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懷表（七）

1950年5月25日，中午。

照往常，李遠山這個時間早回來了，奶奶和蘇時做好了飯，在家等着李遠山。

蘇時發現了，奶奶這兩天尤其不是心思，蘇時心裏也猜到了，大概奶奶想要尋找答案的機會要來了，奶奶有些心裏有些難免的不安。

事實上換了蘇時，也不見得會更好，時隔67年的答案将要揭曉的時候，任誰心裏也難風平浪靜。更何況，這是奶奶一輩子的執念。

沒一會兒，李遠山從村頭那邊回來了。一改往日，李遠山今天的腳步有點兒沉重，甚至李遠山都忘了進這邊的門，直接晃悠着身子回了自己家。蘇時扭頭看向奶奶，奶奶低下頭，也是心事重重的，“小夥子，你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我去叫他吧。”

“不用。”奶奶拿起筷子，搖頭說：“吃吧，吃吧。叫他他也不會來的。”

蘇時點了點頭，不再多話，和奶奶吃起午餐。不出意料的，奶奶這頓飯也只吃了一點兒。心事壓在心頭，縱使奶奶見得多了，也難那樣豁達。

李遠山沒過來，奶奶也沒去打擾。一整天，李遠山都窩在家裏，下午的時候天就陰下去了，直到天色漸暗了、險些要看不清楚人了的時候，奶奶的父親又來了。

奶奶在屋裏看着老父親的身影經過，猶豫了一下，對在一邊想事情的蘇時道：“咱們去看看吧。”

蘇時應了一聲，扶着奶奶，一起去了那邊。

男人這次沒有罵人，甚至說話的聲音都不大。李遠山坐在一個小凳子上，低着頭不說話。男人坐在李遠山對面，眼睛看着遠方長得整齊的田地，吧嗒吧嗒的抽着煙。

兩人聽見腳步聲，擡頭就看見是奶奶和蘇時。男人不舍的把還沒燒幹淨的煙磕了。上次奶奶囑咐他了，叫他少抽煙，他記住了。

“奶奶。”李遠山沒什麽精神的打了個招呼，又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男人勉強堆起笑臉，“老阿姨，怎麽這麽晚了還沒休息？”

奶奶也勉強的笑，“人老了，覺就少，睡不着了……”

男人盡量想讓自己表現的平常，對着李遠山大喊，“去整點兒蒿子來點着，醺醺蚊子。”

李遠山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就去弄蒿子了。沒一會兒，一陣說不出香臭的味道傳來，煙直直的向天上升，比房子還高。蘇時覺得有意思，這辦法說不出來好不好，但确實少有蚊蟲在這邊了。

蘇時給奶奶和自己搬了凳子過來，四個人圍着一起，溫馨的像一整個家庭。

奶奶聞着蒿子燃燒的味道，心裏不由得安靜些。城裏不允許弄這個，她幾十年沒聞過這個味道了。

“啥事兒啊，兩個人都像是丢了魂似的，和我說說，我看看啥事兒能把兩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都難住了。”奶奶故作輕松的說。

李遠山剛要說話，男人率先道：“沒事兒，我剛才說他兩句，他往心裏去了。”

奶奶搖了搖頭，“遠山不是這樣的孩子。”

男人被揭穿了謊話，有些尴尬，不再說話。男人不想說李遠山也不敢說，其實他很想和奶奶分享一下這個事兒，讓奶奶給他拿拿主意。

奶奶見李遠山猶豫的樣子，說：“遠山，有事兒就說。不是說把我當親奶奶嗎？還有啥事兒不能和奶奶說？”

李遠山擡頭看看了一眼男人，見男人把頭扭向另一邊，知道男人這是默認了，李遠山也下定了決心，“奶奶，我想去當兵！”

奶奶心裏一顫，果然是這件事。奶奶盡力控制好情緒，語氣如常的道：“當兵怎麽弄得這麽不高興？”

李遠山看了一眼男人，委屈的說：“叔不讓我去。”

男人忍不住，終于還是把煙袋拿出來，裝了滿滿一鬥煙，像是發洩一樣，用大手指按的實實的，劃了一根火柴，點着，狠狠的抽了一大口。

陰天加上快要入夜了，空氣有點兒涼，奶奶往火前湊了湊，問男人：“怎麽不讓遠山去當兵？”

男人又狠狠的抽了一口煙，默不作聲。這時候李遠山道：“叔，我知道你為啥不想讓我去。素素因為這件事兒不高興，我知道，我也知道她怎麽想的，我……”

“你知道個屁！”男人氣得大罵，“我就說你這小兔崽子別招惹俺家閨女！你他娘的跟說你們真心相愛，真心相愛你現在又要去當兵！”

李遠山嗪着頭，小聲說：“我知道素素心裏難受。”

“你他娘的還敢叫素素，她現在天天吃不下飯去你知不知道！我跟她娘都要急死了你知不知道！”男人是真氣急了，要不是蘇時和奶奶在場，男人很有可能動手。

李遠山不再說話，他現在說什麽男人都不會高興，說什麽都會被罵。

奶奶也想起了自己那時候的情況，不由得有點兒感慨，這一年，兩人才17歲，正是不能成熟想事的時候。“就算這樣也不用這麽生氣吧，正好遠山和閨女也不到結婚的年紀，讓遠山出去練練也好。”

男人不敢和奶奶大吵大叫，嘆了口氣，“老阿姨，你不知道，這小子要是當民兵，鍛煉鍛煉，倒也是好事兒。可是這小子要去上朝鮮，要去和美國鬼子打仗，這多危險啊！你說他要是回不來……唉！”

奶奶看向李遠山，這是她當年不知道的，她當年只知道李遠山要去當兵，卻不知道李遠山要去抗美援朝，那可太危險了。李遠山知道自己欠大家解釋，小聲說：“有人說我父母在那。”

……

空氣一時安靜下來，除了火燃燒的聲音，大家都默不作聲了。

蘇時、奶奶或者男人，都不是經歷簡單的小孩兒，他們可以想象，一個17、8歲的男孩兒，從小父母就離開了他，從小因此受盡委屈，從小就渴望見見父母的模樣……

現在突然得到了父母的消息，該是怎樣的心情。

奶奶記得小時候，和李遠山一般大小的孩子都說李遠山是沒人要的小孩兒，父母嫌他難看，把他扔了。那時候的李遠山就會和他們打架，因此常有家長找上李遠山家的門。李遠山的爺爺為了以後自己不在了，李遠山不會遭到鄉親們的排擠，每次都會狠狠地打李遠山一頓給家長們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