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曾經,顧慎如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明明很親密的人可以說消失就消失,在長長的數年間像風過雪融一樣了無蹤跡,就像她現在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早該陌路的人又會突然回來,在短短的幾天裏變得無處不在。

出院前的一整天,自從前一晚查房過後,她沒再見過陸別塵。雖不情願,雖然忍着,她的目光還是一次又一次偷偷瞄過門外人來人往的走廊,想再捕捉一次那個令人過目難忘的影子。

但是他似乎就那麽消失了,恍然間如同沒出現過,像一陣風掠過蒙塵的房間,留下一片煙塵四起之後又無形消散。

這個人,貌似向來如此。

顧慎如默默咬了好幾回牙,越想越生氣,都恨不得給自己兩拳。

憑什麽他像風一樣來去自由,她像個傻子原地等候。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不期而遇,但對于顧慎如來說,今天算起來才是第一次在神志完全清醒的狀态下與這個人正式重逢,然而她此時偏偏已經快一周沒有洗頭洗澡,還一副坐在輪椅上龇牙咧嘴的窘态。

就真的感覺好沒面子。

所以此刻,她繃着臉強作淡定地看着突兀現身在葉教授診所的陸別塵。

“請問你就是葉教授嗎。”反正至今也還沒正式打過招呼,大家就都裝不認識好了,幹淨點。

再說都過了這麽多年,也說不定對方還真就沒想起來她是誰,就把她當個普通病人而已。總不能上趕着主動相認吧,到時候人家給她來句“你誰”,那才真叫丢人現眼。

對面人聽到問話,擡眼與她短暫對視。顧慎如繃着臉等他回話。

萬萬沒想到就在這時候,她身後的宋振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一把握住陸別塵的手。

“诶唷葉教授,您好您好!”帶了濃重的谄媚,宋振對陸別塵好一陣點頭哈腰,“想不到您這麽年輕啊!那個,我們露露的腳就拜托您了……”

顧慎如坐在輪椅上默默捂住臉。

對面,陸別塵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是将目光在宋振臉上微微一頓,随後抽出手側身扶住診室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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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進來吧,他們在裏面。”他的語氣仍然平直,絲毫不露情緒。

宋振聞言愣了一愣但也沒多想,扶扶眼鏡,連忙積極地按照指示将顧慎如推進診室裏。

結果因為推得太着急,讓輪椅嘣噔一聲磕了檢查床,慌忙往後退的時候又拱倒了旁邊一棵龍血樹盆栽。

樹嘩嘩倒地,輪椅猛地急剎,顧慎如被一陣前搖後晃折磨得差點當場去世。

宋振自己也吓了一跳,一邊拼命道歉一邊轉身去扶樹,一時忘了将輪椅固定住。

顧慎如就這麽坐在輪椅上,眼看着自己在慣性的作用下勻速向後,預計還有一秒撞到門框。

她極其無語地忍着傷口疼準備伸手抓住點什麽來搶救自己。但這時候陸別塵從她身後一步跨上來,及時制動了她的輪椅,然後又将她推到檢查床一側停穩,随後彎腰上好輪鎖。

顧慎如的餘光掃過搭在身側扶手上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轉眼再一瞟旁邊還蹲在地上努力把灑出來的土捧回花盆裏的宋振,氣得轉過頭狠命瞪梁芝。

真的,你找來的人還能不能再給我丢臉一點。

好在這時真正的葉教授帶着一個助手從裏間開門迎出來,一番寒暄緩解了她的尴尬。

簡單詢問過後,教授示意她脫掉鞋子先進行初步的診斷。

“我幫你!”這時的宋振終于收拾好花盆,立刻轉頭過來,上來就擡起她的一只腳打算給她脫鞋。可惜力道沒怎麽控制好,動作又突然,猛一牽拉把她疼得“嘶”一聲。

顧慎如都快瘋了,心說宋振你整死我算了。

原本直立在一旁的陸別塵這時突然俯身,擡手将宋振擋了一下。

“我來。”他的語調依舊平常,鏡片反光,讓人看不清神情。

“啊不不不麻煩您……”宋振還在堅定地推辭。

終于在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一直在門口驚奇觀望的梁芝忍無可忍地走進診室,抓着領子将他給拖出去了。

“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門外過道,梁芝無語地看着一臉懵的宋振,下巴往診室裏一指,“那個人你看着不眼熟嗎?”

“誰,葉教授?”宋振調整一下眼鏡,認真道,“不眼熟,第一回 見。”

“……鋼鐵直男真可怕。”梁芝一掌拍在他頭上,壓低聲音,“你難道feel不到他看我家顧慎如時候的眼神嗎,嗯?他就是那個誰啊,那個誰!”由于顧慎如從來不允許任何人提到他的名字,她的朋友之間偶爾談起這個人,也都習慣了用“那個誰”指代。

宋振聞言眨眨眼,目光在診室裏的人和梁芝的臉之間梭巡幾遍,才終于露出訝異的神情。

“啊,我記得他也就比咱們大三屆,已經是教授了?”撓撓頭,他直接一個大驚,“醫學教授這麽好評?早知道我也……”

梁芝無奈,翻着白眼把診室裏的人物關系梳理了一遍。

“噢!”宋振這才恍然對上號,“你是說,露露的闌尾炎就是他給看的?不過等一下,他怎麽來北城當醫生了,不是說畢業之後去海城了……”

“當時我也是聽說的,後來誰知道。”梁芝接過話頭,眼裏突然就滿是憧憬,“最好是我聽錯誤會了,要是他倆又能在一起也挺好的。哎你還記得他倆當年麽,媽呀配一臉,磕死我了。”盡管那時還不流行磕cp。

“嗯。”宋振推推眼鏡,雖然不情願但也沒法否認。

“所以當時露露和他到底怎麽回事兒?”他有些好奇地又問。

“你不知道?”梁芝看看他。

“露露哪兒肯告訴我啊。”宋振攤手苦笑。

“也是,因為她那個時候太傷心了,誰也不讓說。”梁芝聳聳肩,“是這樣的,你知道那個誰以前家裏條件挺一般吧,就在老街那塊開個小超市。”

“你一說我想起來了,咱倆還陪露露去過一回。”宋振點頭,“我還記得他媽媽特別漂亮,不過可惜氣色不好……”

“哎那不重要!”梁芝揮手打斷他,“我是想說後來,就畢業那年暑假,他突然有一天就在電話裏跟顧慎如說以後不見面了,然後人就消失了。至于原因呢,聽說是他的生父突然來找他,帶他去了海城。”

“去海城怎麽就不能見面了?”宋振有點沒明白。

“你不知道,”梁芝扯着他走遠了一些,“他父親家裏很有錢的,雲川集團聽說過吧?本來聽說是根本不認他的,那年不知為啥突然又把他要回去了,可能大家大業沒人打理了吧。”

“雲川集團,海城陸氏?”宋振聽得一愣。

開玩笑,那誰沒聽說過。國內的商賈名流能把生意做得大到能讓普通老百姓都耳熟能詳的也就那麽幾家,陸氏盤踞榜首。

把這個信息消化了一秒鐘,宋振突然一皺眉盯着梁芝:“所以你的意思是,那貨認了有錢爹之後就把露露拉黑了?”窮小子一朝變成富二代,于是果斷抛棄癡心一片的普通姑娘?這什麽渣中極品。

“噓,小點聲!”梁芝敲了他一記,強調,“這些都是聽說啊,聽說!我反正真心希望是假的。”

宋振還是一臉憤怒。

“再說了,我家寶兒能受那委屈麽?”梁芝又補充一句,“是顧慎如拉黑的他。她都氣死了那時候,你不知道。”

“我也快氣死了。拉黑得好,一輩子都不理這種人。”宋振拳頭都捏緊了。

然而這時梁芝又把話鋒一轉:“不過其實,顧慎如後來還是忍不住找過他一回,沒找到着而已。”

“什麽,露露主動找他?”宋振驚。

梁芝癟癟嘴。是啊,誰想得到當年只有十六歲,心高氣傲的顧慎如,那個大頭照常年貼在學校的榮譽欄裏,過生日的時候禮物塞滿桌鬥的小明星,會放下面子主動去找一個男生問他為什麽不跟自己玩兒了呢。誰也不會信。

“看到沒,這就叫冤家路窄。”梁芝邊說,邊一臉感慨地往診室裏指了指。

此時的診室中氣氛很怪,至少在顧慎如看來是這樣。

她坐在輪椅上,看着陸別塵一膝觸地蹲跪在她面前,一手托起她的右腳踝,另一只手将她踩扁了跟的帆布鞋從腳上拿下來,然後替她把腳上穿的帶耳朵的哈姆太郎卡通襪也脫了。

他的動作很輕也很有條理,先拉着襪口往下褪一半,再脫腳尖,然後把襪子疊兩下放在她腿旁,放的時候手掌短暫地停留将它壓平。

這幾乎跟八年前的每一次,她在訓練後抱怨腳疼時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以前他會很自然地,毫不嫌棄地把她的卡通襪順手揣進衣服兜裏。

那時候的他總剃着短短的寸頭,她最喜歡在這種時候玩他的頭發,感受整齊的發茬刷過手掌時微癢的感覺,或者用兩只食指戳一戳他幹淨的泛青色的頭皮,從鬓角起沿着漂亮的發際線一寸一寸移動,然後在額頭正中美人尖的地方彙合,慢慢往下滑直到鼻翼兩側,最後猛地一收夾住他的鼻子,讓他無法呼吸。

然後他們都會笑起來。

但是現在,他的頭發長了,遮住額頭,遮住她的視線,又戴着口罩,讓她看不清那條筆直的鼻梁,只能看見一副突兀眼鏡。

她想他也永遠不會再把她的襪子揣進兜裏。

顧慎如瞥一眼她那只豎着兩只小耳朵的哈姆太郎卡通襪,心裏突然一陣說不出的憋屈。

她想不通,怎麽別人都已經有了新的身份,認識了新的人,變成了另外的樣子,而她還是那個穿着卡通襪天天腳疼的蠢丫頭,這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面目全非的還能被一眼認出來,而她這個一成不變的才像是被忘幹淨的那個。

越想越不高興。她恨不得直接問問他,是不是真就想不起來她是誰,是不是回回偶遇都真是碰巧。但又怕他淡淡地來一句“還真就這麽巧”。

所以她什麽也沒說。就算裝,她也要裝成最潇灑的那個,反正不能輸。

就這麽別別扭扭地偏着頭,她把眼神遠遠地扔到窗外去,盡量不看面前的人。

直到他突然開口。

“你提前出院了,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你。”陸別塵擡眼,對她淺淡一笑。

作者有話說:

我們塵仔不是壞boy,大家要相信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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