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舒立絮語。

這世界好像總是不會缺少陰差陽錯來擺布我們的生活,也唯有那種無處着力的時候,我們才能覺察到自身的卑微渺小以及冥冥中造物主對萬物可怕的掌控力量,太多的時候,我們都只能做一只提線木偶。

高二下學期那年,韓冬進了一次醫院。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他們一群人難得聚在一起,幾個人商量去打網球。經過一條居民小巷時,一個女生正在三樓的窗臺處伸懶腰,并且因為難的睡個飽覺而興奮得神經質地嚎叫了幾聲,一低頭卻發現底樓下一群男生,其中有幾個據遙遠目測也能肯定是帥哥,基于女孩子的羞怯心理她忙往後退,卻不料左腳踩到右腳拖鞋導致身體失衡于是往前一撲将窗臺上昨天剛擺上的一盆栀子花撞了下去。

啊,她下意識驚叫了一聲。

正是她的驚叫導致了韓冬的悲劇,他聞聲擡頭便看見一個不明物正往李睿方向垂直下墜,嘴裏還來不及喊什麽身體就猛地撲了過去,随即腦袋一陣劇痛,他的意識就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齊眉覺得自己最近真是黴到了極點,先是挂在陽臺上的文胸不明失蹤,後是她的仙人掌歸天了,仙人掌歸天,你能理解嗎?那種在大沙漠的風塵和極度幹旱下都能頑強生存的植物,居然死在了她的精心照料下,你能體會那種對自己人格的自我懷疑和深刻如解剖一般的剖析嗎?

而現在,剛度過期中考試的她迎來了神經高度緊繃後終于可以放松一下的周六,她剛從一個美滿的夢中醒過來,不過想去床邊呼吸一口難得的清新空氣(不,大城市的空氣還能清新?這是一種極度的自我欺騙!),然後老天垂憐,讓她得以見到幾位極品帥哥,一飽眼福。

她以為這是老天對她前十六年,即将的十七年小角人生的華麗補償,正感懷天恩,卻不料下一刻老天爺就讓她差點成了殺人兇手。

韓冬進了醫院,一行驚慌失措的少年身後跟着一只蓬頭垢面的睡衣女鬼。

這是許久以後,齊眉從韓冬口中得知的關于他家人對于自己的第一印象,身為準兒媳的她頓時為自己以後自己嫁入韓家後的前途感到很絕望。

後來他們一夥人一看到他倆秀恩愛就拿韓冬住院的事出來調侃,覺得就像老天開了一場玩笑,成就了他們一段美好姻緣。

齊眉笑着笑着,心裏卻有些感慨,那時候她幾乎是滾下樓後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正把韓冬抱在懷裏的李睿,後來知道那是韓冬的發小,漂亮甚至應該說精致的少年盯着自己卻是一副要是韓冬出事,就恨不得要自己全家陪葬的陰鸷。

天知道那時候自己的小心髒有多脆弱,生怕韓冬一個不小心挂了自己的人生從此也算終結了。

可是幸好,她幸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韓冬,心裏默默吐槽,他好了,活蹦亂跳,也不妄那時候自己對他整整一個星期的鞍前馬後伺候。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是提起來感覺很遙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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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冬被送進了醫院,幸好沒傷到頭內部,做了傷口縫合手術後就被醫生送到病床吩咐好好休養。

家裏的獨生子寶貝心肝住了院的消息驚動了韓家的衆多親戚,七大姑八大姨擠在本來就不夠寬敞的病房裏将韓冬圍了個嚴嚴實實。

年邁的奶奶更是鼻梁駕起老花眼鏡、兩手拄着拐杖在家人的攙扶下顫悠悠來到病床前,一開口便是哽咽。

“寶貝,還疼不疼啊……平時野得像猴子,現在卻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奶奶……奶奶看着心疼啊……”

韓冬大剌剌地安慰:“奶奶,沒事了,我一點都不痛。嘿嘿,一定是平時老天爺平時看我太吵了,給我個小報應,讓我安靜,沒人在您耳邊吵,讓您也享享清福。”

老人家惱了:“我老了,耳聾眼瞎的,你就是吵我也聽不見,每天都清淨得很,吵一點才好……”

韓冬受不了地哀嚎道:“好了,奶奶,我騙您的,你怎麽老是這樣認真啊。”

李睿在門口處看屋裏人的人笑成了一片,自己內心卻糾結痛苦成了一團麻。

等到夜深人靜衆人散離的時候,他靜靜地守在床前,看着韓冬入睡的安靜睡顏。

這個從小從和自己一起長大的人,從一開始的捉弄到成為自己的小跟班,到成為交心的好朋友,原來不經意間自己已經擁有了這麽長久上天恩賜的靜好歲月,即便只是到此為止,自己也該感恩戴德了吧。

起身、傾身、低頭,用嘴唇輕點對方的額頭的傷口,動作緩慢而神聖。

看着他經受的這一點小傷小痛,自己的心就已經痛得像是要窒息一般,他怎麽舍得,讓韓冬去面對更加殘酷的暴風雨。

本來還想堅持留到大學畢業,但是現在看來,即便自己一再拖延逗留的時間,只會讓自己的心變得更加動搖,說不定還會因此傷害到韓冬。

所以到此為止吧,那些随年歲滋長的瘋狂念頭,就到此,畫上句點吧。

眼淚劃過臉頰,思緒早已飄遠,誰知道,那感覺,是滾燙還是冰涼?

韓冬出院那天李睿沒到,直到韓冬問起衆人打電話确認才知道他此刻已經在飛往美國的客機上。

他的電話早已經關機,這事是來接韓冬的韓爺爺告訴大家的。衆人錯愕、吃驚後感到很失望,韓冬因他受傷,而他卻一句話都沒丢下就自己跑了,簡直混蛋!

韓冬驚訝得合不攏嘴:“他為什麽一句話不吭就走,他不會以為我在怪他吧,還是因為內疚才走?可是是我自己要替他擋的呀。爺爺,他走的時候說了什麽沒有?”

“他只說遲早要走,還不如早走。”

韓冬覺得自己的眼淚不争氣地掉了下來:“遲早要走!這個騙子,騙我說什麽高三再走,現在卻說走就走了。好,當我白認得他十七年,走就走吧,我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喬落悲哀地看着他哭、聽他說那些任性的話,心裏想着,也許不必你以後不理他,或許這輩子,你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他明明那麽聰明,卻像個笨蛋一樣喜歡了你;你也是個笨蛋,被一個人那麽溫柔地喜歡了十多年卻一無所覺。

相識了十七年,一起經歷那麽多、回憶那麽多,可是從今天起,過去的一切都将變成兩個人單獨的回憶。

從今以後,關于那些回憶,你無法對別人說起,說起也無法産生共鳴,想起另一個人離自己那麽遙遠并且永無等待的可能,那些經歷和心情好像委屈得可以哭泣。

期末,尤悠如願擠進了全校前十名,在她和舒立的兩人小聚的餐桌上,兩人叫了一打啤酒,準備一醉方休。

半醒半夢間,舒立終于問了尤悠一個自己疑惑了很久的問題:“你……恨喬落嗎?”

尤悠眯着眼迷離地看了他一眼,想了許久,才慢悠悠搖搖頭:“恨嗎?我不知道,其實說恨也沒理由,說不恨卻又像在找借口。也不能說失望,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從來沒有給過我什麽期待的錯覺,也不能說是自己太天真,我試圖改變他,這只說明我對他足夠認真,我并不引以為恥。說到底,我沒辜負自己,他也沒辜負自己,我們都服從了自己的心,沒有什麽可恨不可恨。雖然我們沒能在一起,但是我不後悔這樣做過,不是因為我喜歡過他,也不是為所謂的愛情,只是無愧自己而已。”

随即她大徹大悟一般拽緊拳頭,對着舒立:“對!就是這樣,做自己!不管結局怎麽樣,要聽見心的聲音,絕不做膽小鬼!”

舒立卻在她鬥志昂揚渙散了思緒,該做自己嗎?就算有一天我們的感情消散但至少我曾經努力去争取過,應該這樣嗎?

可是,校園裏的愛情,脆弱得像是溫室裏培育的花朵,主人想要放棄你的時候,只需要停止呵護你這樣簡單即可。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和顧思言假裝相安無事多久,每一次看着他的時候,都覺得心像潮水翻湧,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決堤。

有時候開始期待起衆人口中那萬惡的高考,想着,通過了那座橋,橋那邊會不會讓自己好過一點。

會嗎?在那個可能沒有顧思言的地方。

等意識再回歸的時候,他看到了顧思言看着自己想發火卻又隐忍的表情,他看看四周:“咦,尤悠呢?”

“我已經送她回家了,走吧,回家。”他本來準備伸手去扶他一把,想了一下卻反而皺着眉退了一步:“有本事喝醉,自己也該有本事走回去才對,我不可能在你每一次喝醉都能出現的。”

舒立擡頭醉眼迷離地看他:“喂,顧思言,我想了,如果我去沒有你的地方生活,那我……”

顧思言覺得心被他的話戳得一疼,心底逐漸騰升起一股期待,他假裝鎮定問答:“那你會怎樣……”

“呵呵……”韓冬笑了一句,笑得顧思言心跳加速,下一刻卻再也不作聲。顧思言忍不住輕輕推了他一下,憤怒地發現,他睡着了!

舒立趴在他的背上,故意将臉埋進他的頸項,呼吸着他頭發間洗發水的香味,心裏悶悶的想哭。

顧思言,如果我去了沒有你的地方,心一定會覺得……很冰涼。

你帶給我的溫暖,恰如生命裏的暖光,是我永遠的星辰和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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