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1(6)

chapter 11 (6)

而,在搜集這個家族資料的過程中,伊裏亞希還收貨了意料之外的一條消息。他一直很關注的、自己異母的哥哥夏加,身上流着一半鳶尾家族的血。

這仿佛暗示着什麽聯系,然而伊裏亞希孩子的頭腦還想象不出來那種聯系應該是什麽。他只是在沒事的時候猜測過,自己母親當初遇到了什麽樣的危險呢?當然這樣的猜測天馬行空,與事實相距甚遠。

就在他剛剛對葉奈的身份有了一些了解的時候,一連串的變數發生了。提雅提斯禁足結束,但他一獲得自由立刻就失蹤了。與此同時,自己的父親塞缪爾三世猝亡。還來不及哀痛,女性大巫師洛麗安提斯登門拜訪,她的話驀地扯下了遮掩在伊裏亞希面前多年的一塊幕布。

“夏加還活着。”

伊裏亞希早就知道這件事,然而再次聽人提起,心裏還是有些異樣。“他沒死也未嘗不好。”他淡淡地說。

“是啊,夏加王子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說話的洛麗安提斯紫色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跳進一個羅網。

他忽然想起提雅提斯曾經說過,伊裏亞希你是夏加的對手,我選擇相信你。那麽現在,這是終于要開始和夏加展開直接對決了嗎?

——既然這樣,這個羅網,我跳。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沒更新真是抱歉>

☆、月彌(六)

塞亞提斯424年11月,戰争打響。彼時老國王去世,王後克列缇娜沒有繼承權,第一順位繼承人小王子伊裏亞希名義上接過政權,由老國王生前欽定的輔政人輔佐到18歲成年再正式即位。這位輔政人,正是伊裏亞希的老師,現在搖身一變成了鳶尾公爵的葉奈慕洛德。葉奈當着整個議會的面向伊裏亞希宣誓效忠,單膝跪地親吻少年拇指上還有些松垮的戒指。伊裏亞希低頭看着姿态謙卑的青年,心裏沒有驕傲也沒有感動,一派仿佛事不關己的波平如鏡。

他明白,即使葉奈從他小時候開始就沒有做過一件危害他的事、今天也在議員們面前做足了姿态,也不代表他就能全心地信任他。在他手中的政治資本不夠雄厚以前,他都要在依靠葉奈的能力辦事的同時留個心眼提防他,也要給自己時刻留着退路和底牌。從他接過戒指的這一天開始,他的日子會越來越如履薄冰,直到成年。克列缇娜對此感到心痛不已,伊裏亞希卻接受得很順利。

他不為自己悲傷,因為他明白處在他這個位置上的人別無選擇。只是偶爾有些懷念,小時候那些跟在提雅提斯身邊聽他閑扯的日子。

提雅提斯,你說的相信我,可是你現在又在哪裏呢。

我是多希望你能再說一次那樣的話啊。

425年2月中旬,侵略軍占了上風的時候,夏加放出了要求談判的消息。他似乎是希望借助戰場上的局勢給王城造成的壓力,在談判桌上以更小的代價換取利益。葉奈是王城的使節,雙方确定了時間地點以後,他就辭別伊裏亞希獨自去往了伊斯諾。

會議舉行時,葉奈孤身一人面對對方衆多将領和官員,顯得王城對本次談判頗為敷衍,從架勢上就惹惱了侵略軍一方。雙方提出的條件無法達成妥協,本次會議最終以無結果告終。會議結束以後,夏加讓己方的軍官們先行離去,獨獨留下了自己和葉奈兩人在會議室裏,而葉奈對此仿佛早有準備。

等到會議室的大門關上,他終于轉身正視夏加,露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很久不見,夏加殿下。”

葉奈和夏加的淵源還得從他們的上一輩說起。葉奈的父親是上一代的鳶尾公爵,也是亞麗珊德拉的親弟弟,所以從血緣上來說,夏加還是葉奈的表兄。夏加出生後,亞麗珊德拉和塞缪爾三世的感情就逐漸出現了裂痕,因為很明顯,在國王的心中,自己死後無論是把王位交由妻子還是兒子繼承,都等于大權旁落到了外戚慕洛德家族。在這樣的情況下,南方濱海為了應對國王的懷疑,慕洛德家族的族長自願将長子送入塞浦路斯為質,葉奈就此被寄養在了姑姑身邊。

彼時他還是個6歲的小毛頭,比他大上7歲的夏加跟他玩不到一塊也沒工夫跟他玩。亞麗珊德拉姑姑雖然對他不錯,但終究是沒有對親兒子那麽上心,何況她此時已經有了謀國篡位的想法,更無暇陪着葉奈。于是葉奈這個質子在金宮中就變成了一個存在感最低的人,不聲不響地學習、不聲不響地長大,也沉默地冷眼旁觀着奈羅蘭宮裏發生的一切。

和大多數皇族孩子一樣,在那樣環境裏長大的葉奈比平民的孩子更早熟。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身份,對于皇後宮裏醞釀着的事情,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很明智地不打算惹禍上身。後來他為了避免被波及,甚至主動申請搬離了奈羅蘭宮,後來事實證明這一舉動是正确的。

遠離了夏加母子的葉奈對他們的消息一下子變得不靈通了,他也利用難得的清淨,住在巫師們中間盡可能地學習各類知識,想着沒準哪些旁門左道的技能将來就能為己所用。甚至在他和巫師們關系好了以後,還從某位大巫師手裏學了一點基礎的魔法,很多年後讀書自學也成了小有水平的魔法師,但那是後話了。

他的這種平靜生活過了兩年就被打破了,那年他15歲,塞亞提斯與普若納斯開戰,亞麗珊德拉和夏加接連被殺。葉奈不知道夏加的假死和亞麗珊德拉死亡的真相,他只知道現在亞麗珊德拉死了,對家族早有嫌隙的國王很可能利用這個機會下手,他要保全自己在塞浦路斯的利益。

很快他就想到了突破口。在亞麗珊德拉身邊的幾年,雖然他一直沉默,但他的眼睛始終是亮的。他知道亞麗珊德拉和夏加從他11歲起就在謀劃着什麽,現在再看當年的事情,第一二順位王位繼承人能在一起偷偷摸摸謀劃的事情顯然□□不離十。于是稍加思索,憑着他對亞麗珊德拉和夏加母子二人性格的了解,他提醒國王加強在懷有身孕的克列缇娜身邊的保衛,果不其然捉到了刺客。

葉奈親自主持了對刺客的審訊,在不見天日的地牢中,剛好試驗了他新掌握的精神系魔法。一星期後他帶着完整的口供踏上議會大堂,從此也走進了塞缪爾三世的視線。在确定了自己能夠在金宮安然地活下去之後,他恢複了以前那種狀态,依舊不顯山不露水地活着。只不過他變成了國王的親信,國王通過他與南方的聯系掌握着慕洛德家族的力量,作為回報,他讓葉奈成為了鳶尾家族實際上的主人。

他幫着國王建立起完善的情報網絡,同時又作為一名完美的老師陪在王子身邊。他的整個生命似乎都獻給了皇室,或者說犧牲。只有極少數的人不這麽看,比如說,夏加。

“葉奈,我當年知道你主動搬出奈羅蘭宮時就發現你比我想象得要聰明。你不争不奪,一舉一動都是在向王室示弱和臣服,然而現在江山易主,你才是把一切收歸掌中的最大贏家。”夏加看着眼前這位今非昔比的表弟,不疾不徐的語氣仿佛真的在稱贊他的遠見。

金發大貴族略微颔首,面上疏淡的笑容不變:“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再提它也沒什麽意思。”他的話鋒一轉,“伊裏亞希今年13歲,這樣說來你已經離開13年了。為什麽要再回來呢?”

夏加愣了一下,然後了然地笑了:“你在明知故問。我之所以離開,就是為了不被我的父親提早下手,有一天能活着回來,來拿本該屬于我的東西。”

聽到他的回答,葉奈諷刺地揚起了嘴角:“這就是我說你看不清現實的地方。從你‘死亡’那天起,王位就不可能屬于你了。現在它只屬于一個人,就是伊裏亞希。連你在王城裏的棋子都已經不再聽命于你,為什麽你還是大夢不醒?當年你殺不了克列缇娜,現在更殺不了他!”

“誰給你的這種自信?”夏加溫善的僞裝漸漸退去,藍眼睛裏開始結冰。

葉奈雙手撐住桌沿,隔着桌子湊近他的臉:“我。就憑我自己,我願意保護他。”時刻在伊裏亞希面前保持着溫雅淡泊姿态的葉奈,在伊裏亞希看不見的地方發出如此的宣言,他周身散發出的氣場帶着隐約的威儀和銳利鋒芒。

“這才是你面具背後的本色吧?”夏加嗤笑了一聲,“葉奈,你不要忘了,我和你有一半相同的血緣!我登上王位對你才更加有利!”

聽話的人惋惜地搖了搖頭:“可惜你還是沒能跳出你父親的那個思想怪圈,血緣對于貴族的勢力确實起着舉足輕重的作用,但血緣永遠不是最重要的。一個貴族或許會出于利益考慮依附和自己有血緣關系的皇族,但真正令他死心塌地地追随,還是要靠皇族自身。夏加,你本不該再回來,你假死之後所做的一切已經越過了我的底線,從你踏上塞亞提斯土地的那一天起你就失去了整個南方效忠的資格!我不會追随你,整個鳶尾家族效忠的也只有安士拉皇族!”

夏加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大概他有生以來還沒被人這麽針鋒相對地挑釁過。“你敢這麽說,看來是不怕談判破裂了?”

葉奈笑了兩聲,朝會議室的門口走去:“破便破吧,我還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惜這一套對塞浦路斯不起效。伊裏亞希絕不可能讓位與你,你願意打就繼續打吧,我們奉陪!”話音落下,會議室的大門在他身後重重關上,他最後留在夏加眼底的是一片傲然。

最終戰争勝利結束,夏加被捕入獄,伊裏亞希有了多餘的精力再和提雅提斯接觸。利用風暴和潮汐是提雅提斯的主意,雖然他的位階不足以召喚自然力量,但也算得上是有功之臣。

“嗯?殿下要給我實現一個願望的機會?”提雅提斯支着下巴思考了一陣,無奈地朝葉奈攤了攤手,“可是我沒有什麽願望呀。”

葉奈雙臂交抱在胸前,左腿壓右腿靠着椅背坐在提雅提斯的對面,優雅而舒适的姿态在照進窗子的陽光裏賞心悅目。此刻他夜空色的眸子擡起,帶着古潭一般的神秘:“其實,我倒有一個好主意,不知道閣下願不願意聽?”

提雅提斯做了個請他明言的手勢。“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知道真相的事?這個機會我可以給你。”葉奈說。

聽到這個建議提雅提斯怔住了,洛麗安的面容頓時浮上腦海。那個占星盤上亮起的銀色太陽……代表着秘密,和隐忍。

“好像有呢。”他想知道洛麗安這麽多年來一直隐瞞着什麽,那改變了他命運的真相,此時突然被葉奈推到了他的眼前。“慕洛德大人,我想知道……”

離開提雅提斯住宅的時候,葉奈心裏有些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愉悅感。他費了些力氣才找到了當年夏加和洛麗安提斯交易的實情,為的就是這時候誘使提雅提斯去查找真相。看過那些文件、知曉了當年發生的一切事情的葉奈,已然在心中又布好了一個局。

知道真相後,提雅提斯恐怕難免死掉吧。不過,想到他和伊裏亞希獨一無二的親近關系,葉奈在心裏冷漠地說:死掉了更好。

于是便有了提雅提斯最後的結局。

現在,10月的甘督斯海上,海水和晴空互相輝映,在人們眼裏凝成觸碰都要小心翼翼的一片蔚藍。海鳥的叫聲從空中傳來,不過沒有甲板上忙碌嘈雜的聲音做伴奏。海浪拍打着船身,船上及其安靜,幾乎連走動聲都很少聽到。船尾的金發少年臉上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仿佛做的事情無關緊要;有灰白色的粉末從少年的指尖撒下,輕飄飄地被海風吹散,再落到海面上消失無蹤。

葉奈站在他的身邊,從伊裏亞希的神情上就能輕易讀出他在想什麽。他在回想曾經和提雅提斯為數不多的,愉快的日子。就這麽讓提雅提斯死了大概會令他傷心吧,葉奈想,盡管伊裏亞希已經學會了傷心也不表露。

不過,過一陣就會好了。死人,哪怕是再重要的死人,也永遠無法和身邊的活人競争。因為死去的故人只存在于過去,而活着的同伴将共同經歷未知的将來。伊裏亞希會是未來的王,他身邊每天都有大量的新事情上演,他很快就會忘記提雅提斯。葉奈對此深信不疑。這也是他敢這麽做的理由,伊裏亞希需要他的輔佐,不會因為一個死去的巫師而疏遠他。

他知道,提雅提斯一死,就再也沒人可能威脅到他的地位。他,終于有了實現多年以來遠大抱負的絕對力量與權柄。

或許葉奈猜對了幾年後的情景,但是,他沒猜到伊裏亞希現在的心情。現在他才明白提雅提斯跟他道別的那天早上,葉奈為什麽沒有跟上他的腳步,也才明白為什麽會有火刑這麽嚴厲的判決。

他想起刑場上提雅提斯對他說的話:“殿下,你有很光明的未來,和平已經降臨,生機已經恢複,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該成為你的絆腳石。你應該幸福地生活,而不是哀傷于回憶。提雅提斯只是圍繞着月亮的衆星之中的一顆,不值得被銘記。”

時至今日,他的話裏每個音節都依舊清晰,然而說話的人卻已經化作飛灰,在剛才被抛灑殆盡。伊裏亞希靜靜地凝視着深藍色的海面,如同葉奈的眼睛一樣的顏色,在陽光下顯得很溫和淡然,實際上卻是幽深而冰冷的高深莫測。

“提雅提斯,我知道你這麽做一定是在跟洛麗安賭氣。你想懲罰她。可是她并不會因為你的死而難過,你不覺得一點都不值得嗎?”

……

“你有反悔的權利,這裏沒人能挑戰我的權威,我想留下的人,即使是神也不能帶走。”

……

“你是無罪的,跟我走吧。”

這些話都是他對提雅提斯說的。然而提雅提斯卻簡簡單單地告訴他,你有很光明的未來,而我不該被銘記。他那麽溫柔,溫柔地摧毀了少年苦苦支撐的希望。

是你告訴我我能做夏加的對手,是你說的你選擇相信我,你不是還說你夢想看到洛麗安提斯為我加冕嗎?你還想着要親吻王室的鳶尾紋章,祝福我成長為帝國新的主人呢——那場景肯定很美好的,為什麽當初口口聲聲念叨它的你第一個放棄了呢?

提雅提斯,你來告訴我,如果我不該銘記你,那麽我該記得誰?

那個總是對他露出溫柔微笑的銀發青年,伊裏亞希多想對他說,提雅提斯,我要你從火刑架上下來,跟我一起繼續往前走。

然而那終究只是,事過境遷的奢望。

——FINAL

作者有話要說:??《誓言》到此就完結了,感謝觀看我們新文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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