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chapter11(3)
chapter 11 (3)
引信,随着事情的發展總有一天它會自己引爆。忌憚于此,提雅提斯也不會現在就殺了我。
正在我以為這次談話要結束的時候,後背上的輕微力度忽然換了方向。接着我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感到肩膀處一陣冰涼,手臂一下子變得沉重,我感覺到匕首拔出以後溫熱的液體流出了傷口,衣服濕乎乎地貼在身上。我有點搞不懂提雅提斯這個人了。那一下他刺得很用力,也拔得很粗暴,似乎是要故意加大匕首在我身上留下的痛苦。但是他卻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位置,我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一只手臂動不了而已。我記得他最開始瞄準的部位還是心髒。我想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不過既然我暫時沒有受到太大影響,那麽我可以暫時先不去分析。
離開了提雅提斯那裏,回到營地時一切都已經恢複正常了。火已經被撲滅,幾個中級軍官們已經開始安排被毀了帳篷的士兵們臨時的住處。加拉哈德帶在這兒也不再起什麽實質作用,看見我,他就朝我走了過來。
血水從傷口裏流出來,被大雨一沖刷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了了。看見他一臉的驚愕,我有點無可奈何地擡了擡嘴角。那幾個中級軍官過來跟他彙報成果,他敷衍了兩句就拉着我離開,避免給士兵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回臨時指揮部的路上我并不輕松,一只手動不了的後果是在馬背上保持平衡會比平常要困難。好不容易回到了那棟建築,已經到了快半夜了。
加拉哈德跟在我後面進了二層小樓,我沒有阻止。回到房間,我把同樣濕透了的鬥篷脫下,它變得很難看,左肩的部位開了個大口子不說,還沾染了許多血跡。“恐怕還需要你來幫忙包紮一下傷口了,加拉哈德。”雖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有點不合适,不過一個人用右手包紮左肩上的傷口還是不太容易。
他點了點頭,按照我的指示從抽屜裏找到了繃帶和棉布,我解開濕淋淋的衣服坐在一張椅子上,他從背後給我包紮傷口。“你腦子壞掉了嗎。”身後突然傳出沒頭沒尾的一句,憑感覺他似乎是在幫我清理傷口周圍的血跡。
“你可以殺了他啊,現在你已經不再需要他在王宮裏當你的內線了吧。”加拉哈德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纏繃帶的時候故意加大了一下力氣,引得我嘴角抽了兩下。包紮進行得很迅速,結束了以後他從衣櫃裏找出幾件幹衣服扔到我面前,我謝過了以後開始一點點脫下濕的衣服。正在我系上新換的衣服的扣子時,加拉哈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而且,剛才你也随身帶着匕首。”我回頭一看,他手中轉着一把短刀,看樣子是從我剛才換下的上衣袖口夾層裏找到的。我不禁在心裏苦笑了一下。
“別這樣,加拉哈德,”我拿過那把匕首,放到一邊,“他當然該死,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應該這個時候死。如果現在他死了,即使我們勝利,洛麗安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反倒更麻煩;倒不如彼此都留點退路,絕望的日子在後面。”
加拉哈德盯着我看了一陣,才緩緩地開口:“為什麽你會這麽在意摧毀他們的聯盟呢?”我手上頓了一下,不過很快就繼續動作,他似乎沒注意到,接着說,“現在你應該關心的是戰争本身吧,如果你勝利了,他們的聯盟有的是時間摧毀。”
停頓了一下,他的眼神忽然變了,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你認為分裂洛麗安和提雅提斯比贏得戰争更重要?還是說……你确定自己要輸了?”我一下子對上他的目光,忽然覺得我竟然看不透那雙煙黑色眼睛裏的神采,反而有一種他的話洞穿到了我心裏的感覺。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麽反駁合适。
“你管得太多了,加拉哈德。”我硬下語氣,“回去休息吧。”這相當于是下了逐客令。加拉哈德很明白,又一次順從了我的意思,離開了房間。只是即使他走了,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我逃避了質問而已。我的确無法回答他的問題。
※
接下來的一個月中,侵略軍的氣焰日益高漲,幾乎勝利指日可待。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戲劇性而毀滅性的轉變出現了。侵略軍的補給線被切斷了。用的幾乎是作弊的手段,風暴不停地在海岸線幾百海裏的地方肆虐,船只無法通過。侵略軍的補給大部分都來自海上,這樣一來,相當于有了一道天然的防線而且絕對不會出現疏漏。
糟糕到極點的狀況。侵略軍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支持了三個多月,最終投降了。
我原本以為真的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瘋掉,因為十九年的努力全部清零了。然而出乎意料地我沒有。在9月伊斯諾宣布開城投降的時候,我竟然沒有任何不尋常的感覺。故作姿态地說矯情的話為自己的作為強行染上一絲悲壯色彩,或者在最後關頭突然悔改,許多小說和戲劇都是這樣寫的;然而事實上,當我作為戲劇的主角的時候,我竟然只有麻木。為了這個最終的目的,亞麗珊德拉死了,許多王黨和後黨的大臣死了,許多将軍在十三年前的戰争中死了,結果到了最後我也要為它死去。我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很可怕,也很可悲。
伊裏亞希和葉奈慕洛德進入伊斯諾以後,按照慣例與戰敗方的将領談判。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這兩個人,說來也挺有意思,伊裏亞希正是克列缇娜的兒子,當年我沒能殺死的孩子。他有和他母親幾乎一模一樣的湖藍色眼睛,看着那樣的眼睛讓我有些奇異的恍惚感。而葉奈的身份似乎更讓我不知道如何說起。他和亞麗珊德拉來自同一個家族,東南沿海的鳶尾公爵。葉奈繼承了父親的爵位,是這一代的鳶尾公爵,按照輩分來說,當年被我間接害死的女人還是他的姑姑。
一報還一報麽。
作者有話要說:
☆、日歸(五)
談判的時候,我還是提出了要無罪釋放每一個士兵的條件。盡管我不确定能實行。
相應地,我們也領到了我們的懲罰。我、加拉哈德,以及另外十個高級軍官,作為戰犯押送回塞浦路斯,接受審判和最終制裁。
回到王城後,我們被關進了幾間牢房,開始了并不漫長的囚徒生涯。審判要一輪一輪進行,因此審判和審判之間還是有一些空隙的。這些空隙的時間裏我們無法做任何事,也就變成了無所事事。之前的戰争中我們是主導者,是最忙的一群人;而現在突然閑下來,立刻就感覺到無以倫比的空虛感。
就在這樣龐大的空虛感中,我忽然做了一個決定。這也許是我一輩子做過的最好的決定。
“加拉哈德,”監獄裏的獄卒并不十分忠于職守,我小聲對加拉哈德說話他根本沒注意到,“審判的最終結果大概能猜個□□不離十,我肯定是死刑,區別只在于方式;你們可能會幸運一些,能得到流放的懲罰。”我盡量用平緩的語調說着這些話,避免什麽敏感字眼戳中了獄卒的聽覺神經。
加拉哈德剛才靠在監獄的石牆上,沒看我,聽完我說這句話才轉過頭。我知道他在等我繼續說,又一次确認了獄卒仍然沒有注意這裏,便繼續開口道:“流放會把你們關在一艘船裏扔到大海中的某個無人小島上,實際也等于間接判了死刑。但區別在于中間的一段航行,如果你們配合的夠好,也不是不能逃出生天。”
連我自己都不清楚是什麽驅使我做了這樣的決定,幫助加拉哈德逃脫。我可以肯定我不是遭受失敗後太過沮喪導致精神失常,也可以肯定我不是一個無私奉獻的好人,但是在這種時候,我盡最大可能幫了加拉哈德。鬼使神差吧。
“航行的路程不會太短,你們會被一個連一個綁在一起、蒙上眼睛關在底艙裏,但是不會有人看守你們,因為船員們都認為底艙足夠安全了。利用這一漏洞,想盡一切辦法在身上藏一件能解放雙手的工具。”
更有甚者,說着說着,我甚至覺得加拉哈德能夠逃脫被流放的命運與我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事實上,就算他真的逃脫了,我也一定早已被處死。可我竟然為此感到高興,清晰地,連我自己都沒有隐瞞。
“之後我想殺出底艙對于你們來說并不成問題,整艘船上不會配備太強的火力,你們完全可以打敗船員們。接管船只以後開到有人的地方,上岸後再慢慢來。雖然我不能保證你們都能活得好好的,至少都能活下來。”
我很平靜地一口氣說完,加拉哈德自始至終都沒有要插話的意思,直到我說完他也沒有什麽反應。但是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我不知道在他眼裏,此時的我是什麽樣子。也許他會覺得這樣的我太陌生了,的确,從他見到我開始我就一直是一個野心家,一直是他作為我的左右手幫我完成我的野心,現在我卻在做着疑似幫他的事情了,聽起來都會有些不可思議吧。我牽了牽嘴角,不想多解釋什麽。相信也罷,不相信也罷,都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判決過了幾天就下來了。跟我猜的差不多,我無疑是作為叛軍頭領被判了死刑,所幸死狀還不會很凄慘;加拉哈德則跟我預言的一樣,被判了流放。我的死刑在10月10日執行,而他将被提早一天和其他人一起流放。這樣正好,免得這些人看到我的死狀。加拉哈德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也沒做任何反應,這十幾天下來我都快習慣了他的一言不發。
等待行刑的最後幾天無疑是不好過的。不過想到加拉哈德他們會給那些負責押送的船員一個驚喜,我的心情又能稍微好些。在這樣的不斷自我調節中,10月9日還是到了。那十一個犯人被獄卒提走,牢房裏一下只剩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死刑犯,空蕩了不少。
第二天就有人也來把我提走了。十多天的百無聊賴終于熬到了頭,我在以往曾經不止一次想過我的人生結尾會是怎麽樣的,沒想到會這麽平淡。幾個獄卒押送着我到一間屋子裏,屋子裏擺設很簡單,灰牆灰地面,很高的地方開了一扇小窗戶,屋子裏擺着一張薄木桌子,桌上放着一碗透明的液體。看來這就是那碗毒酒了。
兩名獄卒一左一右按着我的肩膀強迫我跪下,另外兩名看守在房間門口以防萬一。屋子裏的一名巫師為死刑犯進行照例的禱告,我沒怎麽用心聽,估算了一下時間,加拉哈德他們如果進展順利,現在已經能接管那條船了。
巫師的禱告接近結尾。我到這會兒才用心聽了幾句,等着他說“安息”,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願神明以無上的公正,寬恕這個污濁的靈魂。安息——”
禱詞結束。一個獄卒制住我,另一個将那碗毒酒端了過來。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門外有隐約的響動,門口的兩名獄卒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握緊了手中的長槍做好準備的架勢。端着酒碗的獄卒擡頭往門口看了一下,随即收回了目光,他把那碗酒靠近我的嘴邊,一手抓住我的頭發迫使我擡頭喝下它。
卻被打斷了。一個人影沖到這間石室門前,穿着獄卒的衣服卻顯然不是獄卒那一夥的人,這人的臉被獄卒帽子投下的陰影擋住了一半,看不出是男是女;可以看出的是三下兩下就将門口的一個看守打倒在地,另一個見勢不妙連忙跑開去報信。來人倒也沒去追,撿起受傷的獄卒丢在一旁的武器朝屋裏的三個人襲來。我忽然感覺不太妙。
那個巫師很識時務地躲在了一邊,流出了充分的空間給這個不速之客施展拳腳。剛才壓制我的兩個獄卒中的一個留下來繼續制住我的行動,另一個前去迎敵。不料那個穿着獄卒衣服的不速之客并沒和他打鬥,用剛才撿起的長槍挑開了他的攻擊直接向壓制着我的那個人沖來。我身後那人條件反射地松了手上的勁,就這一剎那的功夫,那名不速之客迅速抓住了我的手幾乎是把我拖出了石室。
一出了石室他就開始沒命地跑,我迫于被他抓着,也只能跟着他跑。他似乎對地下的牢獄頗熟悉,絲毫沒有猶豫的跡象。跑到一個拐角處的時候,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了一些,他也終于慢下了腳步。我趁着這個機會用另一只沒被抓住的手掀掉了他的帽子。
前面的人身形一頓,停下了腳步。地下的光線不好,我看不太清楚整個的臉部輪廓,但是那種不太妙的感覺卻再一次出現了。這個人出現的時候我就感覺有些蹊跷,現在微弱的光線似乎是給了我更多的證據。
樓道裏又傳來了獄卒們喊叫的聲音。前邊的人似乎意識到時間緊迫又開始跑動,不過這一次伴随着開口:“我們從暫停不用的排水道出去,能直接到王宮外面。”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注意腳下。”
雖然有預料,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我還是有些怔,不過随即調整了回來。我沒做回答,任他抓着手沿着陰暗的樓道跑進。塞浦路斯王宮的排水系統我并不是十分了解,不過我倒也知道地下有衆多的排水通道,而且不同時啓用,往往一段時間內只啓用其中的一部分,餘下的都處在停用狀态。監獄和排水道同在地下,如果遇到汛期或者特大暴雨的情況部分監獄也會被用作排水區,因此我想排水道和監獄中間隔着活動閘門一類的東西也并不是不可能。
果然是如此。我前邊的人跑到某一處停了下來,憑僅能看到的東西和相當一部分猜測我想那裏大概是閘門的位置。他在那塊區域摸索了一陣,其間我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大概是跑動和緊張的雙重原因。扳開閘門似乎不太容易,我留心着身後的聲音,似乎是沒有聲音,又像是有隐約的吶喊,我分不清是真實的聲音還是我的幻聽。終于,閘門被扳開,我們兩人迅速跑進那條暫停使用的排水道,把閘門按原樣掩好。其實如果有東西能從裏邊堵住最好不過,可惜沒有,也來不及找,我們就這麽帶着隐患往下跑去。
排水道裏的感覺着實說不上好,我盡量忽視腳下踩到的不明觸感的東西和頭頂上滴下的液體,繼續快速跑進。相比較于監獄,排水道雖然也有岔路,不過顯然要好得多。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整個過程中身後都沒傳來聲音,意味着追我們的人還沒有追進這條排水道。但我們卻沒因此減慢速度,這是真正的亡命之旅。
狹窄的空間裏聽得最清楚的就是兩個人的呼吸聲,也許還夾雜着幾聲比較劇烈的心跳。
終于,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看見了像是盡頭一樣的東西。因為完全處在地下,所以根本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只能在這個像是門一樣的東西上摸索。我的身上又沒有利器,沒法通過暴力打開它,拖得時間越久帶來的不安感就會越強烈。塞浦路斯王宮建在一片小丘上,因此排水口不需要修到太遠,只要修到低一些的地面上就可以了。所以我可以肯定,推開這扇門就可以看到天空。
正在我對着門摸索的時候身邊的人推了我兩下。由于漆黑一片我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很快我就看見了,因為一根火柴通過和粗糙石壁的摩擦點燃了一點火星,這點火星又點燃了一根細線。我的盟友拉着我退到遠些的地方,然後用力把那個燃燒着的東西朝那扇門扔了過去。我正在想那會是什麽,一聲巨響就證實了我的猜測。
是炸藥。炸藥在狹小空間裏爆炸産生的聲音不是震耳欲聾可以形容的了的,朝我們的方向推進的力量讓我們兩人朝後摔去。不過比起這些,一件最令人高興的事足夠沖淡所有不滿。它炸開了那扇門,盡管只有一個小口。我和我的盟友當即一前一後地爬出了那個小洞,迎接我們的是一片葉子已經掉了一半的樹林。那個門底下有一條小溪流過,排水的時候一定是直接把污水都倒在這裏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能停下來喘口氣,然後正式地問候一下我的合作人。我靠在樹根旁邊坐下,看着那人正用此時尚還未遭□□的溪水洗掉臉上的污穢。黑色的長發垂在胸前的衣服上形成兩道鮮明的輪廓,想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煙黑色的眼睛也不像往常一般一片冷寂,我知道打破它的是極度緊張之後的突然放松。
“你不是應該和他們一起走了的嗎?”他從溪邊起身,我開口問道,“如果他們十個中沒人想到中途接管船只的話,他們就都難逃一死了,加拉哈德。”
黑發青年一臉不在乎的表情,我也就沒再多說。他也沒有說話,我們就這樣一個站着一個坐在樹底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也不想去看他的側臉,就把目光定在遠處的夕陽上一動不動。
夕陽本身并不燦爛,但它把半邊天空都染上了金紅色,所以顯得壯麗非常。那些樹枝上還挂着幾片葉子的樹成了逆光的剪影,顯得有些形容枯槁,但也不乏一種另類的美感。我此時的心情絕對算不上放松的,因為我知道就憑剛才那聲爆炸,身後的追兵也不會善罷甘休,況且我們還在離王宮這麽近的地方。但我卻真心覺得這樣的時刻讓人享受。
過了半天,加拉哈德的聲音才低低地響起。聽到他的聲音循聲望去,我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下來,就在我的旁邊。
“夏加,你不可能是永遠的太陽,即使是真正的太陽也總會落下。但是落下以後,它也會再次升起。”他的聲音不似平常一般冷硬,似乎多了一絲裂縫,“沒有人能永遠活着,我不知道我死後的世界會是什麽樣子;但是我知道,我所留下的一切,早晚有一天會全都不存在,區別只在于每件事情消失的時間。”加拉哈德轉過頭,看着我,促使我的視線也不得不對上他的,“你看,即使你仍然不善罷甘休,再過十三年再一次卷土重來,最終得到了你想要的權杖,那又能怎麽樣呢?早晚有一天你會死去,而人們記住的不會是你的英明,會是你為了得到權力殺死了很多的人——”
是啊,有很多人死了,亞麗珊德拉、蓋烏斯提斯、塞缪爾、那十八個巫師學徒、以及王黨的後黨的大臣們、更多的士兵們。我并不可憐他們,但是因為加拉哈德的話,我試着重新看待他們。
“你留給這個國家的只有傷痛,沒有幸福。有人說人一輩子要瘋狂一次,你已經瘋過了。”他說到這裏忽然笑了一下,竟然是如釋重負,“所以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去過平常一些的生活吧。如果賽亞提斯帝國不容許我們待下去,我們就北上、南下、或者繞整個世界一圈也好,北方有普若納斯帝國,南方有迦陵頻迦帝國,甚至更遠的地方還有格瑞麗絲——無論哪裏都好,總會有地方能容許我們存在。在那裏,我們可以得到寬恕和救贖。”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一種近似于溫柔的神情,從仰角看着天空,那是人們憧憬時習慣的動作。我忽然感覺胸口一陣沉重。
當初心甘情願做了我的幫兇的人,如今卻來規勸我回頭是岸。果然,加拉哈德,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甚至是對我這個野心家、劊子手。即使冰冷的铠甲把你包圍,鋒利的劍鋒沾滿鮮血,你的內心深處仍然是溫熱的。善良的人和不善良的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前者相信世界上有善良,值得去尋找。
普若納斯、迦陵頻迦或是格瑞麗絲嗎,好啊,那都是些很美的地方。
會有地方容許我們存在,如果你相信,我陪你去看看也未嘗不可。
至于寬恕和救贖呢。
黑發青年看着天邊的夕陽,那些金紅色的光亮在他煙黑色的眼睛裏閃動。我看着他的側臉,似乎也被感染了一般,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日歸時分的霞光及其燦爛,冷色暖色中間,帶來一種恍惚的錯覺。
似乎有很多人從我面前走過,黑色卷發的貴婦人穿着藍色的長裙,金發的少年有漂亮的湖藍色眼睛,有人的領口別着紫色的寶石,也有人穿着冷紅色的法衣。他們陸續走向一片燦爛的霞光,我想那或許是他們的救贖。
我閉上眼睛。眼前留下一片黑色,我伸手抓住。
有人說,日光不代表永恒,恰恰相反,它代表新生。新生需要時間,但并非毫無希望。
那也許就是我的救贖。
——FINAL
作者有話要說:??這邊也雙更,中秋節快樂!最後一個番外篇明天上桌~
☆、月彌(一)
10月的甘督斯海尚未被寒冷侵襲,海水和晴空互相輝映,在人們眼裏凝成觸碰都要小心翼翼的一片蔚藍。海鳥的叫聲從空中傳來,不過沒有甲板上忙碌嘈雜的聲音做伴奏。海浪拍打着船身,船上及其安靜,幾乎連走動聲都很少聽到。船尾的金發少年臉上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做的事情無關緊要;有灰白色的粉末從少年的指尖撒下,輕飄飄地被海風吹散,再落到海面上消失無蹤。
風吹得眼睛有點痛。少年垂下眼睛,安靜地進行手上的工作。同時,開始認真地回憶某個人的故事,極其認真。
※
不甚懂事的時候伊裏亞希曾經覺得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十分不般配,父親已經五十多歲,而母親還十分年輕。而且父親塞缪爾三世對母親和自己也比較冷淡,明明是夫妻父子,伊裏亞希卻沒見過塞缪爾三世幾次,對他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一個抽象的父親的概念上。偶爾他也會為這種境遇感到不平,然而尚還年輕美麗的王後克列缇娜聽到這些抱怨,從來都不表達明确的态度,在伊裏亞希眼裏這似乎是認命了一般。逐漸地,伊裏亞希本人也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在被冷落的加索蘭宮安安分分地當好一個王子。
不過即使不被重視,各種各樣的義務也必須履行。6歲時,伊裏亞希迎來了他的第一個老師。當時的伊裏亞希雖然已不和母親一起住在奈羅蘭宮,但還是經常到那裏去。這位老師就是克列缇娜介紹給他的。“你是誰?”金發小孩仰起頭才能看到這個陌生青年的臉,但是挑剔的眼神卻絲毫沒有受身高的影響。
“我的名字是葉奈,殿下,”青年禮數周全地回答,似乎并沒有因為是個孩子而另眼相看,“從現在開始我奉國王之命擔任殿下的老師,教授文學、歷史,未來還會有政治。”伊裏亞希坐在椅子上翹着腿,不說話,房間裏陷入了安靜。他望了望站在叫葉奈的年輕人身後的母親,克列缇娜的目光似乎有點高深莫測,不過伊裏亞希很快認定那是幻覺。
過了一會兒,伊裏亞希再次開口,語氣有點嫌惡:“你一定是沒什麽名氣的學者,之前從來沒聽過你。”所以才會被派來教導我的,伊裏亞希想道,不過沒說出口。
克列缇娜臉上露出了一點責怪的神色,不過反倒是葉奈先開口,把克列缇娜的話堵了回去。青年一臉溫善地承認道:“是啊,我的确不是什麽高明的學者。”有人跟自己叫板讓嬌生慣養的孩子有點吃癟,不過葉奈下一句話不知不覺打消了他心裏的負面情緒:“因此陛下讓我到這裏來也是來向其他人學習,包括向殿下。”
伊裏亞希愣了一下,然後有點尴尬地偏過頭。誰跟你一起學習啊。
于是,就這樣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成了王子伊裏亞希的老師。他的身份似乎特別模糊不清,伊裏亞希試過一些方法,可是無法從他本人或者其他人口中知道任何關于葉奈的身份的事情。久而久之,伊裏亞希自己也忘了這件事。
有些出乎意料地,葉奈雖然很年輕,但是知道的東西似乎不少。伊裏亞希最喜歡聽他說的歷史,葉奈能把賽亞提斯的每一任君主執政期間的功績和污點說得富有條理,而且不止于令人厭煩。也因為葉奈的授課,伊裏亞希對歷史産生了較其他科目更加濃厚的興趣。
但是有一個部分的講述伊裏亞希非常不滿意。
10歲左右的時候伊裏亞希從侍女的閑言碎語中知道自己曾經有個異母哥哥,他是如今伊裏亞希的住處加索蘭宮的前主人,是一位在人民中間頗有威望的王儲,只是很可惜他已經死了。那一年因此被人們視為不幸的一年,碰巧那一年也是伊裏亞希出生之年。伊裏亞希每每想到此總覺得這是一種奇特的安排,似乎是某種特殊的傳遞,就像月亮從太陽手中接過天空。伊裏亞希很想看清這輪太陽的全貌,但是他問過的每一個人都沒法令他滿意。
侍女們對夏加的了解非常有限,她們所說的事情又多半是伊裏亞希不關心的;而他的母親克列缇娜似乎對夏加有種莫名的忌憚,每當伊裏亞希問起總是諱莫如深。在這種時候,伊裏亞希的目光投向了葉奈。葉奈是歷史的專家,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伊裏亞希這麽想着去問葉奈。
然而答案卻讓他大失所望。依舊是很平淡的,“一位頗有威望的王儲,不過在十年前已經死去”。伊裏亞希離開葉奈的房間時關門格外幹脆,似乎是發洩一般。他知道夏加的故事絕對不止那麽簡單,很奇怪的執着,他認定夏加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故事,而這些故事是他想知道的。一定也有些其他人知道,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沒有人告訴他。
既然如此,伊裏亞希想,那就只好自己動手了。
賽亞提斯的王宮裏有很多藏書,他們集中在金宮偏殿的一個藏書室裏。伊裏亞希曾去過那裏一次,那是在葉奈向他講解帝國的宮廷的時候。既然我是王子,年少的他簡單地想,有朝一日總會繼承王位,這些書籍變成我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所以,提早一點也無所謂吧。
得到一個出逃的機會對伊裏亞希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加索蘭宮的傭人們站在夜間會去休息,而侍衛不會。伊裏亞希則是侍衛們重點監護的對象。因此,在他好不容易躲過侍衛的視線跑進加索蘭宮的庭院時,他的心髒跳的劇烈而不知疲倦。
手裏的提燈微弱的燈光在夜色中搖搖晃晃,讓伊裏亞希既感到放松又因此而不安。他環顧四周,白天熟悉的庭院在夜晚變得不再熟悉,茂盛的植物被模糊成了一團團的陰影,很容易讓想象力過于豐富的孩子聯想成鬼影幢幢。伊裏亞希咽了口唾沫,現在不是自己吓自己的時候,他明白,雖然有着正當的目的這仍然是一次出逃,因此時間就是一切。
微弱的燈光照亮眼前的道路,伊裏亞希沒費太大勁離開了庭院,夜風有點冷伊裏亞希緊了緊衣服。
金宮離加索蘭宮的距離不遠,不同于加索蘭宮,金宮即使是夜間也是燈火通明,相較白天稍微暗一些,但那足夠從遠處分辨出它來了。伊裏亞希一路跑向那裏,不時回頭看身後有無追兵,幸運的是他還沒發現任何人影或者聽見任何可疑的聲音。
金宮的結構比加索蘭宮複雜得多,伊裏亞希當然沒傻到從正門進入,他繞到不起眼的建築側後方,在牆壁拐角處有一扇破舊的小門,似乎是仆人們出入的,因為不起眼且作用不大所以很久沒有維修,鎖也不再牢固。伊裏亞希很容易推開了小門,明天就跟父親說一下門的事,他想,今天這是最後一次。
似乎是要證實他的話,小門推開的時候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噪音,鑽進他的腦袋。門很低矮,即使是伊裏亞希也要低下頭才能進入。進去以後在微弱的燈光下是一截樓梯,看樣子它們似乎通向偏殿的地下。伊裏亞希走下樓梯,樓道還不算狹小,至少他能正常地走路而不用擔心磕到腦袋或擦傷胳膊。
這地方又黑又安靜,讓人心慌。伊裏亞希咬了咬下唇,他似乎隐約有感自己把自己帶到了一個之前沒來過的地方。葉奈甚至沒有告訴他過偏殿還有地宮,也許是他沒認真聽,總之現在他找不到通往一層的樓梯。他的提燈給他提供的可視範圍非常有限,那僅僅是一些大理石地磚,略微移動的話能看到石頭牆壁,有一些浮雕不過比地上的宮殿要遜色得多,總之沒有伊裏亞希期待的樓梯或者其他讓他上樓的東西。
又走了幾步之後他感覺自己走不動了。體力還很充沛然而雙腿不想再前進,看着四處完全陌生的環境他甚至有掉頭離開的沖動——哦,也許金宮還有其它隐蔽的小門,不會像這個一樣通到莫名其妙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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