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林小土, 我想好了。”顧慎如說。
“什麽?”陸別塵坐在她身旁不遠,聽到她說話就立即看過來。
“我們回北城吧,我準備好了。”顧慎如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重重吐出來。
“好。”陸別塵點點頭,目光裏如常淡笑。
顧慎如将送給Jen的白玫瑰擺進草叢深處,朝向她的家鄉所在的東面, 又把給顧閑的向日葵一朵一朵摘下來, 放進紅白河裏讓它們随波飄遠。
那之後他們就離開了小島回到岸邊。顧慎如仍然一路趴在陸別塵背上, 玫瑰色夕陽将他們重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輛沒鎖的共享單車還靠在樹幹上,忠心耿耿地等着接他們踏上歸途。
回去時他們走了條較近的路, 路過了以前的中學。顧慎如一時興起地拍了些照片打算晚點發給梁芝, 遺憾的是暑假期間沒有學生, 都找不到上學時的感覺。
從學校拐出來, 經過一個眼熟的路口, 顧慎如忽然用力拍拍陸別塵的後背, 興奮地喊道:“林小土, 到你家了!”
是陸別塵和家人從前住的那條老舊的巷子,她現在還記得那個地方的樣子:一排紅磚小樓,底層開成小門面,面館、雜貨店什麽的連在一起,他家開的是小超市和早餐攤, 每天天不亮就開門營業。
在巷子口朝裏打眼一望,即便什麽也看不清,顧慎如都覺得像是已經聞見了清晨燒麥剛出籠時的那個香味。
總也忘不了那個時候, 她就像只貪嘴的貓, 趁孟廷忙時偷偷跑來蹭吃蹭喝。她特別喜歡他家裏人, 小姐姐似的林韶淇,還有一個跟他一樣沉默寡言的老外公。
那時候,她常常就像現在這樣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手裏揪着他黑襯衫的衣角,晃悠着兩條腿,深深迷戀着那條老巷中濃郁的煙火氣。
“林小土,我們進去吧!”她又拍了拍陸別塵,有點着急。
“別去了,那裏面現在什麽都沒了。”陸別塵在路旁停下,但沒有往巷子裏拐。
“不,我想去看看。”顧慎如很堅持。
其實她知道他一家已經搬走了,昨天剛到雪城時他就提過,但此時都到家門口了,她還是特別想回那個地方看一眼。她甚至還能記起他家後院的露天洗手池,水管裏的水總是被太陽曬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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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等真的進去了,她才發現陸別塵沒騙人。
那排紅磚小樓已被拆得只剩地面上一方一方的印子,其餘就是一些建築垃圾,整塊區域現在是待建的空地。
顧慎如站在空地上,試圖辨認出以前的林家小超市和早餐攤的方位,但什麽也找不到。她頓時就陷入悵然,呆呆地看着這片面目全非的地方。
“別難過,”她身旁,陸別塵一手推着車,一手拍了拍她的頭,沖她笑,“雖然拆了,但賠了很多錢。”
“嗯?”顧慎如回過神,心裏那點小惆悵立即被他臉上輕松的笑容給驅散了。
“賠了多少?”她好奇中帶點小財迷,湊近了問。
“夠買你家了。”陸別塵看她一眼,笑容擴大。
“啊哈!”顧慎如突然有點上當受騙的感覺,使勁敲了他一記。
“別鬧。”陸別塵仍然笑着,擡臂擋在她側面以防她摔倒。巷子裏路面不平不好騎車,他就把單車慢慢推着走。
顧慎如坐在後座上,輕輕晃腿。
“林小土,所以你家是因為拆遷才搬走的?”她戳戳陸別塵肩膀,問他。
之前他們都沒怎麽聊過以前的事情。他似乎不像她那麽喜歡憶往昔,從來也不主動提起。早先梁芝很模糊地說過他離開雪城是因為認回了有錢父親,但那也只是道聽途說,她到現在都沒完全信。
“不。”陸別塵搖了搖頭,稍微停頓之後才擡眼看着她。“那個時候淇淇病了。為了治病搬去海城,那邊醫療條件好一點。”
“啊!”顧慎如一下驚愕了,腦子裏瞬間浮現出林韶淇披散着長卷發,隔着小窗笑着叫她“小寶貝兒”時的模樣。那是唯一這麽叫她的人。
“什麽病,嚴重不,現在好了沒有?”她急忙問。
“好了。”陸別塵答得很平靜,看着前方的路。
“啊那就好!”顧慎如拍拍胸脯。“外公呢,還好嗎?”
“都很好。”陸別塵淡淡地笑着。
“真好啊。”顧慎如放心了,嘆口氣,突然湧起一股羨慕的情緒。如果顧閑也還健在的話……
“那淇淇和外公現在住哪兒呢?”她打斷心底一瞬間的傷感,扯着陸別塵的袖子接着問。
“留在海城了。”
“喔,那我下次去海城比賽的時候順便看看他們。”
陸別塵回頭看看顧慎如,沒說話。
“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一起去吧。”顧慎如倒是很認真地計劃起來。她忽然間就特別想念林韶淇了,很想聽那個漂亮女人再叫她一聲“小寶貝兒”。
“淇淇到底是什麽時候生病的,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她一邊想,一邊忍不住又追問。
陸別塵的答案,竟然是八年前的夏天。
“所以就在我給你打電話那個時候?”她有些愣住,慢慢捋出一條線。
所以,在那個她把自己摔斷了腿,給孟廷氣得住了院,躲在病房陽臺上試圖給他打電話求救的時候,原來他也有自己的困境麽?不光要面對老吳的恐吓,還要照顧生病的林韶淇。
陸別塵微笑不語,像是默認了。
“你不早告訴我!”顧慎如一拳捶在他肩上,感覺眼眶一澀。那時候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只顧犯渾,只顧生氣,沖動地拉黑了所有人。
“過去那麽久,還提它做什麽。”陸別塵繼續推着自行車,腳步慢而沉穩。最後一點已沒有溫度的陽光照在他臉上,消融了他的表情。
顧慎如卻停不下來,腦子裏的時間線還在慢慢往後捋。不管平時裝得嘴多硬,她內心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擅長放下的人。
“那,那次你根本沒收到我的邀請卡咯?”她想了一會兒又問他。
離開雪城去加拿大前梁芝給她攢的告別聚會,她拐彎抹角地把邀請卡夾在詩集裏扔進了他家後院想借此再見見他,結果他沒出現,她耿耿于懷好多年。
陸別塵頓了頓,帶有歉意地看看她,“對不起,淇淇生病後我們就沒有回來過,房子是托鄰居打理的,沒過多久就拆了。”
顧慎如聽完,“呼”地吐了一口氣,有種說不清的宿命感從頭頂壓下來,但同時心裏竟然還敞亮了一些。
原來啊,原來。
她的邀請卡從來就沒到過他手上,而那本在她記憶中停駐許久的藍色封皮的小詩集,最終也還是丢了吧!幾年前收到的那封夾着書頁的信,現在看來也只是一個美麗的巧合。
顧慎如拽着陸別塵的胳膊,彎腰吃吃笑起來,忽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和他都好傻啊,兩個傻子。
“笑什麽。”陸別塵扶了她一把,也笑了。
顧慎如搖頭不說。擡起頭來時,她的眼睛變得亮亮的,盯着他,“邀請卡呀,回頭我重新給你畫一張吧,如果明年我真的去冬奧,你來!”
“好。”
顧慎如自己跟自己比了個耶,心情突然很好,如同漸漸吹起的晚風一般輕盈涼爽。
這條廢舊的巷子很長,他們走得很慢。這一路上顧慎如又捋出來許多別的問題,比如——
“你為啥改名?你爸真的是富豪嗎?你是富二代?”
“你看我像麽?”陸別塵笑。
但笑過,他還是認真回答了她的問題,說改名是因為林韶淇病重時自己照顧不過來,父親家提出幫忙,以此作為條件要求他改回父姓,他便接受了。生父所在的陸氏的确是一方豪門,不過他現在與他們的聯系很少,互相之間都沒什麽感情。
顧慎如聽完聳聳肩,感覺這家姓陸的沒什麽意思,不認也罷。“要不你抽空把名字改回來吧,林小土多好聽。”
陸別塵又笑。
“所以訂婚真的是誤傳麽?”顧慎如眨巴眨巴眼睛,繼續問。說這話時她鼓着嘴,聲音悶悶的,十分刻意。
“真的是。”陸別塵卻表現得不太在意,說畢竟陸氏那麽一個龐大的家族,外人很難分清誰是誰。
顧慎如聽了也覺得有道理,開玩笑說一定是他太窮了,在那個圈子裏沒人要的。
陸別塵還是笑,也沒有和她辯。
太陽慢慢落山了,路燈亮起來。他們的對話變得很輕松,不時候夾着幾聲玩笑。
她問他為什麽不留在海城讀大學而去了北城,他說北城學校給的獎學金比較多。
問為什麽會在她家附近的小醫院工作,答曰那一帶房租便宜。
顧慎如氣笑了,用石膏腿踢他。
慢慢地,她感覺自己已經能夠從他的話裏分出真假。
後來她就懶得再問以前的事了,心裏很多糾糾纏纏的東西都忽然淡化,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全感取代了它們。
她現在只想參加一場新的比賽,畫一張新的邀請卡。
天将黑的時候,他們回到老房子簡單收拾一番,然後就帶着顧閑的樂譜直接啓程回北城了。
顧慎如原本跟陸別塵說過了今晚明天再走,免得他連夜開車太辛苦,但她的興奮和着急都寫在了臉上,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現在走,我也能趕明早上班,要麽該扣工資了。”他笑着,說着,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幫她裝好了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