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出來,望着我直掉眼淚。”她忽然想起一事

,說道:“姨娘當時一直指着那個箱子望着我,大概是讓我告訴你給你留了東西。”

張氏的居室內所有的東西都按她生前的狀況擺放,烏木的八步牙床上漆已脫落大半,牙床旁擺了一個綠沉漆的

榆木妝臺,上面覆了厚厚的一層灰,妝臺邊堆了幾個藤條編的簏箱,最上面一只上挂了把銅鎖,看上去已有很久沒

有被人碰過了。

劉聰略一思忖,回想起小時候母親的舉動,伸手便拉開妝臺最底處的一道小屜,裏面果然有把黃銅鑰匙。他輕

輕将鑰匙插入鎖眼,腕上略使力,那鎖便嗒的—聲,竟是開了。劉聰打開箱子,頓時怔在那兒,箱子裏滿滿的都是

母親為他做的衣服,從八歲開始的每年都有一件,他數了數一共有八件,想來是一直做到他十五歲時穿的,那大概

正是母親去世的那年。每一件都是母親親手縫制,針腳細密,顯出母親的一片良苦用心。他幾乎可以想象母親是怎

樣在這間小屋裏用她全部的心力給遠方的兒子做一件衣裳,年年她都盼望兒子能穿上她做的衣服,可年年希望都會

落空。他一去十年,哪裏能想到母親這十年所受的煎熬困苦。

箱子最底端,是一張薄薄的箋紙,顏色已有些泛黃。纖羅見他瞧得怔住,忍不住好奇地湊去看,卻見紙上是天

田十五幾個大字,筆法幼稚,一望可知是孩童發蒙時臨的大字。箋紙的角上卻畫有一支墨梅,寥寥數筆,筋骨可見

,馨香如聞。她不由好奇道:“表哥,這是什麽?”

母親,母親。他心裏默默地念着,他怎麽可能忘記,腦海中忽然回憶起十多年前的一個冬日,也是這樣寒冷的

午後,地炕燒得半熱,母親就坐在牙床上繡花,自己一筆一畫地在矮幾上寫字。外面是大哥他們在雪地裏嬉戲,父

親對大娘生的三個哥哥都是極好的,每日師父授過課後,父親就常帶着他們嬉戲玩耍,可對他卻很少正眼瞧上一眼

,連來母親這裏也是極少的,他們母子二人便這樣在衆人的忽視中生活,幾乎無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外面的笑聲陣陣傳了進來,他羨慕地幾次往窗外去看,濃濃的一大滴墨汁滴到紙上也不知道。母親畫着淡淡的

妝,五官精致柔和,她瞧着自己弄髒了箋紙也不生氣,只是拿過筆輕輕描摹幾筆,那一滴濃濃的墨汁就變成了一支

含苞待放的梅花。

在小小的孩童眼中,那是世上最神奇的圖景。

“為什麽?”他攥緊了手中的箋紙,極力克制着自己,可一雙眼眸卻成血紅之色,這十餘年來所有的恨如同被

揭開的傷疤,乍然到了皮肉分離的地步,他只覺得那傷口上的痛意翻騰而蔓延開,絲絲寸寸,都怨憤到了心裏。他

沉聲道:“為什麽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

“是姑父不讓我們寫信告訴你。”纖羅低聲道,“姑父說,怕你在京中心神不寧。”

“可她是我的母親啊,”劉聰完全無法抑制自己的憤怒,他的眼裏沒有淚,只有深深的痛苦和恨意,“哪怕她

的出身再卑微,在這個家中再沒有地位,她也是我的母親。你們,你們怎麽可以連她做的一件衣裳也不寄給我,連

她過世了都不告訴我!”

第十回 幽有所思

玉徽既然決定教授阿琇,便異常嚴格起來,每日裏除了定時讓太醫來為阿琇診病外,其他時間都在督促阿琇練

琴。玉徽本就是個琴癡,日日除了琴之外,與萬事萬物皆一副不關心的樣子,唯有說起琴來便神采飛揚,滔滔不絕

。而阿琇在習琴上頗有天賦,一點即通,冰雪靈透,再加上她也練得刻苦,俨然一副小琴癡的模樣。不過數月光景

,已能有模有樣地彈下三五個短曲來。

起初豆蔻還頗為擔心阿琇的傷勢,但瞧着阿琇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心境似乎也好轉不少,不再似剛入府

時郁郁寡歡的模樣,也暗暗為她高興。而司馬穎暗地裏得知此事,也甚是心下欣慰,他起初救玉徽之時并不知她來

歷,權是一時興起,看不慣別人欺淩弱小,如今看到玉徽這樣悉心教授阿琇,心裏也覺得很是安慰。

阿琇與玉徽日日相處,慢慢也熟悉了她的性子。玉徽外表冷情如冰,內心卻極是剛烈如火的,這一日玉徽教阿

琇彈奏《胡笳》,阿琇苦練了半日,皺眉道:“玉徽師父,這曲子看似容易,可彈起來卻甚難。”

玉徽微笑道:“琴音通情理,《胡笳》是文姬流落匈奴所作,關懷身世,寂寥惆悵,你年紀尚幼,還不能體會

其中情致。”

阿琇與她相處日久,漸也敢與她玩笑:“師父說得這樣老成,可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如何就通其中情致了。”

玉徽也不與她分辯,只取過琴來,便彈奏《胡笳》的第一拍。

其音如水滴石露、夜生苔衣,須臾靜室之中,竟有了月下泉林的感覺。阿琇聽得沉醉,只覺玉徽的琴中,綿綿

情意不覺。正此時,卻聽司馬穎窗外笑道:“琴聲這樣幽曠別雅,一聽便不是阿琇所奏。”

他話音未落,卻聽玉徽這邊铮然一聲,竟是斷了一根琴弦。阿琇初是啞然,可瞧了瞧略顯局促的玉徽面上浮起

了兩朵紅雲,又瞧了瞧玉樹臨風的十六叔,忽然間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麽。阿琇心中覺得玉徽與十六叔真是一對璧人

,可玉徽琴音如此坦白,十六叔卻如同茫然一般,絲亳不解其中風情。

阿琇大是着急,只覺得這兩人這樣下去,便再有三年也是捅不破這層窗紙。她便尋了個沒人的時候獨自對司馬

穎說道:“十六叔,你若再這樣下去,可真真要耽擱了玉徽師父的大好年華了。”

司馬穎初時一怔,很快便明白了阿琇在說什麽,他卻沒什麽表情,只平淡笑道:“你這小妮子。”

阿琇大是驚詫:“十六叔,難道你真的聽不懂玉徽師父的琴音?”

司馬穎略一沉吟,說道:“我與你玉徽師父并不合适。”

“哪裏不合适?”阿琇還欲據理力争,“玉徽師父美貌多才,更重要的是待十六叔情深意重,這樣好的女子,

十六叔還要上哪裏去尋?”

司馬穎搖了搖頭,說道:“如今賈氏之禍初平,天下方興,可埋憂患甚多,我身在刀刃火燭之上,并不想做家

室之考慮,無辜牽連他人。”

阿琇還想說些什麽,卻忽然聽到玉徽推門而入。阿琇和司馬穎都是一驚,并沒想到玉徽已在門外聽了多時。

室中極靜,幾乎能聽到針尖落地之聲。

玉徽目中含了淚,說道:“王爺和阿琇都不用說了,這些事玉徽心裏都明白。玉徽斷不會拖累王爺前程。在府

上寄居三年,已是多有不便,如今該是我們分離之時。”

阿琇心中駭然,起身走到玉徽身前,握住她冰冷的雙手,後悔道:“玉徽師父,是阿琇錯了,阿琇不該和十六

叔說這些話。你再生阿琇的氣,也不要離開這裏好不好。”

玉徽輕輕抽出了手,面上卻有一絲落寞:“阿琇,我教你彈琴,一來為報答這三年來在府上寄居之恩,二來卻

也是與你有師徒緣分。我們雖然名為師徒,卻也情同姐妹一般。如今我還有其他事在身,不會在這裏住下去了。今

日就是分別之期。”

阿琇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師父,你不要走,你在這裏就像自己家一樣。再說……再說你還未授完我彈琴。”

玉徽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如今已把指法音律都教授給你,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可教了。往後你若想再有進益

,都要靠自己的悟性與造化了。”

阿琇瞧着她語聲堅定,心中更是惶恐,又拉着司馬穎求道:“十六叔……十六叔,你也不會舍得玉徽師父走的

,你快留住她好嗎?”

司馬穎輕輕“嗯”了一聲。

玉徽見他如此,心中須臾間冷如鐵石一般,面色已是蒼白,勉強向司馬穎翩然行禮,說道:“三年前,王爺相

救之恩,玉徽沒齒不忘,就此別過了。”

阿琇眼淚簌簌而下,拉着她的衣袖,泣道:“師父,你要去哪裏,我跟你一起去可好?”

玉徽心下微軟,柔聲道:“世上無有不散的宴席,莫要做此小女兒狀。再說雖是分離在即,以後也許還有相見

之期,何必這樣哭泣。這把綠绮我還有用處,今日我也要帶走了,我留下一把石泉給你,勿要忘記練習。還有一句

話送給你。”她頓了頓,輕聲道:“過剛易折,保全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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