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枕頭扔過去, 卻無人回應。
顧慎如一轉頭才發現旁邊的單人沙發不知什麽時候空了,而客廳另一邊衛生間的燈倒是安靜地亮着。
“啧,又上廁所。”她話都到嘴邊了又沒人說, 不滿地小聲嘟囔,“不是火鍋吃多了吧。”之前的幾盒小火鍋她雖然饞,也到底沒敢多吃, 最終照例每樣嘗了幾口就都扔給了陸別塵, 還監督他吃完了。
明明記得他以前挺能吃辣的, 怎麽現在兩口火鍋就跑廁所。
“林小土, 你快點!”她沖衛生間的方向喊了一聲,靠在沙發上等着。
窗外天色又變淺了一些, 不時傳來幾聲鳥鳴。六月的晨風是溫溫潤潤的, 吹得半宿沒睡的她很快開始覺得困。
衛生間的門還是關着。顧慎如終于等累了, 趴在沙發扶手上咕哝一句“真磨蹭”, 然後又是不情不願地睡着了。
這次她沒有做噩夢, 做了一個好的。
在夢裏, 穿紅色羽絨服的孟廷牽着她的手在凍住的紅白河面上滑行, 沿途她見到很多別的人,有顧閑、老吳、梁芝、Jen,還有曾經無數的同學朋友。
她幸福地從人叢中穿過,然後回首目送他們遠去。孟廷也跟随人群離開了。再轉頭看前方,河還是那條河, 曲折無盡頭。
只剩下她自己在冰面上繼續滑行,但也并不覺得孤單,因為眼角餘光中長久地跟随着一片影子。它沒有面孔, 溫暖沉靜, 被斜陽拉扯得非常悠長, 像一條路。
她的後路,她的歸途。
顧慎如睡熟時,另一邊洗手間的門才無聲地打開。
陸別塵回到客廳,将仍在播放的視頻靜音,然後把顧慎如歪扭吊在沙發外邊的腿撈起來放平,好讓她睡得舒服一點,之後又把毯子拉起來,輕輕給她蓋上
顧慎如沒有醒,只翻了個身,咂咂嘴發出一小聲呓語,不知在做什麽夢。先前一直沒休息好,這時的她睡得像嬰兒一樣,面頰和鼻頭微紅,一雙小而飽滿的嘴唇被舌頭舔了舔,泛起一層水光,手臂乖巧地縮在胸前。
陸別塵替她掖住毯子的邊角。到靠近肩窩的位置,他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懸在她的嘴唇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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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慎如那雙晶亮的粉紅色嘴唇吧嗒了一下,好像感覺到即将到來的觸摸。但是那只手并沒落下去,只是隔着一層空氣輕柔地描摹她的面容,從勾起的唇角到圓潤的鼻頭,到淺凹的擁有卷翹長睫毛的眼,最後到她散落在燈下的頭發。
最後的最後,她的發梢被一縷晨風吹動,柔滑得像一截綢緞從他的掌心劃過,然後飄落。
顧慎如沒醒,看不到身旁那個男人此刻眼中沉浮的笑意。
陸別塵收回手,很輕地将燈關了。
顧慎如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睡得這麽香過了,以至于她醒來的時候都腦子都是懵的,一時想不起自己在什麽地方。
她是被壓在屁股底下的手機震醒的,挖出來一看,就是梁芝的一長串語音信息,再看時間,居然都快到中午。
梁芝的語音太長她懶得聽,胡亂甩過去一個表情包,說剛睡醒。
對面見她有動靜,立刻又飛過來幾條文字信息,每一條都帶了一個犀利的問號——
“剛醒?咋睡這麽久?怎麽睡的?跟誰睡的?昨晚幹嘛了睡這麽久?”
“寶兒你這樣裝啞巴我真的很容易亂想,你知道我現在正在腦補什麽嘛,嗯?”
“等一下!我有預感你馬上就要給我來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樣’,不我還沒準備好!”
……
“好了,寶我準備好了,你說吧。”
……
“不對,再等一下!昨晚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別逼我又問一遍!算了受不了了,你倆到底是是啥關系?啥關系!”
……
“女人,你的沉默很可疑。”
“靠,難道!大狼狗變好炮友……”
顧慎如的手都快被震麻了,終于清醒過來。看見梁芝的奪命連環三千問,她吃吃一笑。
本來昨晚她也是糾結了半天,想找某個人把話問清楚的,但後來意外發現了藏在他手機播放記錄裏那一條關于她的視頻,又感覺好像沒什麽必要挑明來問了。
什麽關系才會讓一個人把另一個人從小到大的超長個人剪輯存在手機裏?什麽關系才會讓一個人悄悄買下另一個人住過的房子,還多年原封不動維持原樣?不是變|态就是真愛了吧,她覺得。
她掀開毯子從沙發上坐起來,看外面已經又是日光明豔,法桐枝葉油綠。
被太陽曬得眯眯眼,她轉頭發現一旁的投影儀還在工作,對面牆上仍然在放着她的比賽或日常剪輯,已經快到今年初世錦賽那一場了。視頻關了靜音,畫面在日光裏只剩下淡淡的一層,她看到自己在裏面無聲地滑行、摔跤、說話和笑。
陸別塵坐在她側前方的單人沙發上,半倚着靠背,一手撐着頭,安靜地面朝投影的牆壁,看上去是睡着了。
“林小土,醒醒別睡了。”顧慎如精神好起來,不客氣地丢了個枕頭過去。
“你醒了?”陸別塵聞聲回過頭。
顧慎如聲音頓住,看着他愣了一下。她發現他原來根本沒在睡覺。他的神态很清明,眼睛稍帶了點熬夜之後的泛紅,目光落在她臉上的一瞬間浮起一層笑意,恍然間像是一個經過長途旅行,終于抵達目的地的人。
“睡得還好嗎?”他輕聲問。
顧慎如在心裏算算時間,自己好像睡了快十二個小時。
“你沒睡?”她問,然後看見他搖搖頭。
“不困。”他說。
“你還在看?”她又問,看一眼對面投影的牆壁。
陸別塵笑了笑,沒說是也沒有否認。其實牆上的畫面已經淡得沒有顏色,但他一直在看。晝夜已經交替過一回,他還沒有看完。
顧慎如不說話了,盯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不舒服?是沒睡好麽?”見她發愣,陸別塵微微蹙眉。
“沒,睡挺好。”顧慎如回過神,一頭倒回沙發上拉起毯子蓋住臉,“我再躺會兒。”
“懶蟲。”隔着毯子她聽見一個沉軟的聲音,不用看臉也知道他笑了,很輕地嗤一下。
顧慎如在毯子裏翻身窩成一團,像只偷完大米之後回窩竊喜的小耗子。
手機又震了幾下,梁芝還在不厭其煩地追問那個“狼狗變炮友”未解之謎。
這一次,顧慎如飛快地打字:“屁的炮友!這個男人都要愛死我了好嗎!”
千裏之外,梁芝一聲尖叫。
顧慎如已經回憶不起自己上次賴床是什麽時候了,通常她起床準備訓練時天還是全黑的。
但是今天,有個人管她叫“懶蟲”。
一種怪怪的感覺,好像突然就有了充分的不起床理由,于是她多少帶點報複心地在沙發上一窩就窩到中午十二點多,愉悅地看梁芝的微信表情包大賞,但又故意不回信息。畢竟不是所有心情都适合分享,比如此時此刻她隔着毯子聽見了幾聲輕慢的腳步,那是她想要獨占的。
直到正午氣溫升高,顧慎如才感到有些悶熱地掀開蓋在頭上的毯子從沙發上彈起來。從來不賴床的人,躺久了其實挺難受的。
外面日光正盛,白晃晃地沖進窗口照亮屋中每一個角落,連空中翻飛的塵都似乎充滿了盛夏的活力。
茶幾上的投影儀還亮着,但那條漫長的視頻已經播放結束,對面白牆上只剩下一個淺淺的畫框。陸別塵仍然坐在側前方的單人沙發上,低垂着頭一手遮住眼睛,這次看樣子是真的睡着了。
但顧慎如此時精神百倍,一刻也坐不住。
“林小土!”她把石膏腿從沙發上搬下去,然後單腳站起來蹦跶兩下到陸別塵面前,一把拉開他擋眼睛的手,“大中午的別睡了,我餓了!”
其實平時,哪怕跟關系最好的梁芝在一起,她也不會這麽霸道地不讓人睡覺,但今天面對這個不聲不響陪在她身邊的男人,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有種想欺負他的邪惡沖動。也或許很早很早就有了,只是這一刻格外強烈。
陸別塵并沒有睡熟,被她一推就立刻驚醒,在窗口散進來的瑩白陽光下眯着眼睛朝她笑了笑。
初醒一瞬間的笑意沒有鏡片遮擋,坦白如同透明。
顧慎如一怔,旋即在陸別塵伸手摸眼鏡時回過神來,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了他放在面前茶幾上的眼鏡,藏到身後去了。“別戴了,難看!”
陸別塵愣了一愣,笑笑沒說話,只是伸手向她身後夠。
“不給。”然而顧慎如把眼鏡拿得更遠了一點。眼尾一掃那副看上去冷冰冰的無框眼鏡,突然心生惡念地想給它一掰兩半,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動手。
但她還是沒把眼鏡還給陸別塵,靠着沙發扶手結結實實藏在身後。“你近視多少度啊,不戴就不行麽!”帶了點莫名的怨念,她看着他沒有眼鏡的臉。
陸別塵也沒有硬搶,微微仰着頭看她。因為看不清,他的眼神中有些失焦般的茫然,眸色反倒比平常更幽深,像深凹在眼窩裏的湖水。
“不戴我就看不清你了。”他說,嗓音略微發啞。
“一點兒也看不清?”顧慎如半信不信,往前湊了湊,“現在呢?”他們之間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
陸別塵輕微地搖搖頭。他此刻的視線中只有一個融在白色日光裏的靓麗輪廓,雖然可以憑借記憶描摹出她的身形五官,精細到每一束肌肉的線條和每一縷發絲的走向,但他是看不清的。
看到他坐在那一副沒辦法的樣子,顧慎如終于心軟了,把眼鏡還給他。
“話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近視的?”但她還得很不情願。
“大學期間,總是熬夜寫論文。”陸別塵戴好眼鏡,笑了笑。
“寫論文?”顧慎如眉毛一動,想起一件陳年舊事。“你是不是一個人要寫三個人的論文?”
當年孟廷給她找英語陪練的時候,據梁芝的小道消息說他是“賄賂”了那另外兩個高考英語滿分的女生才終于被孟廷給請回家,條件就是論文。
“是不是!”顧慎如戳戳陸別塵,心裏癢了一下。
但陸別塵只是笑笑,似乎不願多說。
“林小土,你不說我就去告你搞學術欺詐!”顧慎如眯起眼睛盯着他。真的很想聽他親口承認,承認哪怕一件與她有關的事。
陸別塵垂下眼,把眼鏡摘下來用襯衫一角擦了擦,然後不緊不慢又戴好,然後才重新擡起頭看着她,展開笑容
“告我?你沒有證據。”
聽見他的話,顧慎如心裏嘭通一跳,突然感覺臉和脖子都有點發熱。“證據是吧?要證據是吧?”她伸手去揪陸別塵的耳朵,一條腿直接跪在他坐着的沙發上。
“你小心。”陸別塵往後躲了躲,被她弄得低着頭笑。但顧慎如力氣太大,逼迫得他最終還手。
“好了別鬧,當心你的小瘸腿。”他用一只手固定住她的兩只手腕,從沙發上站起來。
“哼。”顧慎如把手抽出來,“暫時饒了你。”一邊說她一邊背過身,用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臉。
其實剛才她已經摸到他的耳朵了。熱的,和她臉頰的溫度一致。
她得到了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