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11(5)

chapter 11 (5)

,伊裏亞希這樣說服自己,讓自己盡量謹慎且耐心。這些微小的力量不僅是伊裏亞希在金宮中為自己站穩腳跟尋找的最初的奠基,也在王宮外捎帶着履行他的執念。市井總是謠言最豐富的地方,從這些魚龍混雜的陰溝裏他得到了一些雖然不幹淨、但比起提雅提斯之前的話更加有意義的東西。然而也因為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市井間也最容易走漏風聲。

一次,在他用點燃的蠟燭燒掉一張薄薄的紙條的時候正好有人推門進來。伊裏亞希不着痕跡地讓那張纖維品化成了灰燼,卻也感覺到指尖受到了輕微的一燙。這讓他的手抖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撐着下巴,問道:“怎麽了嗎,葉奈?”

“不,沒什麽。”葉奈把門在身後掩上,他的目光望進伊裏亞希的眼睛,伊裏亞希神情自若地承受着對方的注視,那雙夜空藍色的眼睛與提雅提斯的截然不同,一點也不清澈溫和,“我只是想建議您稍收斂您的好奇心,金宮裏陳年舊事太多,每一件都能讓人窒息而死。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您早該知道。”

伊裏亞希淡然的神情冷了下來,指尖上剛才的灼燒感忽然強烈了起來:“你在警告我?你以為你是誰?”

葉奈的嘴角挑起一抹笑,卻有點苦:“我只是個下人這點我很清楚,但是您沒有必要過早地将自己卷入糾紛,有的地方進去了就出不來,進去的越早受傷的幾率越高。”

伊裏亞希覺得葉奈的話似乎有些不連貫,像是一段完整的話被删掉了中間的某一部分一樣。可即便如此,他說話的腔調仍然讓伊裏亞希很不舒服。金發少年沉默了一陣,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他相信葉奈看出了自己的敷衍和不耐煩,但後者未作評價行了個禮就離開了屋子。

出來?那故事太吸引人,早就出不來了。伊裏亞希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看文各位國慶節愉快!耀君生日快樂XDD(ps,越更新越覺得提雅提斯和小王子有JQ啊…)

☆、月彌(四)

很快就到了423年的冬天。這一年的冬天寒冷來得比往年都更早,在冬天最寒冷的時候,424年的新年到來了。按照慣例,新年仍然要到伊斯諾舉行慶典,這是無論多麽寒冷都不能忽略的事情。

新年當天下了一天雪,幸而到晚上慶典準備開始的時候雪已經停了,但地面上的積雪已經凍硬,使地面濕滑而天氣幹冷。伊裏亞希穿着節日的正裝,深藍色的雙排扣長外套及至膝蓋,銀制的扣子上有鳶尾绶帶圖案的王室徽章,下身的白色褲子被放進及膝的長靴裏,靴子的鞋跟處有鉚釘作為裝飾。外套的肩胛處有兩個金屬搭扣,兩個搭扣之間相連的細銀鏈向下垂在胸前,搭扣固定着拖至地面的長披風,披風上用絲線繡了同色的暗花,底端是一圈銀色绲邊。頭上是與外套同色的帽子,華麗的翎毛代表着它們主人的尊貴身份。為了禦寒他在外套外面加披了一件白色的大氅,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出大氅外,拄着漆成深色的木質手杖,手杖頂端有繁式花體的伊裏亞希姓氏的第一個字母。他在衆多的侍從簇擁下坐上了夾在中間的馬車,載着巫師的馬車已經在早些時候先行出發,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車轍。伊裏亞希的馬車就在冷硬的空氣中,碾着殘雪駛往已經醞釀着祭典的伊斯諾。

等到伊裏亞希到達伊斯諾的時候大約是晚上八點左右,其他地方的一些貴族們在這時也已經紛紛到來。賽亞提斯人很看重每一年的開始,所以新年祭典是除了新王登基以外最隆重的祭典,法典規定各地的伯爵以上的大貴族在這一祭典舉行的時候都務必要到陪都和宗教之城伊斯諾參加典禮。

前面的塞缪爾三世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伊裏亞希很精準地和他保持了同一節拍。塞缪爾三世的裝束也十分隆重,雖然已經不算年輕,但相反地歲月的痕跡更給他增添了國王的威儀之氣。前面有兩名侍從開道,塞缪爾三世攜王後克列缇娜從神廟前長長的甬道上走過,筆直地走到白色的石階前,器宇軒昂地走上了石階。此時在神廟附近的人并不多,平民的目光大都集中在典禮在室外進行的後半部分。當他們走進神殿的時候,已經在神殿裏的貴族們紛紛向他們致敬,國王也用威嚴而仁慈的得體态度回應。服飾華美妝容精致的王後則既沒有表現出該有的儀态萬方和雍容高貴,也沒有讓大家眼前一亮,相比之下她更像自己丈夫身邊的一個富有裝飾性的陪襯。而伊裏亞希則同他母親一樣忠誠地履行了這一職責,他走在自己父母的身後一段距離處,目視前方,步伐莊重,沒有向任何一個地方投去目光,因為沒有人需要他的目光回應。

他并不讨厭這樣的處境,更準确地說是對這種處境沒有任何感覺。他現在已經明白要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向注目這種示意性的東西,在取得一定地位以後必然會得到。因此他一點也不在乎。

鐘聲敲響的時候典禮開始了。

如同伊裏亞希夢中曾經出現過的的一樣,莊嚴的禱告在燃着長明燈的神殿巍峨的穹頂下進行,在這之後是高級巫師們走到廣場上,向所有人祝福。伊裏亞希站在神殿中央的長條形地毯旁邊,最靠近高臺臺階的位置,他看着一個個穿着法衣的身影從他面前走過,冷紅色的衣袂拂過都帶着一絲冷冽的香料氣息。

真可惜,那個人不在這。伊裏亞希出神地想,發覺以後他趕忙揮散了這樣的想法:即使提雅提斯在這裏他也不可能見到他,非皇室非高級巫師的人是不能進入神殿的;況且提雅提斯還有一年才回來呢。

是啊,說起來他都已經離開兩年了。為什麽感覺沒有多久呢。

走出神殿伊裏亞希才發現廣場上又下起了雪。新年第一天就下雪在賽亞提斯是吉祥的征兆,在這樣的日子裏進行的祝福無疑又增加了人民對新一年的信心。伊裏亞希站在距離那些巫師們幾米遠的地方看他們站好陣型,金色的紋路從每個人的腳下展開,漸漸連接起來組成一個完整的光陣。夜晚加上下雪已經讓天氣非常寒冷,但人們還是固執地抖抖索索地也要留在廣場上,看完整個祝福的過程。伊裏亞希裹緊了點大氅,卻仍然感到寒意逼人。

在巫師們念誦那些發音奇特的古語的時候,他們腳下的光輪就像會随着他們的念誦而呼吸一樣,光芒時而明亮時而黯淡。不過到了後來它不再變暗,而是越來越亮,終于在最亮的時候一點一點脫離了地面穿過巫師的冷紅色法衣升上了高空。廣場上的所有人都一動不動,所能聽見的聲音只有篝火時不時的噼啪聲和持續的禱詞聲。雪花落滿了人們的頭肩,也在法衣的衣褶中堆積了厚厚一層,不過那些紅衣的人們非但沒因此顯得狼狽,反倒更有一種清冷的美感。

金色的光輪在夜空上擴大,人群開始騷動,這騷動終于在光輪覆蓋到整個廣場然後炸裂的時候達到頂峰。伊裏亞希看見自己頭頂上空的一個複雜的圖像碎裂開來,變成細細的粉末落到了他的頭上、身上、眼睛裏。廣場上的人們都在歡呼,很多人伸出手接那些小小的粉末,夜晚的廣場連氣溫都好像升高了一些。而進行祝福的巫師們似乎完全沒有被歡樂的氣氛感染,拖曳着法衣的後擺穿過雪地離開了廣場。

伊裏亞希在廣場上站了一會兒,然後也跟在離開的貴族末尾離開了。一些雪水已經開始滲透進大氅的毛料裏,腳下也感到冰冷了,他加快步伐離開廣場。忽然他感到有人朝這邊快速移動過來,接着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從後面摟住了脖子,眼前也陷入了一片黑。他的第一反應是用手杖打過去,不過權衡了一下還是沒有這樣做,畢竟他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用以代替地,他沉着聲音說了一句:“放開。”

背後一時沒傳來聲音。伊裏亞希本就沒有和陌生人糾纏的耐性,加上此時雪天冷得不行,更是大幅度縮減了他的耐心。正當他準備掙脫開的時候,後面略高一點的地方傳來的說話聲讓他僵在了原地:

“小鬼頭,你不希望我回來呀?”

那人口中的小鬼頭先是後背僵硬了一下,然後用力掙脫開了他的手,而不理會一陣“咦你不會真生氣了吧”的聒噪聲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然而伊裏亞希并沒一個人走太久,沒走出多遠他就聽見了身後薄雪咯吱咯吱的聲音越來越近,那人追上前拉住了他:“喂,我是鬧着玩的,我的殿下,你是怎麽了?”

金發少年不看說話的人,又過了一會兒才終于停下腳步正眼看向苦苦追了半天的人:“你為什麽回來?”

剛才一直追着伊裏亞希不放的人似乎為終于能站着好好說話而松了口氣,不過接下來就換上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就住在這呀難道不該回來嗎?”

伊裏亞希垂着眼睛盯着對面人的靴子:“我是說你回來做什麽——不,我的意思是,難道你不是應該再晚一年才完成修行的嗎……提雅提斯。”終究是間隔時間有些長了,伊裏亞希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也感到了一種別扭的陌生感。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好的吧。

提雅提斯安靜了一會兒,伊裏亞希不知道他是在思考怎麽回答還是不想回答,又不想擡頭看他,所以只顧自己瞎猜。突然,提雅提斯伸手按在了伊裏亞希的右肩上,伊裏亞希吃了一驚想告訴他那上面有雪水,不過被提雅提斯的話堵了回去:“原來是太吃驚了啊,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呢,”說着還在他的肩膀上捏了兩下,“因為我提早完成了修行任務嘛,所以就早一點回來了。”

生氣什麽的,我怎麽可能啊。伊裏亞希在心裏暗暗補充了一句。

“不過,”提雅提斯又開口了,收起了臉上燦爛的笑容,略微低頭,伊裏亞希在他清澈的香槟色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眼睛,而就在這個時候香槟色眼睛的主人微笑道,“還有一個原因是我想早點回到王宮,繼續給殿下講故事。”

原本已經擡頭看他的伊裏亞希聽到這裏又把頭扭向了一邊,并且從提雅提斯手中抽出了肩膀。“誰要聽你的破爛故事啊。”小聲嘟囔了一句伊裏亞希幾乎是小跑地離開,提雅提斯在他身後笑了幾聲他也懶得去管。

不過在他放慢自己的腳步以後,他還是放任自己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接下來的日子沒發生什麽太大的變化,提雅提斯很快地溶入了伊裏亞希的生活,伊裏亞希甚至都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同,似乎提雅提斯本來就應該存在的。而時間也在這樣的習慣成自然中飛快地過去,很快就到了424年的 10月。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伊裏亞希還是發現提雅提斯和自己在一起的時間縮短了,似乎他有其他的什麽事要忙。伊裏亞希也識趣,他也明白自己這個“聽故事”的借口沒法再用下去了,因此也自覺地減少了去找提雅提斯的次數。

畢竟大家還是都有自己的生活的吧。

而伊裏亞希的生活再次被課程排滿,加上這個時候塞缪爾開始有意識地讓他加入處理一些簡單的事務,這樣一來伊裏亞希就更加沒有時間往提雅提斯那邊跑。漸漸地他也就讓自己忘了這碼事,就算想起來也只是在夜深人靜偶爾睡不着的時候會想一想,這樣也不會影響他和提雅提斯的生活,最好。

10月份天氣驟然入秋,連着下了幾場冷雨打掉了大部分的生機和暖意。然而伊裏亞希的心境卻在這個本應該使人感到清醒的季節變得煩躁起來,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自己遺失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正在以一種肉眼不可見的吸引力牽制着他的精神。起先他還能靠理智說服自己那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不過後來他就無法按捺住那種感覺了——它讓他全身都難受,迫使他一定要到那個吸引力來源的方向去看個究竟。

終于,他走向了那個方向。提雅提斯的住所的方向。

那一天之後的事情他完全記不清了,腦海裏混混沌沌的全是煙霧缭繞一樣的白色,他大概是見過提雅提斯的,可是他們說了什麽他完全不記得。他只知道等腦海裏那團白色散去的時候他已經陷入了另一種混沌之中,來源于淋雨産生的發燒。泡過一個熱水澡之後他就一直處在半睡半醒之間,昏昏沉沉地一直到了晚上。中間他的意識有清醒過片刻,就是在這片刻他看見了自己卧室拉上的窗簾和從窗簾縫隙裏透進來的藍光,确定已經到了晚上。之後,他就又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态。

不過這種狀态是很容易打破的。打破伊裏亞希那混混沌沌的似夢非夢狀态的是一陣腳步聲,那腳步聲明明十分輕盈,在地毯上幾乎如同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一樣悄無聲息;然而生病的人總是會某些身體感官異常遲鈍而某些類似直覺一樣的東西突然變得靈敏,或許那是身體自我保護的另一種方法。伊裏亞希剛剛感到有東西靠近的時候還認為自己在夢中,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連續做過了好多個有各種各樣的東西靠近他的夢,因此他不願睜開眼睛繼續睡着。然而沒過多一會兒他就發現這個東西不同于之前的那些,他看到它穿過了它們朝他緩慢而小心地踽踽而行,它夾雜在它們中間,顏色混雜輪廓模糊。他的神經開始感到緊張而嗡嗡作響,但太過沉重的頭仍然無法擡起。他便因此仍認定自己做夢了。

那個東西過來了。伊裏亞希閉着眼睛看到它在自己身邊停了下來,緩慢地,不出一點聲音。它靜止在原地的時候四周就像有無形的水波一樣一下一下地扭動着它的輪廓。又過了一會兒,那個東西緩緩地伸出了觸角。觸角逼近的時候略微有點顫抖,伊裏亞希條件反射地想向後躲,但身後好像是一堵牆他躲不了。他感覺十分煩躁,以及随着那顫巍巍的觸角的逼近而加劇的恐懼感。來源于未知物靠近的恐懼。

所以伊裏亞希睜開了眼睛,他擡起眼睑的一剎那感覺到自己的眼睑上全都是汗水。

剛開始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但很快伊裏亞希就辨認出視野內的是加索蘭宮的一個侍女。他不記得有什麽吩咐讓她半夜——現在大概還是半夜——到自己房間裏來,但他看見那個“觸角”的時候就明白了。那是一把女式的刀柄帶花紋的折疊匕首,此刻正展開着,刀尖明晃晃地朝下。

再遲鈍的人也清醒過來了。伊裏亞希幾乎是習慣成自然地将手伸進枕頭底下想要摸出什麽東西,但那個侍女一見他睜開了眼睛明顯慌了神,一下子向下刺下來。還沒退的燒讓伊裏亞希的身體很疲軟,動作遲鈍得根本躲不開侍女的攻擊。所幸他的手已經在枕頭底下摸到了硬東西,正準備抽出來,忽然那個侍女的身體一下子遠離了自己,連帶她的刀尖。伊裏亞希剛剛從床上撐起身,此時正頭暈目眩得厲害,唯一清楚的就是手裏剛拿出來的匕首已經沒了用武之地,于是放下了勉強舉起來的手臂将它扔在了床邊的地上。

等他不再頭暈目眩的時候,他看清了屋裏是怎樣的狀況。

那個侍女此時已經站了起來,是被人強拉起來的,還被往後拉了兩步遠離了伊裏亞希的床。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的沒被捂住的眼睛裏全是吃驚和恐懼之情,同時執刀的右手也被一只手從後面握住,限制了她的行動。整個過程快得驚人,電光石火間一切就已辦好,甚至都沒發出一點聲音。伊裏亞希沒有仔細看是誰救了他,因為他僅僅憑視線還不甚清晰時候的一瞥就認出了那個影子。

“提雅提斯?”屋裏半晌沒有聲音,伊裏亞希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是多麽沙啞。

作者有話要說:??國慶二更~

☆、月彌(五)

對面那個人沒說話,他從頭到腳被罩在黑衣服裏,此時光線又及其昏暗,伊裏亞希開始隐約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這時,那個侍女軟綿綿地倒了下去,她身後那個黑衣人接住了她,将她緩緩地放在地上。她手裏的刀滑落了出來。做完這些黑衣人低聲說了一句什麽,伊裏亞希沒聽清,不過這句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

随着房門打開還有一團亮光進來了,白色的明亮的光芒頓時讓房間裏的一切顯現無遺。伊裏亞希看到那個光源是進來的人手上漂浮着的一點,似乎應該是某種魔法的産物;不過端着它的人不是別人竟然是葉奈。伊裏亞希感覺他的思維已經有點跟不上速度,所以看到在葉奈那團光下面無處藏身的穿着黑衣的提雅提斯時也不覺得帶來了多麽大的沖擊了。

“晚上好,巫師,殿下。”葉奈的指尖擎着那團亮光,他說話的聲音仍然如同伊裏亞希記憶中的那樣如同豎琴一樣動聽,而且他現在在笑,整個場景很漂亮。可是伊裏亞希卻感覺充滿了詭谲莫測的氣息。

葉奈走到那個昏倒的侍女旁邊,撿起了地上的刀,折了起來。起身時,他對提雅提斯說道:“多謝你的幫忙,巫師。”

提雅提斯沒有葉奈的好整以暇,他垂着眼睛不看伊裏亞希,用少有的冷淡聲音對身旁的葉奈說:“解開定身術,謝謝。”那口氣就好像他巴不得趕緊走似的。

葉奈倒是出乎意料地通情達理,伊裏亞希本以為他不會放提雅提斯走,然而葉奈很痛快地又說了一句伊裏亞希聽不懂的話——他猜那大概是某種古語——然後提雅提斯就擺脫了原地雕像一樣的狀态。不過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從窗戶或者發動魔法離開,而是走向了伊裏亞希的床邊。

伊裏亞希看着他撿起自己掉落在床邊的匕首,放在床頭,然後将自己的身體放平再蓋上被子,一直愣愣地不知道說什麽好。終于等提雅提斯的手離開他的被子準備走的時候,他才終于艱難地開口:“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也就在他說這句話的同時,提雅提斯也說了一句別的什麽。那是一句挺長的話,因為發音比現在的語言要複雜。伊裏亞希不懂古語,而且提雅提斯的聲音被他自己的聲音蓋住了一部分,所以他不知道提雅提斯背對着他說了什麽。而面對着提雅提斯、站在稍遠處的葉奈,仍舊好整以暇地點着白色的亮光,卻消失了那縷淡薄的笑意。

然後提雅提斯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伊裏亞希躺在他剛為自己蓋好的被子裏想,從他出現到離開自己都沒能正視他的眼睛。他又想起提雅提斯剛出現時制住那個女仆的姿勢,他其實有很多姿勢可以選啊,為什麽一定要選這個有點熟悉而且有點暧昧不清的呢。

“那我也走了,殿下,這個女仆明天您可以讓她離開。晚安。”葉奈的話把伊裏亞希從發呆中拽出來,在那團光芒要被房門關上的時候,伊裏亞希叫住了光芒的主人。

他從床上撐起身,仍然頭暈目眩,但他忍住了。“葉奈,”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沉靜一些,“他是誰?”

提雅提斯,是誰?

光芒又退了回來。葉奈頓了頓,說:“殿下先休息,等您的身體好一點了我再和您細說。快睡吧。”說着他又要離開。伊裏亞希索性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不過腳剛一接觸地面的時候可怕地軟了一下。

“就現在講清楚。我要現在知道。”他的口氣不容置疑。

葉奈只好回過身,把房間門在身後關上,然後走向了伊裏亞希的床沿,剛才提雅提斯待過的地方。“好,那我現在給您講。”

他熄滅了手指上的光團,走到壁爐前,然後一道橙紅色的亮光劃了一道直線過去,壁爐裏的木炭一下子被點燃,屋裏頓時被昏黃的光線填滿。葉奈将一把椅子搬到床邊,他在椅子上坐下,伊裏亞希蓋着被子躺在床上準備聽他說。

“在開始之前,”葉奈低頭看了看伊裏亞希,“我先考考您的學業。”說完他換了一種語言說了一句話,發音較賽亞提斯語更為平直,且伊裏亞希知道它的拼寫會更加複雜。“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葉奈問,語氣又恢複了那種好整以暇的疏離。

伊裏亞希雖然搞不懂他突然來這一下是要幹什麽,不過還是翻譯道:“‘黑夜無法将它的尖羽嵌入月光’。一個普若納斯詩人的作品中的一句——但普若納斯詩人和普若納斯語跟我的問題有什麽……”反問到這裏戛然而止。

葉奈看着他不說話,火光跳了兩下讓整個房間裏的各處陰影都動了動。伊裏亞希張了張嘴,忽然轉換了話題:“……提雅提斯的象征物是什麽?”

“貓頭鷹。”葉奈仍然波瀾不驚地回答,像是早知道答案的導師用循循善誘的口吻引導學生找出真相。

伊裏亞希的表情一下變得有點古怪,他神經質地搖了搖頭:“不,我不明白,這和提雅提斯并沒有什麽關系,對嗎?”

“別自欺欺人了,殿下,你已經發現了。”葉奈終于嚴正了态度,他放慢了語速,像是澄清某項确認無疑的事實一樣,“提雅提斯用古語說的就是這一句。他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他無法遵從‘黑夜’的指引消滅‘月光’,而‘月光’毋庸置疑就是指您。”

“也就是說,那個侍女的行動是提雅提斯安排的。”

大概是由于生病的原因自己今天的理解能力真的不太好,他自己想。他過了半天才問:“那‘黑夜’呢,指代什麽?”

葉奈低聲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一般,然後說道:“雖然我不知道提雅提斯為什麽要用這個來比喻,但我可以告訴您它代表誰,是夏加。”

聽見這句話伊裏亞希愣住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言來面對這件事。“我想,大概他的意思是有光的地方就會有黑暗,夏加妄想的永晝必然伴随着永夜吧。”葉奈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但伊裏亞希的思維明顯跟他不在一條線上,葉奈剛一說完他就急急地問:“夏加難道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他的确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葉奈的表情反倒恢複了淡然,甚至有了一絲輕松,像是如釋重負一般,“如果提雅提斯不說這句話,或者您不來問這句話的意思,大家也一直不打算對您說這些的。不過,既然您問了,我在回答的時候說出了這些也就不算我的錯誤了吧。

“盡管夏加在人民中間聲望頗高,但他的父親,也就是您的父親,事實上并不是外人想象一般地那麽器重他。到了412年的時候兩人中間已經出現了矛盾,夏加開始密謀篡奪王位。為此他進行了一系列動作,所謂的‘死去’也不過是其中一個,從衆人視野中消失後他藏到了海外——現在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裏——但仍與王宮保持着聯系,伺機實行他的下一步計劃。”葉奈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那團爐火,一直說到最後才把目光放回伊裏亞希身上。伊裏亞希此時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用枕頭當靠背靠在了床頭上。

葉奈的深藍色眼睛在爐火閃動的光中神采有些模糊:“他人在海外,當然要在王宮內留下自己的內應。提雅提斯具體是不是他的內應,現在還沒有确鑿的證據;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他不可靠。這也是為什麽當初我警告您好奇心不要過剩,理解了這一點之後,我相信不用我提醒您也會注意我的警告。好了,現在您休息吧。”說完他站起了身,熄滅了爐火,退了出去。

伊裏亞希久久地維持着坐着的姿勢,直到感覺到夜裏的一絲涼意侵入骨髓,他才放好了枕頭鑽回了被窩裏,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閉眼睡覺。

夜裏發生的事除了幾位當事人外無人知曉,不過白天致使伊裏亞希淋雨生病的罪過也足夠提雅提斯接受處罰。他不過是個中級巫師,王宮裏比他強的人有的是,膽敢威脅王室成員的安全,足夠他被驅逐出宮了。提雅提斯自己也明白這點,提前整理好了自己的東西,準備一旦判決下來就離開。

不過伊裏亞希趕在這之前,私下到自己父親面前為他求了情。老國王對他的行為很無法茍同,“你不能讓自己心裏滋長出太多無用的慈悲!”他這麽告誡兒子。不過最後,他還是在固執的伊裏亞希面前妥協了,只給了提雅提斯禁足一月的處罰。

離開老國王的寝宮,伊裏亞希收起了在父親面前懦弱而謙卑的樣子。盡管他還是個孩子,但拜周圍環境所賜,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這種變臉的本事,并且掌握得愈發純熟。确保提雅提斯不會離開後,他開始着手另一件事情,這件事情也是不能為人所知道的。

他要查清楚葉奈這個人的來歷。

然而,多方調查一番後,他卻一無所獲。從他那次在檔案室中偷聽來的信息和日常所見來看,葉奈此人該是非常不簡單:能被老國王當作親信對待,并且手中還疑似掌握着情報網絡,這樣的人至少也該是個貴族。他的學識也能證實這一點,那樣豐富的知識顯然是經年累月積累下來的,平民的受教育水平無法達到這一點。然而他甚至連葉奈姓什麽都查不到,關于這個人的一切似乎都被掩蓋住了,他每天都在你面前,但你別想知道一點兒他的真實情況。

除此之外,他還是個魔法師,水平甚至在提雅提斯以上。這就更讓他的身份撲朔迷離起來。

一邊調查着自己的老師,一邊他還要維持和周圍人的正常交往,這對伊裏亞希來說到底還是有點困難,于是他選擇減少和葉奈的非公務接觸,課餘時間都用其它事情打發掉。比如說,到奈羅蘭皇後宮陪陪自己的母親。

或許克列缇娜是歷代王後中最經常使用自己宮殿的一位,或者換一種說法,皇後宮使用的越頻繁,說明國王和王後感情越不親近。克列缇娜正好印證了這一點,她和自己的丈夫沒有夫妻感情,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了誕生一個背景單純的繼承人,這一點克列缇娜自己也清楚。某種意義上說,她比亞麗珊德拉更慘。

伊裏亞希的陪伴對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程度上的慰藉,母子兩人的相處也就更加親密無間。

敏銳的小王子抓住了這一點,決定從母親這裏旁敲側擊出什麽東西。“我覺得葉奈很可疑啊,我一點都不了解他,”一次提起葉奈的時候,伊裏亞希故作孩子氣地扁了扁嘴,“甚至連他姓什麽都不知道!”

克列缇娜彈了一下他的鼻尖,調侃道:“都學會懷疑大人了?”

“也不是,我只是想更多了解他一些……媽媽,你應該知道什麽吧?”他仰起臉注視着克列缇娜,王後的眼中倒映出了和自已一模一樣的一雙藍眼睛。久遠的往事忽然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的手輕輕摩挲着伊裏亞希柔軟的金色短發:“我不知道呢。”

“你肯定知道。”伊裏亞希不相信地斷定,“否則你不會讓他當我的老師的。”

聞言克列缇娜有些訝異,自己的兒子似乎比她想象得更加成熟,也意味着不那麽好騙過。“如果要是這個的話,那是因為他救過你的命啊。”克列缇娜溫柔地一笑,“當年你還沒出生的時候,媽媽遇到危險,葉奈救了我,也就等同于救了你。他有學識,又很可靠,所以當年在給你選老師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他了。”

看伊裏亞希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是覺得這個理由比較可信,克列缇娜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氣。如果他再追問下去,她還沒法立刻編出更細致的“真相”來。當年真實的情況比她所描述的險惡得多,完全不是笑着就能說出來的。不過葉奈之所以成為伊裏亞希老師的理由,克列缇娜倒沒完全說假話。想到這兒她在心裏諷刺地笑了一聲。

這個話題就此結束,然而克列缇娜的回答被伊裏亞希牢牢記在了心間。看來是之前的方向不對,他心想,應該從自己母親這裏入手查起,畢竟克列缇娜的資料是沒有經過“特殊處理”的,12年前王後遇險,究竟是什麽事情也比較容易找到記錄。

在這點線索的指引下,伊裏亞希終于還是查到了葉奈的來歷,他是南方鳶尾慕洛德家族的一員。但也僅此而已,至于他在族內是什麽地位,那就是伊裏亞希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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