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節
礦石嶙峋,似是鋒利地割開了回憶的大幕,生冷地刺痛回憶裏她最不願去回想的一幕。
她的聲音亦是冰冷的:“他帶我來過一次。”
司馬穎說道:“賈谧确是名士風度,與他姨母不同。”
阿琇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心底像被針紮一樣地刺痛。
司馬穎嘆道:“金谷詩友二十四人,個個都有才名,到如今受賈氏之禍牽連,零落者不過左思與陸機二人了。”
“左二哥和陸四還活着?”
司馬穎微覺訝異:“你也識得他們?”
阿琇輕聲道:“去年的三月初三那日,他帶我來過這裏。那天他們在這岸邊流觞曲水,把盞作詩,很是快活。”
司馬穎若有所思點點頭,道:“賈氏禍亂之後,那日在賈府中的賓客都被趙王所誅。獨有左思和陸機二人不見蹤影,許是逃過一劫。”
阿琇心下酸楚,好歹還有人活了下來。
司馬穎卻望着她說道:“你可知道在賈谧之前,這金谷園是誰的住所?”
阿琇茫然地擡頭望着他。
司馬穎緩緩道:“昔日前朝金谷富貴,紅绡十裏鋪地,說的就是這金谷園的主人,石崇。”
阿琇生得晚,只依稀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卻并不知道此人的經歷。司馬穎見她目露困惑。便說道:“石崇是前朝大司馬石苞的幼子,生來不喜做官,卻一來愛寫詩作賦,二來愛從商積財。他的詩賦寫得平平,但從商卻天賦異禀,不過數年就富甲京中,他的錢財之多,就連先帝的外甥王恺也比不過。他一生所積攢金銀太多,便用了半數的家産建了這座金谷園,寓意以金為谷,世人說園中寶物之多,恐怕連皇宮大內也比不上。”
阿琇想到這園子後來歸賈谧所有,不免心驚:“難道……賈谧他……”
司馬穎搖了搖頭:“這金谷園并非是賈谧強取豪奪,乃是石崇心甘情願奉送給他的。那時候石崇鬥富王恺,名頭太甚,得罪了許多貴戚,被人陰謀下獄。是賈谧愛惜他的才華,出面為他說話。他出獄後心存感激,便将這金谷園贈給了賈谧。”
阿琇稍覺安心,她心裏其實也不相信賈谧會做出這種事來。
司馬穎道:“賈谧雖是賈氏惡婦之侄,便卻并不貪財,處事還有君子之風。他再三推辭,并不要這園子。石崇心下反而更加拜服,便收拾了産業回老家去了,将這個園子留給賈谧居住。”
阿琇轉念一想,卻很快發現了疑點:“此事奇怪得很,王恺雖然是皇親,但并不身居高位,他怎能陷害到石崇?”
司馬穎贊許地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其實陷害石崇下獄的并不是王恺,而是一個你我都想不到的人。”
阿琇心下反而坦然,她斷然道:“不論是誰所為,定然不可能是賈谧。”
司馬穎有些訝異地看了看她:“我當時并不了解賈谧為人,很多事還是之後才漸漸瞧明白的,沒想到你倒是看得這樣透徹。”
阿琇望着那池碧水微笑不語,她心裏了解賈谧為人,知道這樣沽名釣譽的事他定然不屑為之。
司馬穎說道:“真正圖謀金谷園的人不是王恺,也不是賈谧,而是……”
他話音未落,只聽外面忽然起了吵鬧聲,有男子的聲音在外面大吵道:“憑啥不讓大爺進去,這金谷園都是大爺家的。”
接着車夫辯解的聲音傳來:“您少安毋躁,我家主人在裏面,您先別進去了。”他話還沒說完,只聽噼啪一響,似是被抽了一馬鞭,接着又是劈頭蓋臉的好幾聲鞭響,那車夫痛得直求饒不已。
司馬穎一怔之間大步走了出去,厲聲道:“是誰在外面搗亂?”
阿琇連忙幾步追了過去,卻只見門外不知何時來了一群地痞,中間一個無賴男子看上去只有二十來歲,身形十分瘦小,衣着卻甚是華麗,旁邊還跟着一群無賴混混,臉上都有刺青,手裏還拿着木棍,瞧上去都不是漢人。阿琇雖然不知道來歷,但司馬穎卻很是清楚,這一群地痞看上去都是匈奴人,這幾年有不少匈奴惡棍在京中南市以販馬的名義做強盜之事,他們仗着身有多媒體分武功,便搶劫偷盜,與強盜無異,京中抓捕了幾次,但因為沒有傷及人命,都只能關上數日,在面上刺青便放了。京中百姓都稱他們為刺青無賴子,最是惹人厭煩。可是正中間這男子面上沒有刺青,看上去卻不是匈奴人,衣着很是纨绔,耳邊還戴了一朵花,不知道是什麽來歷。
那中間的無賴男子痞裏痞氣對着司馬穎說道:“你是哪來的?敢進本大爺的宅子?”他說着目光掃過阿琇,露出幾分歹意,指着她道:“這宅子裏的東西都是大爺的,還有這妞也是。”
阿琇氣極:“你胡說什麽,這金谷園姓石姓賈,卻何時成你這無賴的?”
那無賴男子哈哈大笑:“姓石?姓賈?去地底下找他們去吧。現在這園子就是姓孫了!”
司馬穎本已是怒極,聽到最後一句卻沉下面來:“你姓孫?”
那無賴男子翻着白眼,露出一副無賴相。旁邊幾個刺青無賴子卻都操着半生不熟的漢話喝罵道:“你們不識得我們射騎校尉?還不快快滾開。”
“男的滾開,把那小妞留下來。”
……
他們污言穢語不斷,司馬穎面色越來越不好,卻見那無賴男子腰間真的別了一塊校尉的腰牌。
中間那無賴男子見司馬穎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怕了,越發得意,伸手便來拉扯阿琇。他手剛碰到阿琇手腕,只見阿琇反手便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光,罵道:“無賴,也敢來碰我。”
那無賴男子哪裏被人打過,當下便大喊起來:“不得了,這小妞還敢毆打本校尉,快快把她拿下。”他一邊說一邊卻往前湊,色迷迷地打量着阿琇。阿琇自出娘胎從未受過這樣大的屈辱,她羞憤難忍,便往司馬穎身後躲去。
司馬穎一按腰間寶劍,便要長劍出鞘。正此時,忽然有人過來攔在了身前,來人同是個身着校尉服飾的青年男子,他對那無賴說道:“孫小公子,不要無禮,這位可是成都王。”
無賴白了那男子一眼,有些狐疑地望了望司馬穎,卻見司馬穎果真氣度不凡,不似尋常人一般,他便收了手,卻望向那青年男子道:“你可別騙我。”其實自從那男子過來,不知為何圍在一旁的幾個刺青無賴子都往後閃開了幾步,似是有所畏懼,只有中間那人兀自不怕,還在張牙舞爪地拿腔作勢。
那青年男子肩膀微聳,沉聲道:“末将不敢欺瞞公子。”
無賴忽然發現身旁的幾個地痞都退了好幾步遠,心知今日是占不了好去,自是讪讪地帶着那幫地痞去了。
“王爺,得罪了。”這青年長噓一口氣,這才對司馬穎抱拳行了一禮,又望了阿琇一眼,一言不發地便跟着那些無賴走了。
阿琇自氣得臉色通紅,問道:“十六叔,你為何不教訓那個無賴?”
司馬穎仰頭望天,嘆道:“你沒聽到嗎?他姓孫,他父親恐怕就是當年謀害石崇的孫秀了。孫秀是趙王手下最得力之人,此人是我也惹不起的。”
阿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孫秀是什麽人物?怎麽會連十六叔也惹不起?”
司馬穎緩聲說道:“你可知道趙王為何能威震天下?除賈後、平禍亂,他靠的便是這個孫秀。”
隔了不幾日,宮裏便傳下旨意,要接清河公主回宮。司馬穎心知這是趙王為了表示對自己善意,特地下的旨,但他仍有幾分擔心地去問了阿琇:“趙王把阿邺也尋着了,送回了宮中教養。你若不願意回宮去,就在十六叔這裏住下來也行。”他瞧着阿琇眉頭微蹙,眉宇間都是疲憊恍惚的神色,便打趣她道:“十六叔這裏寬敞得緊,并不多你這一雙筷子吃飯。”
阿琇緘默良久,聲音平靜如常:“十六叔還未娶妻,阿琇在這裏久住多有不便,我還是回宮去好了。”
豆蔻反而是傷心的一個,她照顧了阿琇這些時日,哪裏舍得下她,哭哭啼啼地替阿琇收拾了東西,眼邊的淚總是拭不盡,阿琇笑着逗她:“你要是這麽舍不下,就跟了我入宮算了。”
豆蔻睜大了眼,點頭道:“奴婢千情成願。”
阿琇反而有幾分驚詫:“那你舍得下你們家王爺?”想出這些時日,她早瞧出這夜裏的侍女多半都對十六叔芳心暗許,豆蔻也不例外。
誰知豆蔻頰上飛紅,卻正色道:“王爺最記挂的就是公主,奴婢如果能入宮去侍候公主,也算是給王爺分憂了。”阿琇還未說什麽,恰好司馬穎進屋聽到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