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天後,關于澄海漁村商業捕魚船隊遭遇海難的新聞在全國各大電視臺輪番報道,救援隊接到求救信號,立即趕往相關海域展開救援。
陸祈生在公交車上看到新聞時險些沒站穩,根據報道的時間往前推,與他父親陸全國跟随商業捕魚船隊出海的時間基本吻合。
新聞上說:“目前海上救援船隊正在全力施救,有關部門已派出三架直升機協助救援行動,此次海難傷亡及失蹤人數還在統計中。”
傷亡人數待定,就不能過早下結論。他冷靜下來,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父親平安無事。他給父親長打電話的小賣部打了個電話,但那頭顯示忙線。
到了公交站臺,他匆匆下了公交車。來到工作的地方,他感到非常壓抑,最近不僅要備考列賓美院,還要學習網頁設計方面的知識。不單如此,他在工作室還有本職工作要做,而且胡四海只給他半個月的期限。
陸祈生忙得焦頭爛額,父親的事也像石頭一樣壓在他心頭,生活讓他沉重的喘不過氣來。
他今天的工作總是出錯,胡四海已經第四次批評教育他:“我們工作室主打明快風格的作品,你畫的是什麽玩意兒?黑不溜秋的,玩什麽沉痛暗黑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理有病!”當着陸祈生的面給他撕了,“重畫!”
那副作品陸祈生前後打磨了一個月,中間按照胡四海的要求改了不下十次,馬上就可以上色了。胡四海居然撕了!讓他重畫?他陸祈生的性格是比小綿羊還溫順,但也是有脾氣的。再也耐心的人也是有脾氣的不是嗎?
胡四海見陸祈生這次居然不給自己笑臉了,氣不打一出來,指着他鼻子罵:“你想怎麽樣?還來脾氣了是嗎?也不看看你畫的跟垃圾一樣,還名牌大學畢業的,你畫的東西連收破爛的乞丐都不願收!我看你大學四年白讀了!這點小事都幹不好,脾氣還挺大。”胡四海踩了幾腳地上的碎紙,轉頭進了辦公室找羅迪告狀。
沒有人注意到陸祈生握緊的拳頭是怎樣漸漸松開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工作室內白色的牆壁,工位上的電腦,以及旁邊擺放的幾盆綠植,還有垃圾桶,淨水器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面前旋轉,在嘲諷他。陸祈生按了按太陽穴,發現周圍的物體都變成了胡四海哪張生滿橫肉的疙瘩臉。他抓起桌上的美工刀,狠狠地削掉胡四海的兩瓣豬肝色嘴唇,把刀插進他的喉嚨,讓他再也說不了話......
耳邊仿佛聽到從胡四海喉嚨裏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陸祈生感到雙手一陣冰涼,那是沾染在手上的液體正在被風幹的感覺,他低頭,看到滿手紅色的鮮血,跌跌撞撞跑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沖洗,水池裏到處都是血水,他顧不得手上的鮮血,用洗不幹淨的沾滿血的雙手接了一捧又一捧水洗臉,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雙手散發出的血腥味讓他惡心欲吐。
面前的四方鏡子映照着他,滿身鮮血,陸祈生在鏡子面前仔細辨認自己的臉。他看到的卻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張殘缺的,模糊不清的臉,不斷在鏡子臉變換着各種奇怪的形狀。他唯一一點點清醒的意識告訴他,那是一張張陌生人的臉,胡四海的臉就在其中。
水龍頭沖出的水生擊打在白瓷洗手盆內壁,嘩嘩啦啦,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但在這時,陸祈生聽到來自自己心底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阿生殺了他......阿生殺了他......”
殺誰?是鏡子裏的人?還是胡四海?
咚咚咚!
“裏面的人在幹嘛?用好了就出來,進去半天了!”
敲門聲把陸祈生拉回到現實,門外是胡四海的聲音。
陸祈生打開門鎖,胡四海一看到他就沒好氣:“說你兩句就跑這裏來偷懶!外面水杯怎麽回事?水都灑到了電腦上,這可是公司的電腦,維修費用從你工資裏扣!”
原來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幻覺,陸祈生松了一口氣。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微笑:“對不起,維修費用算我的。”
為什麽會出現那樣的幻覺的,鏡子裏的人臉,除了胡四海,他一個也沒見過。難道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嗎?這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下班,陸祈生想給藍起月打個電話,但藍起月最近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他已經有二十天沒有見到他了。也許藍起月是厭倦了和他的關系吧。
陸祈生回家第一次顧不得洗澡就躺下了,在藍起月留給他的房間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和寂寞,像是某種說不出來的病症纏繞着他,侵蝕着他。感冒發燒,尚且有藥可救。但他心裏那種糟糕的和絕望的感覺,是找不到對症的特效藥的。
一想到白天自己幻想出的鮮血,他感到惡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直到進入夢鄉,這些感受都化作噩夢在夢裏索取他的恐懼,他才感覺到一絲解脫。
第二天中午,新聞上已經統計好了商業捕魚隊的傷亡人數:“此次在澄海漁村共有五艘船隊出海捕撈并進入遠海,總計127名船員,打撈出屍體89具,38人下落不明,目前尚未發現人員生還。”
此時距商業捕魚船隊遭遇海難已有五天,所有的新聞都在報道,下落不明的38個人兇多吉少。陸祈生打電話給電視臺,想了解受傷者名單,但電視臺工作人員以保護受難者隐私為由決絕了陸祈生的不合理要求。陸祈生只好托韓川幫自己找到被打撈出屍體的遇難者的名單,發現并沒有陸全國的名字。僥幸之餘,但還是放不下心裏的大石頭。
自古以來,船隊在遠海突然遭遇海難,随行船員大多九死一生。沒找到屍體的遇難者要麽葬身魚腹,要麽跟随洋流沉入更遠更深的海底,生還的希望極其渺茫。
陸祈生剛看完新聞,手機電話就響了,是一個未知的號碼:“喂?你是?”
“阿生啊!”電話那頭傳來撕心裂肺的痛哭,“你爹他回不來了!”是他母親德珍的聲音。
“你知道我病得起不了床,這是借齊記者的手機給你打電話。”德珍不忘解釋,“齊記者是個好人吶。”
“我怕把話費說完了,就長話短說了。”德珍已經哭啞了,聲音像是漏了電的電線,“你啊趕緊跟老板請個假,回來給你爸準備喪事,他已經走了五天了,再不出喪他就上不了天堂啦,上帝不會收留一個遲到的靈魂啦......”
“媽,你傷心糊塗啦,爸的遺體還沒找到,或許還有生還的希望。”陸祈生勸道。
“出海的船全都沉啦,活不成啦,哪裏活得成。”德珍總是這樣,一遇到事情,就很容易陷入絕望,“你快回來吧阿生,你不回來媽也要跟你爸去了,就這樣吧,媽先挂了。”
陸祈生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母親,也沒有繼續勸下去。他最近被工作上大大小小的瑣事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時候請假真不是明智的選擇。所以很猶豫,母親性格很極端,恐怕他不回去,母親也會自尋短見。
公司裏員工請假的事情都要經過胡四海手上,陸祈生從人事哪裏拿到請假條,去找胡四海簽字,果不出凄然,胡四海臭罵了他一頓:“實習生請什麽假,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偷懶。回去看望家屬算哪門子的請假理由,又不是死人了!”
“胡負責人,我父親遭遇海難,生死未蔔,我母親情緒很低落,我必須得回去看看。請您簽個字把。”
“真死了?”胡四海倒着眉毛,“你小子沒騙我吧?”
“下落不明。”陸祈生有點不耐煩,低頭掩飾自己的情緒。
“還不知道死沒死呢,就急着回去奔喪啊?”胡四海撕掉了陸祈生的請假條,“請假理由不充分,不批!”
陸祈生很想一拳打爆胡四海那顆愚蠢如豬般的腦袋,為什麽上天會讓胡四海這種惡心的人活着?他不僅活着,還活得光鮮亮麗,在別人面前翹起尾巴,揚武耀威。
如果這個豬頭能消失掉該多好......陸祈生忍住了心裏冒出的可怕念頭。
陸祈生邁開長腿,問人事重新要了一張請假條,走到羅迪辦公室。羅迪正在陪幾個客戶喝茶,羅迪的助手讓陸祈生在旁邊稍等一會兒。這一等就是一個半小時,陸祈生在工位上畫好了一張草圖,羅迪才那幾個客戶慢悠悠地走出來。
“小陸?有事嗎?”助手把幾個客戶送出去之後,羅迪問他。
“羅老板,我想請假。”陸祈生把請假條遞給他簽字。
“怎麽啦,幹得好好的突然請假?”羅迪拿到請假條并沒有立刻簽字。
因為父親的事情,陸祈生已經夠心煩了,還要一遍又一遍地向別人解釋自己父親是如何遇難下落不明的,他有些崩潰,但還還是極力克制自己。他把請假理由向羅迪再闡述了一遍。
“回家好好陪陪你媽媽,他也挺不容易的。”羅迪聽完後,很爽快地簽了字。
陸祈生忽然覺得,羅迪和胡四海是不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