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蘭秋将她稍稍扶起。只是一番動作,玉昀眼前的東西,便又模糊了幾分。蘭秋的面容,也因此而看不清楚。只知道聲音很是溫婉,聽來,便又叫人昏昏欲睡。

“殿下便先喝杯熱茶吧,也好醒醒精神。”

玉昀一時未來得及細想,蘭秋已将茶碗送來嘴邊。回神過來少許,便看清了牆上那副西子圖。眼前蘭秋的面孔也清晰得幾分,竟有十足的相似。連蘭秋眼角那顆淚痣,也與圖中一模一樣…

她這才将方才兩個婢子的話和當下情形聯系起來。無力的手指,也終拾起幾分氣力,将嘴邊的茶碗推開了去。

“撤下罷。”

蘭秋卻又再勸着,“殿下該得再喝一些。”

“不、不必了。”

她這回氣力更足了些,捉住的是蘭秋的手腕。方才多飲下幾口,脊背上那股暖意,便又竄了上來…

蘭秋這才沒好再勉強。“那,殿下再睡一會。掌印這便就要回來了。”

“……他回來…做什麽?”

外頭忽有內侍在說話,“蘭秋姑娘,星瑜姑娘喚你去庫房一趟。道是掌印的松墨尋不見了。”

“我這便來了。”蘭秋回了外頭的話,方将手裏的人扶回了棋榻上躺好。

“總之,大公主您先歇息會兒。奴婢去去便回來。”

玉昀望着那抹模糊的身影走遠,心中暫且松了一口氣。掌印、松墨,兩個長相美豔的婢子,以及牆上的美人圖…她隐隐已琢磨出來些許,可眼下,身體的狀況卻叫她的思緒着實難以清明。

然而有一點,她很是清楚。

這間後殿,顯然已被鵲巢鸠占,如今此處,是江随的地方。而她正神思不明,四肢無力地躺在榻上,還正等着江随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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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後的事情,她沒再往下想。不管怎樣,這裏都不是安全的地方。

她從榻上支撐起來,門外顯然還有人在看守。慶幸的是,這間後殿她很是熟悉,大周世代君王的書房,為以防被人刺殺,曾留過後路。博古架後的小門,能通往後院。

不管怎樣,她都要先離開這裏再說。

蘭秋從外頭回來的時候,話裏還有幾分埋怨。

“松墨怕潮,這般濕冷的天氣,我素來替掌印收在樟木小箱裏。你又怎會尋不見?”

星瑜卻拍着蘭秋的手背,軟軟道,“好姐姐,我下回定是知道了。此回是勞煩您了。”

二人推門進來,卻是齊齊一愣。

棋榻上的人不見了,殿內空空如也。

“糟了!”星瑜驚出聲來。

蘭秋轉頭便去問守在門外的兩個小內侍,“人呢?你們可看見人出去了?”

小內侍也頓時緊張起來。“沒、沒有啊。蘭秋姑娘。”

玉昀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從後門小道走出來的。此刻,她腳下幾乎沒了氣力。好在這道後門通往後院的小別院,是專為遇刺轉移準備的。尋常時候并不啓用。

身上的熱意再次襲來,腳下最後的氣力,将她送進了屋子。

目光所及,只有一張圓桌,卻不知何時,放着一只湯碗。

她雙手支撐在桌上,指甲扣入了陳舊桌面的木漆之中。熱汗順着臉頰低落在桌面上,就在身子倒下的一瞬,耳旁一聲脆響。那湯碗被她拂倒去了地上,砰呲地一聲,其中濃黑的湯,便灑落了一地,卻還騰起幾分熱氣…

怎麽會…有熱的東西?

此時思緒已很是遲鈍,來不及想明,身子已倒入一團綿軟裏。本能地用手拽住什麽,目光卻撞入一雙長眸裏。

深重的瞳色在微弱燭火中閃着微光,如一方不能見底的深井。

玉昀卻同時聽聞了急切的喘息聲,不是自己的,那就是…

她被人一把推了開來,便就靠着身後的木柱,緩緩滑落去了地上。石作的地板,卻是暖的。這別院裏,竟還生着地龍。再認得出來眼前,一只手撐在桌面坐得歪歪斜斜的人,便也知道自己闖入的是什麽地方了。

“皇叔…”

她虛弱喚出聲來,那聲響卻叫自己都羞愧不已。于是,請人家恕罪的話,便也不敢再說了。

“你…怎會來這?”

那盞燭火,及其微弱。卻襯得原本就瘦削的面龐,愈發輪廓分明。即便光是暖的,那人面色卻依舊慘白。薄唇上,亦是一絲血色也沒有。

自己是怎麽了,她心中已有所猜測,可當着一個不大熟悉的男子,依舊無法開口解釋。

她竭盡全力地控制着自己,讓聲音盡量冷靜下來。

“皇叔…又是怎麽了?”

對面人也似正極力控制着聲息,指了指地上的黑乎乎的液體。“你、你說呢?”

“……”

玉昀這才意識到,方才她打翻的那碗,對他來說,許是極為重要…

愧疚延續不過頃刻,便被湧上來的熱意覆蓋了過去。她唯有本能地尋着身後暗處去,将自己團進了角落。“皇叔、還是別過來了…”

此下若是無人,便是最好。可顯然是她闖入了別人的領地。

四周似有火焰襲來,一寸寸爬過她身上的肌膚,直至蔓延過了額頂,意識早已無法控制。被火焰淹沒之際,她觸碰到了一絲冰涼。

那人的手,是冷的。冷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溫熱。就連身上的衣物,也帶着幾分從身體裏透出來的冰涼。她面上的灼熱被少許緩解,卻也起不了多少作用。擡眸卻正望見精煉的下颌線條,和微微蠕動的唇線。

她已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将臉埋入他胸*前的衣物裏。

那裏也是冷的。冷得正正好好…

**

眼前溫軟的光線襲來,比方才她昏睡過去之前的更光亮了幾分。意識逐漸恢複,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

她側身窩在被褥裏,一旁天青色的絲帏垂落在床邊。床邊坐着一人,正握着她的脈象。

“殿下醒了?”

那人的聲音很是陌生,卻能依稀是個和氣的長者。

“嗯…”她聲音還沙啞着,卻已沒了早前那種令人羞愧。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裙還在,只是林亂不堪。

“您、您是?”

她不常用尊稱,可大周也不乏需讓她敬佩的長輩。

“殿下客氣了。鄙下是宸王殿下的随侍,通曉些許醫術。方鬥膽與殿下請脈,殿下似是中了一味合歡之藥。”

“……”她一時臉頰滾熱。好在前方還有床帏作擋。依方她那些症狀,自己也都猜得八、九。當在宴上,便已有所發作。如此想來,是宴上的茶水食物出了狀況。

“鄙下冒犯,已讓您服下解藥了。”

玉昀這會兒已恢複些許氣力,撐起來自己半身:“還得多謝您了。”

她衣襟之處,有被人翻動跡象。卻也記不清楚,是自己弄的,還是…

她方忙将被褥往上提了提,卻聽得帏帳之外,細細咳聲傳來。

她這才這才依着床帏外的燭火望見去,便見方才那張圓桌旁,還坐着一人。只一身純白的中衣,霧青的發絲散漫落在腰間。與下響在湖邊見着的那尊冷面神像,早已判若兩人。

“皇叔…也還在?”

聽她問起對面那人,床帏外的長者便已起了身。“少主與大公主說話,霍苓便先告退了。”

“嗯。”那人聲響淡淡。待長者退出門外,方才再向床帏裏道。“大公主看來,得罪了什麽人。”

“……”她怎麽會。

就算待着不喜歡的人,也只是少與往來罷了。皇祖父素來教導,與人為敵,便是與己為敵。可若真到不得已之時,那就得做得果決。

“托皇叔的福,宋妃娘娘主持宴上飲食。玉昀只是多喝了幾杯。”

對面那人聲音裏也頓了頓,許是沒想到,會被她怪責上來。可如今主持大事之人行事不端,确也是掌權者任用偏頗。

他道:“下響的時候不覺,大公主也是口齒極為伶俐的。”

“皇叔贊譽,玉昀不敢。”

“大公主既是已好了,便就整好衣衫回去罷。孤這裏,也不是好留人的地方。”

“……”玉昀只覺臉上一陣滾辣。她分明是不得已。卻背上了賴着不走的罪名。于是定了定心,趕忙整理衣帶,卻不見了最外頭的襟子。往床腳翻找,左右也尋不見。

帏帳外的人起了身,撩開半邊帳子,卻将那件深藍的外襟送了進來。重彩的絲線,刺繡一雙交疊的鳳尾,暖光之下被骨節分明的指頭握着,顯得及其晦澀。

玉昀不敢再作多想,外頭那人也只立着一旁,負手緩緩轉身過去。

她方尋得自在的功夫,将自己好生打理了一番。這才重新撩開帏帳,下了床來。

“擾着皇叔了。玉昀便先告退。”

卻聽側身的聲音冷冷道,“外頭都在尋着公主,公主如何出去?”

“……”方才清醒的緣故,竟也忘了自己的處境。這裏還是養心殿,那位掌印大人,定還在使人尋她。她只好回身來望了望身旁的人。“還得、還得有勞皇叔。”

三皇弟、宋妃、掌印江随。都是皇叔的幌子。他自己不願冒名不正言不順之晦,便任了這些人,替他免去罵名。眼下情形,能送她出養心殿的,确也沒有第二人了。

對面那人卻緩緩擡手過來。眼見距離拉近,玉昀只本能往後躲了躲。

那人的手停在半空,指了指她的發髻。“你不用理理妝發麽?這般出去,容易遭人妄議。”

“……”玉昀擡手碰了碰自己發間,真是有些亂了。便見那人用目光指了指花窗前的小桌。上頭果擺了只不大的妝奁。

她這才垂眸走了過去妝奁前坐下,拾起桌上的木梳。卻見上頭留着細細青絲,鏡子裏映着身後人精致的側臉,早已恢複些許血色,便又能尋見幾分冷面神像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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