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照在房間裏的夕陽變成玫紅色, 淡得只剩薄薄一層的時候,顧慎如終于把埋在膝蓋上的頭擡起來。
哭完之後眼睛腫了,但是心裏逐漸輕盈。她扭頭看見窗外蔥茏的大樹在微風裏搖擺, 長長呼出一口氣,錯覺像是又變回一個十六歲的小孩,沒心沒肺, 只有遠處一片大好前程。
恍惚間有種宛若新生的感覺。
她小心将顧閑的樂譜收好, 揉揉臉, 起身準備出去。
一開門見到陸別塵就在外面, 那麽高一個戳在門口,吓了她一跳。他擡着手, 似乎正要敲她的門。
“吓到你了?”他也愣了一下, 但随即又朝她笑笑, “剛想問你肚子餓不餓。”
顧慎如抻頭往外一看, 發現餐廳飯桌上放着幾個外賣袋子,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點的。本來她也不覺得餓, 現在一看到有吃的, 肚子特別配合地咕咕叫了兩聲。
“來吧,吃飯。”陸別塵擡起手臂給她扶着,臉上笑容不變。
這一次顧慎如也沒不好意思,就着他的手單腿蹦到餐廳,七扭八歪地靠在桌邊。“有啥好吃的?”她搓搓手翻開外賣紙袋, 忽然覺得胃口還挺好。
“先坐好。”陸別塵替她拉開椅子,“洗手。”說着又找出免洗洗手液,撥開蓋子。
顧慎如配合地伸出兩只手, 手心接住他擠下來的洗手液, 涼涼的, 很舒适。
“不知道你想吃什麽,随便買了一些。”陸別塵接着将外賣盒挨個拿出來,打開蓋子放在他面前,“不愛吃的留給我。”
顧慎如一眼看過去,發現盒子裏有清蒸魚和蔬菜,都是她平時吃起來無壓力的低油高纖高蛋白。撕開筷子翻撿了幾口,突然覺得有點乏味,大概因為中午那一陣放肆吃了好多零食,胃口有點飄了。
她咬着筷子往不知還有沒有貨的外賣袋子裏看一眼,問陸別塵:“有燒麥麽?想吃那個。”
陸別塵沒能給她變出燒麥來,只是拎起空紙袋在她面前晃了兩下,抱歉地笑笑,“沒有。”
“哦。”顧慎如聳聳肩,繼續吃飯。其實她也知道沒有,就是想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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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得很慢,細致地把肥肉還有其他不喜歡的全都挑出來,整齊排進對面陸別塵的飯盒裏,然後看着他三兩口吃下去。
她與陸別塵重新相處的時間很短,但似乎已經形成了新的默契。現在,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意挑選想嘗試的食物,反正吃不完或者不喜歡的話總有人兜底。他吃東西很快,也從不挑剔,他的胃好像很強大,可容納的已經不局限于幾個燒麥揪揪。
她喜歡這種感覺,或許已帶着隐秘的依戀。
飯後,陸別塵找出一些舊工具,開始修理浴室的水龍頭。先前他發現的裏面幾個角閥都有點漏水,應該是老化了。
顧慎如對此一竅不通,即便想幫忙也只能幫倒忙,幹脆閑閑地窩在沙發上等着,看着窗外夜幕漸落。
她平常很少有這麽懶散癱沙發的機會,這時候倒覺得有點新奇。
情緒平穩下來後,餘出來的注意力開始轉移方向。她看見客廳另一側的浴室裏亮着暖黃的燈,燈下一個穿黑襯衫的背影,微微弓着背在搗鼓水管。整片空氣都非常安靜,只聽見扳手和零件之間叮叮當當地小聲碰撞。
慢慢地她有點出神,想起很久以前某人替她洗沾滿嘔吐物的校服的那個下午。這麽多年過去,這個人仍然沉靜如同一個影子,久久盤桓在視線的一角,讓人習慣又讓人不安。
正發呆時,浴室裏某處水閥“砰”的一聲爆開,然後就聽見嘩嘩的巨大水聲。
顧慎如吓得差點跳起來,一晃眼就發現浴室裏的洗面臺已經變成了噴泉,帶有鏽色的水把陸別塵從頭澆到腳。
“哇,林小土你沒事兒吧!”她有點着急,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不過浴室裏傳來的聲音倒還鎮定。“知道家裏水閘在哪兒麽?”陸別塵一手按住噴水的地方,一邊回頭問她。
“不知道!”顧慎如回答得很幹脆。不要說水閘,以前她連水壺在哪都要問媽媽。
但又很想幫忙,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有什麽能用的,慌忙中抓了卷衛生紙,“我來了我來了……”
陸別塵看看她,嗤地笑了,“你坐好別過來。問題不大。”
顧慎如最終聽話地沒有過去,抱着卷紙重新坐回沙發上,轉而反應過來覺得剛才似乎被嘲笑了,又不爽地鼓鼓嘴,“林小土你別看不起我。我不是不會弄,就是腿不方便。”
她遠遠看見陸別塵的側臉一直挂着笑。
浴室裏的噴泉表演還在繼續,溫暖燈光下的黑影突然一亮——他把濕透的襯衫脫了。顧慎如看到一片光光的脊背,被水流沖刷着,流暢緊致的線條沒進黑色的褲腰裏。
她默不作聲挪挪屁股,頭往一旁歪。
也沒啥別的,就是好奇想看一下正面,咳。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小動作有點明顯,陸別塵側頭掃了她一眼,回手就把浴室門給關上了。咔噠一聲不輕不重的。
顧慎如:……
看一下而已,不至于吧。
過了幾分鐘,她聽見裏面瀑布聲停了,然後響起?熱水器的聲音,緊跟着是淋浴聲。
“林小土你洗澡啊,用不用幫你拿衣服?”發現陸別塵帶來的行李包還原樣不動放在沙發上,顧慎如又熱心地問了一句。
又過幾分鐘淋浴聲停了,浴室裏才傳來陸別塵的回答,“那麻煩你,過來的時候小心點。”
“哦!”顧慎如不好意思翻他的東西,于是拄着拐直接把整個包提到浴室門口,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一只筋骨分明沾着水珠的手,帶出來一團潮濕的蒸汽。
一聲“謝謝”,這只手把包接進去了。
拎包的手消失在視線裏的時候,顧慎如不自覺地把頭一偏,往門縫裏望了一眼。
真沒什麽別的,就是剛才還沒看到正面麽,想看。
但這次她還是沒看到,那扇門很利索地在面前關攏了。顧慎如縮了下脖子,只感覺眼前一暗,猶剩下混合着香皂味的水蒸氣悠悠地鑽進鼻腔。
啧。
五分鐘後,陸別塵穿着整齊地出來。
顧慎如淺淺瞪了他一眼。
有的人還跟以前一樣小氣,想占他點便宜可真難。
不過別的不提,浴室總算是修好了,顧慎如翻出洗漱包來也打算洗個澡。昨晚坐了一夜的車都沒洗成,感覺髒髒的。
但她的石膏腿好像是個問題。意識到這一點,她站在浴室門口盯着腳發了愁。“林小土。”這個名字自然而然就從嘴裏溜出來。
好像突然之間就習慣了把一切問題都丢給他,反正他也總能平息。
“等一下。”陸別塵正在整理新買回來的床單和被套,見她準備洗澡便轉頭去翻包,很快找到一個石膏專用防水套。
“這樣不怕水了。”他蹲在她腳邊幫她把石膏腿包好,然後擡起頭朝她笑了笑。
“咦,還有這種東西。”顧慎如擡一擡自己被密封得如同火腿腸的右腿,“你提前準備好的?”
“嗯,常有骨折的病人需要這個,順手帶了一個出來。”陸別塵平淡地點了下頭,說着又起身找來一個塑料小板凳。
“哦。”顧慎如靠在的浴室門框上,咬了一下嘴唇。
順手,有多順手?反正她聽着不順耳。
陸別塵把塑料小凳洗幹淨放置在淋浴噴頭下,又調整了一下位置,然後一手扶着她坐過去。将她安頓好後,他起身刷一下替她拉上了浴簾,又站在簾子外頭交代道:“你小心一點,需要幫忙的話叫我。”
另一端,顧慎如坐在小板凳上,從粉紅色浴簾底部的縫隙裏看見他被浴室燈光模糊拉長的影子。那條影子在她跟前停留了片刻,然後退出視線。之後她聽到關門的聲音,有一抹異樣的感覺從心裏閃過。
需要幫忙就叫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發生在斯德哥爾摩那個迷亂的晚上。至今她也不能确定那個照顧了她一夜還幫她洗衣服的人是誰。猜歸猜,不好意思直接問,因為既害怕他說不是,又害怕他說就是。
好在今天她應該不需要幫什麽忙了,洗澡還不會麽,又不是真的殘疾人。
然而打臉來得很突然。很快她就發現她又高估了自己。
洗頭洗澡倒是很簡單,問題是洗完之後她好像站不起來了。浴室裏老舊的瓷磚地一沾上泡泡水就變得異常滑,怎麽也沖不幹淨。她的拐杖杵上去都直打滑,用不上力,當然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樣單腿亂蹦,萬一再摔到什麽地方,她真的要原地退役。
也總不能坐着等地上的水幹,最終沒辦法還真的只能叫救命。
“咳,林小土?”她有點尴尬地沖外邊喊了一小聲。
“在。”浴室外立刻傳來回應,“怎麽了?”
“那個,地太滑了我不敢站。”顧慎如用腳蹭蹭滑溜溜的地面。
“好。那我進來了?”外面傳來聲音,但沒開門的動靜,似乎在等她同意。
作者有話說: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