。”琅琊王雷厲風行,即刻就命人進來為
兩人收拾行裝。
劉聰心知無法挽回,低聲對阿琇道:“等我回來,我會帶你離開這裏。”
阿琇淚光盈盈地望着他,心如刀割一般,千言萬語湧上心頭,卻終是沉默無語。
臨到親迎那日,只有白袖和水碧在為阿琇梳妝。兩人聽到不遠處東海的宮裏傳來陣陣絲竹聲,心知那裏不知是
何等的熱鬧景象,再看着阿琇微薄的嫁妝,都不免垂下淚來。白袖頭一個忍不住,卻是含淚故作寬慰道:“公主今
日出嫁,若是謝昭儀娘娘還在,不知該有多高興。”
阿琇心中黯然,她轉過臉去,瞧着外面赤色的宮牆外晨霧漸漸淡了些,便起身說道:“你們倆随我來,我有東
西給你們。”
兩人跟着阿琇到了內室,看到她從鏡臺下取出兩只纏絲紅木嵌瑪瑙的小匣子,慢慢打了開來。
匣子裏珠光流轉,竟讓晦暗的室內亮堂了不少。兩人只覺眼前一亮,那匣子裏盛的都是些阿琇日常用的珠翠首
飾,還有數十顆未經鑲嵌的鴿卵大小的寶石,皆是上好之物,瞧着十分精致。
阿琇輕聲道:“你們跟随我一場,我也沒有什麽贈給你們的。這些首飾雖然都是我用過的,卻也值些金銀,你
們一人一匣取了去,以後放出宮去,還能換些銀錢生活,也算是我給你們留個念想吧。”
水碧驚駭得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只叫道:“公主。”白袖卻心中有數,将那倆匣子掩上,跪下道:“謝
公主大恩,只是這東西奴婢們卻不能要。”
阿琇擺了擺手,說道:“你們的心意我都知曉。你去叫了馮阿姆進來,我還有東西給她。”
待白袖出去,阿琇又望着水碧開口道:“水碧,我知道你心裏對阿邺有情。我也幫不了你做什麽,以後若有緣
分,你還能見着阿邺,望你還念在我的情面上,對他照顧一二。”這話裏竟有托孤的意味了。水碧聽她語意不詳,
心中更驚,伏在地上哀哀泣道:“奴婢不明白公主的意思,公主這是不準備帶奴婢一同出降了嗎?”
“公主,奴婢也要随你出降。”白袖進得屋來,恰聽到兩人的話語,忙說道:“奴婢在宮外既無父母也無親人
,還請公主不要抛下奴婢。”
“我主意己定,一會兒等送我出了宮,你們就自己散去吧。”阿琇輕聲說道,只覺得交代完這些,心裏已是累
極。 馮阿姆随着白袖進來,一眼便瞧見阿琇眼中含淚,只是礙着有人在也不好勸,白袖慣是穩重的,見水碧伏
在地上哭得不成樣子,便拉着她出去了。
阿琇從床底取出一個包袱,裏面數幅繡樣,繡的都是女子樣貌,張張精致靈動,竟如同畫裏都是活人一般。馮
阿姆這樣持重沉穩的人,瞧着這樣的繡活竟也瞧着呆住說不出話來。阿琇緩聲道:“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