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忱淡淡瞥一眼殿門口站着的懷樂,他順帶兩側過掉在地上的木芙蓉花。

看得出來是很用心挑揀過的,花蕊全都含苞待放,顏色不同,粉的紅的黃的,但白的最多。

就像她現在看到這只小黃狗之後的臉色,五彩紛呈,最後歸結成了慘淡的白。

她還修裁過了,花枝的末端整齊不顯得繁亂。

有一朵白色的木芙蓉砸出來了,散開幾朵花瓣,像小結巴額上蹦出來的發絲,花蕊上的露水,也恰到好處仿佛她總愛流的淚。

她今天好似哭得很傷心,眼睛又紅又腫,鼻尖也很紅通通的,似乎眼淚擦得頻繁,眼角處有些磨蹭得破了皮,礙着傅忱的眼。

小結巴哭成這樣,他心裏卻沒那麽舒坦。

傅忱收拾人的意味很明顯。

他就是要讓懷樂知道,逾越他的心思也是一種冒犯。別以為被他睡過,會有什麽改變,她就該乖乖的聽話,不要存不該有的心思。

試圖打動他。

傅忱這樣想着,但看到紅通通的鼻尖,撿起花的時白嫩嫩的手背和手腕上的傷痕。

那股找不到源頭煩躁又湧升起來了,忽的覺得不怎麽好笑了,他并沒有預想中的痛快。

很奇怪,為什麽呢,小結巴如今不好過,他應該好過才對,他應該笑,而不是皺着眉頭,死壓着嘴角。

傅忱,你瘋了?

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卻像是想不開一樣,看到不遠處那抹失魂落魄的身影,他居然莫名的心悸害怕。

這種感覺陌生極了,席卷着他的五髒六腑,收走他其餘的味蕾,口中只剩苦澀,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緊攥住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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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無從發洩。

傅忱輕輕撫摸着小黃狗後背的那只手,驟然收緊,掐得小黃狗瑟縮着腦袋,發出痛苦的嗚咽。

只要他再用力一點點,孱弱的小黃狗脖子就會斷掉,再沒有生息。

而他深陷其中,渾然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也不知道小黃狗的叫聲越來越凄哀。

痛苦的叫聲沒有喚醒傅忱,只驚醒了懷樂,在這場漫長的半刻中,她終于收拾好自己的落魄。

單薄的脊梁彎下,撿起掉在地上歪掉的木芙蓉,給每一朵不規矩的花花都正了形,她強顏歡笑,聲音哽咽苦澀。

“忱...忱哥哥,你...你用過飯了嗎?”

那張慘白的小臉勉強萬分扯出來的笑真是比哭還要難看。

小禍害,她肯定就是在和他賣可憐樣。

傅忱心口怔怔跳着,指尖微動,他猛地別過臉,沒好氣應。

“用了。”

面對傅忱的冷言冷語,她還是乖乖地回,“用了就好。”

小結巴不和他争執吵鬧?反而擔心他吃沒吃過?

是怕他了?還是真的知道錯了,傅忱乍然一松開手,死裏逃生的小黃狗終于在這時候飛快地竄出,跑溜到懷樂的腳下,一下一下幽怨地叫着。

既有認錯的覺悟,就給她點好臉色看看。

她既聽話,他也不是不能,待她如從前一樣。

這狗本來是撿回來懲罰她的,吃的也吃完了,懲罰夠了,該給她點甜頭。

這叫賞罰分明,恩威并濟。

他思忖着開口。

“在外頭撿的,它在假山回廊的檐下趴着,身上落了雨冷抖得很厲害,瞧着快要死掉了,我就給抱了回來。”

“殿內尋不到小些的軟被和能裹下它的巾帕,用你的被褥擦一擦,給它暖和暖和。”

傅忱抿了抿唇,末了又補了句。

“你...應當不會這麽小氣吧。”

說完,他就後悔了,怎麽聽着他在與她服軟似的。

忽察覺到這個認知,傅忱的臉色又變不怎麽好看了。

“..........”

兩人一時之間都默了默。

懷樂心性純良,她看到小黃狗的時候是驚,後知後覺才是氣。

後來再看到她的餐碗都被用了,連自己給傅忱千萬省下來的吃食,也進了來歷不明的小黃狗肚子裏。

兩人先早的時候本就鬧得僵,仍由誰回來瞧見這幅畫面,不會多想。

她避免不了怨和委屈的。

漂亮質子不喜歡懷樂黏他,卻能和這只小黃狗那般親近,摸它的腦袋,給它喂懷樂舍不得吃的糖心蛋。

如今傅忱與她解釋了,懷樂又好了,喜不自勝的好,她就知道漂亮質子不是那樣的人。

“不....不生氣....”

磕磕絆絆說完,傅忱見她笑了,心下定了一瞬,喏,她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蠢貨。

懷樂蹲下來摸着小黃狗。

“是....在殿外撿的嗎?怎麽以前..從..從沒有...見到過....”

“嗯。”

偏殿大而荒涼,沒有燃燈的地方多了去了,給這樣的小黃狗扯個幌子出處,自然是簡單。

懷樂很快信了傅忱的話。

小黃狗感受到懷樂掌心的綿軟溫和,與之前的冰冷強硬完全不同,後頸上的疼痛也被撫慰,它更朝懷樂貼近,伸出舌尖讨好似地舔她繡了小繁花的靴履。

有泥也不管了,懷樂瑟躲着腳,她呀一聲,“沾...沾泥....髒...”

小黃狗才不管髒不髒,它搖着尾巴,又湊上來鐵着懷樂,時不時哀鳴一聲,可憐兮兮的樣子,跟當初這小結巴也沒什麽兩樣。

物以類聚麽,這小畜生倒是知道面前的小結巴和它一樣,非要湊上去黏她。

懷樂還記得傅忱愛幹淨,小黃狗既撿回來了,自然是不能喂了一頓丢出去,要留它在這裏,就得給它洗幹淨。

她手裏還捧着木芙蓉,懷樂走到傅忱面前,兩只手捧了遞倒傅忱面前,笑得甜甜的,帶着幾分憨傻。

“忱....忱哥哥....新...新摘的花....懷樂跑了半個園子.....摘..”

摘的。

芙蓉花清韻淡雅的香氣船到傅忱的鼻端,他一嗅到香,就下意識擰眉。

“剛剛掉了...沒有髒...香...還好看的,忱....忱哥哥.....收...”

懷樂想叫他收下,又怕這話說得不合适,再惹了傅忱生氣,所以字字過腦,字斟句酌。

她為了摘木芙蓉,還被園裏的荊棘刺刮破了手,她希望傅忱收下。

“忱哥哥....花.....要麽?”

花和糖心雞蛋都是用來道歉的,雞蛋被小黃狗吃了,懷樂不喜歡花也送不出去。

木芙蓉是真的香,她朝前一步,湊到傅忱鼻端更近的地方。

傅忱鼻子裏癢,條件反射往後一躲避,這幅嫌棄的模樣,落到懷樂的眼中,她神色黯淡下來。

漂亮質子不想要懷樂的花,她剛剛要是捧穩一點,掉在地上,他是不是就會要了。

懷樂很誠懇地站在他面前道歉,垂着腦袋,“風...風筝的事....不要生.....生氣了好不好。”

傅忱本來還在猶豫,不若就接了,畢竟看她可憐的,免得待會她又哭得叫他煩,接過轉手丢了就是。

殊不知懷樂一提起風筝,傅忱整個激靈回過神。

那風筝真要給她翻篇過去,不就證明他接受她了。

小結巴,想得倒美,一碗蛋,一紮花,幾滴眼淚,就想哄人玩了。

他說幾句好話就夠了,她還想怎麽樣!

傅忱立刻拂開懷樂的手,斥道。

“誰稀罕!”

花被打落到了地上,這次花瓣都散了,懷樂再撿起來也很難恢複到原樣。

一人一狗站在都看着傅忱,他閉上眼,指着門口,“你給我滾出去。”

“.........”

懷樂抱起來小狗,摸摸它的頭,出去了。

傅忱氣不順,轉背躺了下去,阖上眼很久,都沒有入睡。

他屏息聽着,小結巴一走,忽然就靜了。

懷樂抱着小黃狗去了偏殿,找到半塊皂角給它洗得幹幹淨淨,洗幹淨了才知道,小黃狗身上的毛發蹭亮,不是黃色,竟然是銀白色的,只是上面沾了黃色的泥。

懷樂很開心,她把小黃狗抱在懷裏,将臉貼上去,蹭蹭他柔軟微潮的鬓毛。

“你好漂亮啊......”

它好像和尋常的狗不太一樣,眼睛也是很漂亮的琥珀色,只是瘦弱得緊,摸上去沒有多少肉,全是骨頭。

小黃狗微微眯起眼,嚎了一聲。

被傅忱兇出來委屈的眼淚流近它的耳窩裏,小黃狗感覺到冰涼的癢,躲了一下。

“別..別怕....”

懷樂點點它的腦袋,眼淚啪嗒啪嗒,“阿樂...只哭一下下.....”

從隔殿淨室出來的時候,懷樂在殿門口伫足了很久,裏面的燭火已經滅了。

想敲門又不敢。

小黃狗窩在她的懷裏,輕輕嚎了一聲,懷樂豎起手指,鼓起腮幫。

“噓...”

已經過去很久了,忱哥哥應當是睡了吧,猶豫再三,懷樂鼓了一口氣,還是輕手輕腳悄悄推開了門。

傅忱沒睡,他一直睜着眼睛,懷樂一進來,他就閉上了眼。

待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過後,傅忱掀開眼睛看過去。

小結巴躺在地上,她把被褥給了傅忱叫人抱回來的那只小黃狗,她身上沒有蓋什麽,就那樣躺在墊絨上。

懷裏抱着那只狗。

她對着這只鸠占鵲巢的小畜生竟然這般好?

傅忱想着想着,看到懷樂的雙肩細微地抖動起來,很微小的幅度,卻很熟悉。

又哭了吧。

不就是說幾句?

傅忱皺眉在想,也不就是個風筝,至于?至于哭成這樣?

她如果不拿那個風筝許什麽願來惹他,也不用受這樣的罪了,都是自作自受。

傅忱面色陰沉如水,心裏梗着煩,幾息過後,他閉上眼用力翻過身背對懷樂。

随便吧,他憑什麽要心疼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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