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結巴向來是嬌滴滴愛哭。

可是這一次出乎傅忱的意料之外,風筝飄遠了,她只剩下一個線軸。

她今日新得到的寶貝,好不容易修好的寶貝,僅僅在手上留了一會,就沒了。

殘腿風筝消失于天際,不知道會飄到什麽地方去,或許會越飛越遠,越來越高,飛出宮牆,也可能飄不了多遠,風一停就掉落了,到別人的手上。

總之,不會再回到她身邊,她的手裏。

她再也拿不到那個讓她開心到眉眼潋豔生輝的“寶貝”,他嫌棄至極的垃圾。

瘸腿的,如此不堪入目,好比她的結巴,讓人覺得惡心。

傅忱雖不喜歡擾人的哭,卻喜歡看別人因為鬥不過他,成為階下囚而撕心裂肺痛的哭,面容扭曲猙獰。

二者完全不同,前者讓他煩,後者叫他爽。

尤其是梁懷樂的,最好痛哭到滿臉通紅,青紫喘不上來氣,再配上她磕磕絆絆的話。

應該最動聽了。

傅忱面上含着惬意的笑等了很久,他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哭聲。

她怎麽還不哭?

哦,他忘了,這小結巴向來喜歡躲着哭,她的哭聲可以微弱到令人不濟。

只是那雙眼會朦胧,強忍壓抑到控制不住的時候,雙肩才會微微的顫抖。

她不敢釋放自己,她什麽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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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怪那些宮侍總愛欺負她,他也愛欺負她,好在小結巴命硬又堅韌。

不似那些嬌嫩的花兒,叫人輕輕一捏就碎了。

所以堪堪經得起他肆.意玩.弄。

傅忱低眼瞧,懷樂一直盯着風筝消失的方向,她在想什麽?

只是她怎麽突然開心起來,傅忱很是愕然,懷樂拉着傅忱衣襟的那只手,往下挪,牽住了他的大掌。

觸碰到柔軟的瞬間,他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

回神便要将她甩開,奈何小結巴抓得牢牢的。

懷樂另一只手指着已經沒有風筝的天空,欣喜說道。

“飛了......風筝...真的..真的飛了....”

這和傅忱想的不一樣。

不對,她明明看起來是哭的,眼角還有淚花,晶瑩剔透的眼淚,像小珍珠,挂在她的眼睫上。

她在笑?

是哭還是笑?

傅忱眯起眼,有些分不清了,明明她什麽都寫在臉上,卻又好像不是。

傅忱甩開腦中思緒,掙開懷樂牽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溫熱,讓他想到撚在指尖的葡萄汁液,那種黏膩感,奇怪,在這一刻卻沒有令人讨厭了。

傅忱仍撩起一片衣角,擦拭他的指尖。

目光一直凝着她。

懷樂以為傅忱沒有看見,還在給他指。

“忱哥哥....你看...風筝飛走了....真的飛走了。”

說了很多遍了,傅忱聽得有些煩。

他淡漠應付,“嗯。”

飛走了,他知道飛走了,他親自截斷的線,讓那個醜陋的風筝消失在他的眼前。

只是,她這是什麽反應?

難不成在故作堅強?不想叫他看輕她,還是瘋了,被他欺負得腦子不大正常了?

傅忱一直都記得她拿到風筝的時候是多麽的高興,她應當是極其重視那東西的。

若只是風筝丢了腦子失常……

嗯……

這樣就瘋了,他覺得不太好,日後豈不是少了好多趣。

懷樂擡起手将眼角的淚擦掉,拍拍臉。

她過來,許是開心過了頭,沒有留意到她牽過的傅忱的手,碰過的地方,竟被他這樣的嫌棄得不行。

“四..四姐姐說...把願望寫...寫在風筝上...”

“放到天上....天上有神仙...神仙看到了...就會幫我們..實..實現願望了。”

原來是這樣。

傅忱極其敷衍扯一下嘴角,“是嗎。”

世上有鬼神,能驅邪還能給人實現願望,這種傻話,果然只有蠢貨才會深信不疑。

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傅忱只相信人定勝天。

他若是也跟小蠢貨一般傻,真等着所謂的鬼神來給他實現颠覆南梁,奪位,那怎麽可能。

懷樂雙手合十,朝天虔誠地拜了拜。

站在她身後的傅忱看見她動作,眸光的嘲弄是那麽明顯。

他抱臂欣賞着懷樂泛傻的蠢樣。

他看着懷樂唇角高仰起來。

她還在期許。

“風筝啊..風筝.......一定要..要飛得高高...的哦...”

懷樂碎碎念着,話跟人一樣笨拙。

她駐足在原地不肯挪動,脖子仰酸了也不肯低下頭,只希望剛剛的風再大一些,把風筝刮得更遠更高。

她似乎忘了,那陣風差點把她刮下來摔死。

宮內供着菩薩的殿宇,她不能進去,宮外的聽說也很靈,只可惜她也出不去。

“天上住的神仙呀,一定一定要看到風筝上的願望……”

風漸漸停了。

懷樂轉過身來,她走到傅忱面前,歪着頭故作神秘,叫他猜。

“忱哥哥...你..你知道我許了什麽...什麽願望嗎?”

傅忱一點都不好奇,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是什麽。

小結巴會有什麽遠大抱負,無非就是小女兒的心思。

希望能有數不盡的吃食,穿戴不完的珠釵。

如果她足夠自憐,或許會求宣武帝想起她這個女兒,多給她一些關注和疼愛,挪她出偏殿,叫一堆人伺候她。

但那又怎麽可能,宣武帝不會想起她。

梁懷樂卑微弱小,毫無價值,發賣出去都沒人要。

傅忱漫不經心踩踢着地上的碎石塊,他興致不高道了一聲。

“哦?是什麽。”

懷樂的熱情沒有被他的冷淡打磨到,她還故意賣了個關子。

“懷樂要保密....不能說出去...”

“說....出...出去就不靈啦。”

傅忱實在沒忍住譏笑出來,他的笑逐漸放大,一連串的不見歇。

懷樂以為傅忱這笑是生氣了。

生氣她不告訴他。

她很糾結,漂亮質子看樣子很想知道,她還要不要保密呢。

可是四姐姐說,說出來就不靈了,她還是躲着四姐姐寫的呢。

懷樂糾結了很久。

她不忍心看到傅忱不開心,糾結再三,還是做賊一樣湊近傅忱。

“忱..忱哥哥不要氣,懷樂告訴你啦,我們...小聲一點....”

傅忱下意識又要将她阻隔,他并不習慣別人與他親近,只是剛推,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因為他聽到懷樂神秘兮兮地說道。

“懷樂許的願望和..和忱哥哥有關哦...”

傅忱下意識皺眉一愣,他脫口而出。

“什麽?”

懷樂笑得甜甜的,她捂着嘴湊到傅忱的耳邊,溫熱的呼吸噴灑到他的耳側,有些癢。

“懷樂希望神仙能夠幫助忱哥哥回家,回到自己的家,這樣忱哥哥就會真正開心啦。”

“風筝飛...走..走了,出了宮牆....忱哥哥....一定能回家。”

她說的家是西律?

等等,她竟然沒有為自己許願,反過來替他祈求神明?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有些莫名的酸澀,讓傅忱一瞬間啞然,他有些失神。

便是他死去的親娘惠沅皇後都沒有為他用心求過什麽,開心?不,她不會顧及傅忱會不會真正開心。

她愛傅忱,僅僅是因為他是兒子,将來有繼承大統的資格。

親娘的愛薄涼,有了他一個還不夠,仍然再想要一個,就怕他将來學不出頭,再沒指望了。

可惜,後來是個沒把的。

親娘早去後,傅忱更沒愛了,父皇有了新人,仗着身強體壯還能再有,得了人撺掇,也不管他死活。

她果真待他這般純粹的好?

傅忱逼迫自己回神,他不信!一方面又忍不住想,這個小蠢貨如何看出來他不開心了。

再說,他想回去,用得着她自作主張來求?

傅忱臉色沉郁,斂起眸,一把将懷樂推開。

又抓了抓懷樂剛剛湊近說話已經有些紅和燙的耳朵。

他兇巴巴吼懷樂,“閉嘴。”

懷樂被他推攘幾步,跌撞到了一棵樹上,春衫薄,樹皮表面糙,紮得懷樂後背很疼,她輕輕嘶一聲。

他冷眼看着,薄唇輕啓,話跟冰渣一樣。

“你有病?”

懷樂連忙站直身子,和他搖頭,着急解釋,“不...不是....”

怎麽生氣了?

忱哥哥不是想知道嗎?她都說出來了。

懷樂看得出來的,傅忱想回去,他不喜歡南梁,二哥哥總那樣欺負他,宮裏的人都欺負他。他在的質子府,也不比懷樂的偏殿好到哪裏去。

懷樂換位想了想,她覺得傅忱肯定想回去的,哪有人會不想家啊。

這裏沒有他的親人。

還有....他喜歡的三姐姐......

三姐姐會喜歡他嗎?四姐姐和三姐姐的關系不好,四姐姐經常說三姐姐眼睛長在腦門上,三姐姐将來一定要嫁給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忱哥哥如今過得那麽辛苦,三姐姐不會陪他吃苦的。

她還想告訴他,懷樂可以陪他吃苦。

“忱哥哥.....”

傅忱臉色覆滿了冰霜,他的話更冷,他跟之前一樣,“你再喊?”

“梁懷樂你蠢到家了吧,我傅忱用得上你這麽一個可憐蟲來幫我求鬼拜神?”

“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你分不清楚我們之中究竟誰更可憐?”

懷樂連忙搖頭,“忱....”,她剛叫第一個字,傅忱的眼刀就飛到了她的脖子上。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知道漂亮質子誤會了。

傅忱跟着重複,“意思?”

他的聲音極冷,吓得懷樂脖子一縮,她将自己的小嘴巴抿得死死的。

又想辯解,只能伸手搖晃傳達她原本的想法。

可惜傅忱不聽。

他忽笑,一把扯過腰間懸挂的平安穗,丢到地上,洩憤似地用腳狠狠踩踏。

明藍色的囊面和穗結被踩得髒兮兮的,周圍石頭也被他碾踩粉碎。

看着地上的東西,懷樂覺得她的心也碎了。

委屈地看了傅忱一眼。

旋即沒忍住,眼睛垂下來盯着地上的平安穗,積聚起來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看着她死咬着下唇的模樣,不停落淚的模樣,傅忱心裏起伏的情緒并沒有被平複。

他想看她哭的。

如今哭了,怎麽他沒有預料中的高興?

心口那一塊悶,煩躁沒有消減,反而越燒越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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