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傅忱沒在原地駐足停留多久,平安穗在他的腳下被碾踩搓得起毛邊。

再看不出本來的花樣紋路。

他才把腳擡起來,還揚了一搓泥,丢下懷樂揚長而去。

懷樂抱臂縮成一團,她的眼淚連成線了,不要錢似地往下掉,面前的泥要被她的淚水打濕,幾乎快要背過氣過去。

她依然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傅忱說得對,她太弱了,多哭幾下就要喘的,她是早産兒,這是懷樂娘胎裏帶的弱症,身子骨不行,傅忱覺得她命硬,只是因為她想活。

但凡野花野草,都是堅韌的,懷樂也是堅韌的。

傅忱朝外游走了一圈,想不到什麽合适的由頭來分說他心裏的煩悶。

最終将這種情緒歸結到懷樂觸到他的逆鱗上,就能說得通他心裏為什麽不爽快了。

她竟然敢揣度他的去向!

抛開那些繁亂理不清的思緒,傅忱如今想的是後悔。

早知道她今日的所作所為,當初就不應該心慈手軟,直接睡過就掐死完事,好過今日受這些罪。

磨磨蹭蹭到今日,如今倒好了,叫着小結巴鑽了空子,特尋了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舔着小臉皮子來讨好他。

也不看看她能拿得出什麽。

誰知道那個風筝上,到底寫了一些什麽東西,她說是給他祈願祝福,就真的是祈願祝福了?別不是咒他的,花言巧語博取他的同情。

他後悔了,放飛那只風筝做什麽,就應該拿下來,像那個醜陋的平安穗一樣,狠狠踩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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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清楚的明白,她今日稍好的日子,都是他給的。

不要試圖惹怒他,也不要存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他傅忱,能輕易被她拿敲蠱惑?

他只需要知道這小結巴,是叫他惡心的。

風筝的事情也叫傅忱在心中暗暗思忖,他近來待這小結巴,是不是良善了許多。

瞧瞧,她都敢肆無忌憚撲到他的懷裏找安慰了。

就是這樣的,他待她太好了,才叫她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這般想下來,傅忱忽喘一口氣,心裏好受多了。

只要努力忽略不計,那點莫名其妙一直萦繞在的心口上煩悶不愉的話。

夜幕降臨,懷樂終于哭夠了,眼角再流不出淚,腿腳發酸,扶着周圍的樹勉強爬起來,眼睛腫得像核桃。

她把傅忱不要的平安穗撿起來仔細擦幹淨,裏面的平安符不知道壞沒有壞。

用心拍掉上面的灰,捧在心口上貼着。

沒壞沒壞,只是髒了點,還是好好的。

她摸摸頭上平時簪露水珍珠釵的地方,心裏又說了一句,沒有不在,一直在的。

露水珍珠釵是陪了懷樂最久的東西,她跟珍珠釵子也生了感情,宮侍拿走釵子的時候,懷樂還在原地鼻頭酸酸的,駐足望着宮侍消失的方向頓了好久。

她原是想着将換回來的平安穗給了漂亮質子,挂在他身上,希望他能代替珠釵一直陪在懷樂身邊,這樣也相當于她和傅忱長長久久了。

總之,平安穗合上就不能拆了,會不吉利的。

漂亮質子心地不壞,她一遍遍這樣告訴自己。

只是懷樂做的不夠好,懷樂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她在心裏默默地念着。

傅忱是唯一一個願意陪在她身邊的人,懷樂那麽清貧她都沒有走掉,有人陪着了呀,她不應該再要求更多。

她不要跟他置氣,多讓讓他。

不要總是惹漂亮質子生氣,氣多了.....人就會跑了。

好想吃饴糖,嘴裏苦的時候,總想吃些甜的東西。

圓潤的鼻子被吸得紅紅的,懷樂心裏又酸又澀,眼淚又聚起來,胸口又悶又脹,她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再哭了,不許再哭了。

淚流多了,會瞎掉的,梁懷樂。

結結巴巴的小瞎子,更沒人喜歡你了。

懷樂捏着平安穗,放在掌中用手指耐心地撫摸,髒不怕,沒壞就好。

只可惜忱哥哥并沒有佩在身上多久,等他心情好了,再重新給他罷。

想到平安穗,懷樂就想到那罐藥,她看看手腕上的傷,臉上綻放出一個柔和的笑。

忱哥哥,到底還是待她好的。

他或許只是今日心情不順罷了,他還知道惦念懷樂的傷,給她找藥。

傅忱繞到天黑才慢悠悠返回甬道。

前來彙報消息的暗樁在外等候許久,一見傅忱便抱臂跪下禀事,“殿下。”

傅忱淡淡撇着一眼,“何事?”

若非和他有關的大事,暗樁是不會輕易現身,難不成那小結巴今日想開投湖去了?

想到她或許死掉了,傅忱呼吸微滞了一下,他猛往前看了一眼,偏殿燃着模糊昏的光亮。

驟提起來的氣松了,他就說嘛,傅忱想,不會死的。

她命那麽硬。

怎麽會死。

沒死,能出什麽事,難不成為了報複他,将兩人睡過的事情捅了出去?

“殿下,近日宮外流言四起。”

流言,傅忱哦一聲,似笑非笑着明知故問問道,“什麽流言?”

“坊間許多說書的人和街市游走的頑童,似乎受人指使,皆在紛傳您和南梁三公主的定過姻親的事情。”

三公主,梁懷月。

他原道是什麽呢,傅忱臉上浮起陰寒的輕笑。

“什麽叫似乎?”

傅忱說話時尾音拖長了許多,叫人在心底忍不住發怵。

暗樁就怕傅忱發難,立刻接了話茬子,把話補得圓滿很多。

“紛傳流言的說書人和指使頑童在街市編童謠游走的幕後主使,屬下已經查清了,南梁大殿下前些日子差使府上的管家命人給過這些人不少銀錢,屬下等不敢輕舉妄動,特來向殿下回禀。”

“還有,前些日子二殿下和西域使臣游湖,撞到了三公主的船。”

“撞船?”

暗樁下意識回了句,“三公主無事。”

傅忱掃他一眼。

“......”

暗樁後頸一涼,忙接着道,“西域使臣提到了親事,只是三公主含糊其辭,沒有正面回應。”

梁懷月敢回?傅忱門清,梁懷月本來就不想嫁西域。

傅忱聽完,淡淡嗯一聲。

對于幕後主使是誰,傅忱沒有一點意外,這件事情裏裏外外翻出來看,除了梁懷硯,他真想不到別人了。

确實,他和梁懷月曾經是訂了親,還是娘胎裏帶的娃娃親。

當年西律南梁在大周國的治理下,還是兩方交好。

推翻大周,西律南梁出的力氣一樣多。

誰知道南梁宣武背信棄義,西律淪為兵弱的一方,成了階下囚,那樁娃娃親逐漸遠去,自然也就沒人提了。

但南梁知道這事的老臣也不少。

宣武帝荒.淫.放浪,卻也聰明,他把文朝批閱的活給梁懷硯幹,操.兵練将的事情給了梁懷倓,二人彼此制衡,他就在中間坐收閑暇。

南梁文不敵武,梁懷硯自然要慌。

他替宣武打理朝政,表面豎起來的大招牌是仁義親和,為得就是贏得民心所向。

之前就有在朝政上刻意提起這樁婚親,看他的口吻,似乎還要将他的胞妹嫁給傅忱,誰知道呢。

私下,已經找人給他下藥了。

梁懷硯倒是夠得下手,差人下藥也是真的要把他搞死,那藥還是西域最難制的白色曼陀羅花引。

他這次出手,傅忱觀那藥順藤摸瓜,摸出來他和黎美人攀扯的事情。

也叫他知道這梁大畜生,藏得夠深。

如果宣武帝知曉他的好兒子和他最愛的女人攪在了一起。

會率先選擇處理掉誰?

傅忱面上寒光隐去,“知道了。”

此事暫且不急,鐘官那邊剛開始,若是梁懷硯垮了,梁懷惔一方做大,他還怎麽作壁上觀。

梁懷硯真如此疼惜這個妹妹,顧順她的心意。

那假如是梁懷月主動求了要嫁他傅忱。

“那殿下的意思?”

什麽意思,不說這兩個字還好,傅忱如今聽到意思就煩,那梁懷樂跟他讨好來讨好去,不就為他一個意思。

傅忱心中兀升起一陣煩躁,不悅道,“樹大招風,梁懷硯走這步棋必然有他的盤算。”

暗樁頭更低下去。

“由着流言發酵就是,不要出手也不要再去探查,西域使在南梁,你們更要藏好了。日後沒有別的事情,不要再輕易出來找我。”

莫叫他潛伏多時的心血全都毀于一旦。

暗樁但聽吩咐,“是。”

“唔,對了,你找只小黃狗抱回來。”

.........

傅忱提着小黃狗進來的時候,懷樂不在殿內,他四處打量了一圈,不知去哪了。

不管去哪,總歸,他在這裏,那小結巴心裏覺得虧欠他,也不會去哪。

她總是會一直跟在他後面,傅忱一回頭就能看見她。

桌上擺好了吃食,依然是濃和肉在他面前,鹹菜和稀粥在懷樂那邊。

傅忱一挑眉,今日還有糖心蛋,她是知道錯了對吧。

來與他求和。

傅忱心情又好了些,唇角也微微翹起來,慢條斯理安然解決他的那部分吃食。

懷樂率先回來收拾好自己,端來了飯菜,她跟膳房的姑姑讨巧賣了個乖。

把今日配的天水碧後壓流蘇給了那姑姑,叫她煮了多下了幾個紅油糖心雞蛋,特地端來給傅忱。

等了很久都沒見他回來,懷樂又去那院裏摘了一捧木芙蓉,打算送給他,哄哄他,叫他不要生氣了。

殊不知她歡歡喜喜進門,叫着,“忱...忱..哥哥,我...回來了...”的時候。

後半句卡在脖子裏,紮好的芙蓉措不及防掉砸到了地上。

她看到,傅忱撫摸着一只不知道哪裏來的小黃狗。

在她的平日躺的絨墊那裏,身上蓋着她的小被褥,面前擱着懷樂盛粥的小碗。

小黃狗伸着舌頭一下一下舔着她裹腹的稀粥,粥裏裏面還飄着甜滋滋的蛋皮。

是懷樂節省下來,怎麽都舍不得吃的糖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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