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在回家的路上, 顧慎如從包裏翻出嗡嗡震動的手機,接到了孟廷的第三十二通電話。

事實證明梁芝那個女人在喝了酒之後極其不靠譜。在孟廷打不通顧慎如的電話,轉而打她詢問的時候, 她一不小心就把該說不該說的全交代了。

在顧慎如終于接到電話的時候,孟廷什麽多的也沒說,只冷淡地問了句:“在哪兒?”

僅僅兩個半字, 像盆冰水從顧慎如頭上澆下來, 把她已經清醒的大腦澆得更清醒了, 直接到了過敏的地步。

“就、就快到家了, 媽媽,你怎麽還沒睡……”看一眼時間是夜裏兩點半, 顧慎如的後背直冒冷汗。

“你回來再說。”孟廷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到家時, 她看到孟廷站在單元門口等她, 見到她也不說話, 轉身上樓。

她又像闖了大禍的小孩子, 跟在後面一步一步沉重地爬上樓梯, 躊躇着該怎樣開口解釋。而孟廷回家後也始終一言不發, 只是坐在沙發上沉沉地看着她。她也不需要說話,她的話都帶在眼神裏。

顧慎如站在牆邊低着頭,只敢偷偷地看她。

孟廷顯然是剛下夜班沒多久,臉上倦容明顯。因為消瘦,她的眼眶凹陷, 目光就更顯得嚴厲。她原本身體狀況就不算好,這一兩年來因為年紀大了又更嚴重,前段時間去檢查, 醫生建議住院調理, 但是她因為工作忙給拒絕了。

現在的她往燈下一坐, 人就是一副枯瘦的樣子,只剩一雙刀一樣的眼睛把顧慎如從外削到裏。

顧慎如被看得頭都擡不起來,手背在身後使勁摳指頭。她知道孟廷最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句話也不說,卻讓她從心底裏發虛。她一邊害怕又一邊擔心母親的身體,煎熬得要命。

她真的最怕看到孟廷這樣,所以此時此刻心裏既委屈又自責。

“媽媽……”猶豫了半天,她終于試探着開口,想跟孟廷解釋她不是故意在外面喝酒,更不是故意玩到這麽晚才回來。她想說她知道明天還要訓練,也知道現在沖擊冬奧的關鍵時期,應該專注,應該用盡全力。這些她都知道。

“跟誰在一起?”然而孟廷打斷她,生硬地問了一句。

顧慎如喉嚨一下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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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如,我在問你,今晚跟誰在一起。”孟廷忽然将刀一樣目光挪開了,滿面疲累地偏着頭倚靠在沙發上,語氣中帶出一種灰敗之感。

顧慎如笨手笨腳地倒了一杯熱水,一邊用兩只掐得全是指甲印的手給孟廷遞過去,一邊含糊其辭:“今晚不是那個慶功宴,然後芝芝他們……”

孟廷眼皮一掀,鋒利的眼神毫不留情切斷的她還沒編圓的謊話。

顧慎如後背一緊,吸了口氣。“媽媽,你先別生氣,對身體不好。先休息吧,好麽?”

“顧慎如,你如果真的擔心媽媽,”孟廷低下頭,一手遮住眼睛,好像突然之間整個人就虛弱得連話都沒辦法一次說完。“你就說實話。”她換了口氣,接着說。

“是,是陸醫生。”顧慎如腦子拼命轉,想把事情給合理化,“但也只是湊巧,他,他是來通知我複查,然後剛好葉教授……”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就是林塵?”孟廷輕飄飄的一眼看過來,又一次打斷她。

顧慎如一下僵住不會說話了。原來母親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其實她應該想到的,畢竟早在八年前,她和林塵那點小故事就同樣沒能瞞過孟廷。那也是孟廷将她提前送去加拿大的原因之一。

她束手呆呆地站着,潛意識裏等着孟廷徹底發怒,或許幹脆把手裏杯子砸倒她身上來。

但孟廷沒有發火,甚至沒再逼問什麽,只輕輕一拍身邊的沙發,對她說:“你過來坐下。”

顧慎如坐得戰戰兢兢。

“你不要這麽害怕。這次我不是在怪你。”孟廷看着她。

“雖然我不贊同你在役期間分心談戀愛,可也不會像你小時候那樣強硬地阻止你。畢竟你現在已經不是十六歲了,媽媽也會老的,不可能一直管着你。”

顧慎如聽着一愣,鼻子突然微微酸了一下。

“但是,”然而孟廷的聲音突然重新沉下去。“只有那個男孩子,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你應該清楚為什麽。”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意提。“一遇見他,你就變得不正常!當時你是那個樣子,現在這麽大了還……”

最終,孟廷沒有把話說完。很顯然,作為母親她也在努力控制情緒,也不想吵架。

顧慎如松一口氣,再三保證一切都真的只是湊巧。為了讓孟廷放心,甚至還交代了從梁芝那聽來的對方已訂婚的小道消息。

“好了,我們不要再說這個。”孟廷的神态語氣終于恢複正常,“只要你清楚誰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就行。”說着推一下顧慎如的肩膀,“也晚了,趕緊休息吧,不要耽誤明天的訓練。”

顧慎如也不敢再多說,像小孩一樣聽話地回房了。

“這件事,都是媽媽的錯。”孟廷在她身後說了這樣一句。

顧慎如一聽到,眼眶猛地又脹起來。

客廳裏,孟廷目送女兒的背影走進房間,心裏久久盤旋着一陣後怕。

她剛才的話是認真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的錯。在她看來,如果當年她堅持換掉顧慎如的英語口語陪練,甚至如果一個來月前她不要圖方便地送女兒去家門口的醫院,就什麽事都不會有。

在她眼裏,小時候的顧慎如是這個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什麽都聽她的。但自從那個男孩子出現,她的乖女兒就開始變了。

第一次有秘密,第一次撒謊,第一次頂嘴,第一次半夜從家裏溜走,第一次不管不顧地發脾氣,甚至于第一次動了心思想要放棄大好前途,還有第一次受重傷,都跟那個男孩有關。

叫她做媽媽的怎麽能夠忍受。這就像是自己的東西,好好地忽然被人毀壞、搶走。

孟廷繃着臉坐在客廳裏,半晌一動不動。

另一邊,顧慎如精疲力盡地回到房間,一頭紮進了床邊那一堆毛絨玩偶裏,心裏悶得想哭又哭不出來。

她一邊感覺被母親眼神裏的若有若無的失望和不信任刺痛,一邊又覺得諷刺——孟廷在這兒如臨大敵似的,肯定想不到現在的陸別塵大概是更想和她把關系撇幹淨吧。其實如果孟廷知道了從最早的時候起就一直是她在主動,在自作多情,說不定又要氣暈過去。

顧慎如就這樣把自己埋在玩偶堆裏,腦子霧霧地攪成一團亂。兜裏電話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她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劃到了接通。聽到電話裏面傳出沉厚的男聲,他整個人又一僵。

“看到你走了,想問問你到家了麽?”電話另一邊,陸別塵問。

他怎麽會打電話來,顧慎如來不及想。她只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卧室門,從門縫裏瞥見外面客廳的燈還亮着,就條件反射似地以最快速度挂斷了電話,全過程心驚肉跳。

挂完電話她冷靜了片刻,然後起身靠在窗口有風吹進來的位置。今晚陰雨,夜空黑漆漆的一絲月光都沒有。

“陸醫生,”她捧着手機,深吸一口氣開始編輯短信,“我到家了,謝謝關心,今晚麻煩你不好意思……”

她對于這種客氣的口吻很不習慣,删删減減磨蹭了很久,最後還是換成最熟悉的直來直去的語調。

“但是,你以後就別管我了吧,沒必要。”

“我覺得我們還是當誰也不認識誰最好,真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這邊主要是不想讓我媽誤會,她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那邊應該也有人怕誤會吧,我想。”

“對了,複查什麽的我自己能記住,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發完這幾條之後,顧慎如想了想,迅速打了幾段字又删掉,最終只補上一個短短的結束語。

“那就這樣吧,我拉黑你了啊。”

短信發過去,顧慎如也沒等對方的回複就光速拉黑了那個號碼。如果不拉黑,她怕自己什麽時候又像今天一樣發神經。

她删了通話記錄,去洗了個澡,決定從明天開始不再想訓練和比賽以外的任何事情。

睡前看一眼門縫,見客廳的燈還亮着,亮了一夜。

顧慎如一宿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五點半就昏昏沉沉從床上爬起來,看見孟廷就歪在客廳沙發上睡着了。她心情複雜地的替母親披了床涼被,然後收拾了東西出門去訓練基地。

上午的訓練結束後,她接到醫院的電話,提醒她不要錯過新預約的闌尾炎術後複查,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肚子上那條一個多月前的手術刀口有點隐隐作痛,可能是最近訓練量偏大的原因。

于是下午就跟教練請了假去醫院。

到了醫院,自然還是繞得離急診科遠遠的——沒辦法,她現在有自知之明了,就是做不到見面時心平氣和宛若無事發生,無論事情過去多久。她就是這麽沒用一人。

結果躲來躲去,居然還是被一張熟面孔給逮住了。

倒也不是她最怕的那個人,而是最早給她接診的那個護士。顧慎如對這位護士那天晚上給陸別塵帶沒有糯米的燒麥這事印象很深,甚至有點耿耿于懷。

說真的,沒放糯米的燒麥不叫燒麥。

“嘿,顧露露!”迎面走過來的護士自來熟地在顧慎如肩膀上拍了一下,忙叨叨地從包裏翻出兩個口罩,塞過去問她能不能幫忙要飛羽和楊南南的簽名,又說自己之前受顧慎如的影響開始關注花滑運動,已經成功入坑。

顧慎如接過口罩,有些尴尬地表示沒問題。這一兩年來已經很少有人問她本人要簽名了,倒是這樣拜托她代簽的越來越多,畢竟她那幾個小隊友現在可比她的人氣高太多。

另一邊,護士見顧慎如答應了,喜出望外,“那咱倆加個微信,回頭我去跟你拿!”一邊掃碼,她一邊嘴也閑不住,“诶顧露露,你來找陸醫生啊?”

“呃-嗯?沒、沒有啊!”顧慎如一聽,條件反射似地堅決否認,聲音大得把對方都吓了一跳。

護士一頓,略顯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喔,那沒事兒,我就是剛看到陸醫生在那邊等人,等一上午了,還以為是你呢。”說着遠遠指了一下顧慎如準備去的醫院綜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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