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齊邯少女的笑靥如蜜糖

一抹流雲恰巧從半空中劃過,擋住了片刻的光亮。

蕭神愛将空了的白玉盞随手擲在桌案上,發出“哐當”一聲輕響,眸底閃過一抹幽暗:“你再咒我阿兄一句試試?長這麽大,連人話都不會說了?”聲音冷冰冰的,絲毫不留一絲情面。

周圍衆人的談笑仿佛都停了下來,蕭玉露只能聽到耳中傳來的嗡嗡聲,這處還算僻靜,但到底還是有些人在附近。

原本是想着過來刺激幾句,看蕭神愛當衆失态的。哪知道人确實是失态了,卻是先發作在了她身上。

蕭玉露此刻只覺得面頰發燙,不是被酪漿所燙傷,而是羞的。

筵席上人很多,男女都有,她恍惚間感覺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朔風刮在臉上,似乎生生要扯下她一塊皮肉。

長到這麽大,她還沒受過這種委屈,當下就紅了眼睛,咬牙質問道:“蕭神愛,你做什麽!”她作勢要去打蕭神愛,卻被自己的侍女給死死抱住了。

“娘子是萬金之軀,切勿沖動,奴婢先帶您下去更衣。”侍女臉色蒼白,連聲音都在發顫。她是元孺人精心挑選的,很機靈聰敏,清楚今日要是坐視自家娘子和清河郡主鬧起來,一頓重罰是少不了的。

這還算輕的,若是跟着胡鬧,恐怕連命都要沒了。

眼見連侍女都跟自己不是一條心,蕭玉露更為惱火,掙紮着想要将她甩開。

“怎麽回事?大庭廣衆下你鬧騰什麽呢?”一道清潤的聲音伴随着急切的腳步聲傳來,一名清透婉麗的少女匆匆走來,蹙眉瞥了眼侍女,“你們是怎麽照管五娘的?趕快帶她下去更衣!”

少女是齊王妃所出,也是齊王目前唯一有縣主封號的女兒,在齊王府中頗有幾分威嚴。幾個侍女被她眼波一掃,立時抖了抖身子,就要扶着蕭玉露下去。

蕭玉露愈發的委屈,淚花幾乎要溢出眼眶:“阿姊,是她欺負我!她拿酪漿潑我!”

“我欺負了你?”蕭神愛忍不住勾了下唇角,“是啊,我是打算欺負你來着。”

她靠在憑幾上斜睨着蕭玉露,嗤笑道:“既然我欺負了你,少不得要找祖母他們給你主持公道。你剛才說的那番話,可敢跟我去祖母面前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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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要去祖母面前,蕭玉露瑟縮了一下肩膀,霎時啞了聲,連淚花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很清楚自己今日說了些什麽,過來譏諷也是一時沖動的,哪裏敢讓長輩知道。

蕭衡再惹了忌諱,也和她一樣是正兒八經的王子皇孫,并非有罪之人。

往小了說,她是不顧念兄妹之情;往大了說,則是她在詛咒郡王。

眼見着蕭玉露被鎮住,蕭真真對着侍女厲聲道:“還不帶五娘下去?”她神色冰冷的看過去,今日是給阿兄相看世子妃的大日子,若是被蕭玉露給攪和了,她絕對饒不了她!

“神愛。”等蕭玉露被幾個侍女簇擁着離去後,蕭真真方才轉過身說,“她就是這麽個不知輕重的性子,又口無遮攔,也教訓過了,你別跟她計較。”

蕭神愛哼了一聲:“阿真姐,她這哪是什麽口無遮攔,恐怕都是肺腑之言吧?”

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也知道定然是惹着她了,蕭真真有些着急上火,心頭湧起了些許無奈,不僅放柔了語氣:“神愛,要不……”

“算了算了。”蕭神愛擺了擺手,剛才那話不是蕭真真說的,她也懶得再為難她,“你今日事多,先去忙吧。”

見她似乎打算翻篇,蕭真真松了口氣,同她道了聲別,又交代了侍從幾句後,匆匆離了筵席。

“你若是再這麽惹是生非,以後都不用再出門了!”從筵席那邊過來的路上,蕭真真已經從侍從那打聽清楚了經過,“今日是什麽場合你不知道?”

幸好自己趕來的及時,真要讓她們鬧起來,連母親都要被祖母怪罪。

蕭玉露委屈壞了,拿指甲尖用力掐了掐手心:“阿姊,蕭神愛用酪漿潑了我一臉,你還偏幫她。”

蕭真真冷笑:“若不是你去招惹她,會落得這個下場?我看你就是活該。”

她知道以蕭神愛的性子,根本沒将蕭玉露放在眼裏,大多時候都是直接無視。若不是她主動上前挑釁,哪能将對方輕易激怒。

“我……”

“行了。”蕭真真有些不耐煩,“你先在這兒反省,等你反省好了再回筵席去。”

兩名皇家貴女走後,筵席上先是靜了片刻,随後又開始熱鬧起來。各式鮮妍奇花已經無法引起衆人興趣,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剛才那件事上。

“我看合浦王那壓根不算什麽事,郡主這嚣張勁……和先前是別無二致啊,齊王府的五娘被潑了酪漿都不敢說什麽。”

“是五娘做了什麽吧?陽夏縣主臉色難看成那樣,還教訓她了。”

“也是,五娘脾氣也不怎麽好,平時在外仗着身份跋扈,這次是撞到硬釘子了。”

一片低語聲中,梳着百合髻的少女站起身,茜色灑金長裙在行走間搖曳生光。

不經意擡眸時瞥見了來人,蕭神愛便也起身笑着喚道:“白姐姐,你今日怎麽出來啦?”

白茗秋欠身行了一禮,輕聲道:“家中幾個妹妹想進宮玩,央着我陪她們一塊兒。”随後又問:“神愛,你近日如何?”她聲音柔軟,如同月下潺潺流水,能夠撫慰心田,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我挺好的,你出來散散心也好。”蕭神愛請她在身旁坐下,将糕點往那邊推了推,“白姐姐你呢?我記得你上月感了風寒,可大好了?”

白茗秋是蕭衡的未婚妻,是板上釘釘的太孫妃,下過诏書的那種。

因着蕭衡這一層關系,她同蕭神愛常有往來,甚至蕭衡有時還會假托蕭神愛的名義給她送東西。

見蕭神愛一臉關切的看着她,不由得微微颔首:“風寒已經好了。”她朝周圍看了一眼,蹙眉問道,“剛才是怎麽回事,你沒受委屈吧?”

蕭神愛不禁笑了:“她能給我什麽委屈受?”被潑了點酪漿而已,就能哭成那個樣子,“一點小事罷了,不值當什麽。”

說到底是家事,她沒打算主動說給旁人聽。事關蕭衡,對面這人又是白茗秋,就更要小心維護兄長在她心裏的形象了。

“對了。”蕭神愛突然想起件事,咬了咬唇瓣說,“白姐姐,你有空了來東宮尋我好不好?阿兄有東西讓我給你。”

白茗秋有些詫異,臉上飛快閃過了一抹不好意思,酡色隐隐約約浮現于雙頰。

蕭神愛偏頭去看她,軟聲說:“那日阿兄本來想親手交給你的,只是你感了風寒沒法子出門,他才只能讓我轉交。”

白茗秋含笑點了點頭:“好,那待會筵席散了,我随你一塊兒去?”

蕭神愛小雞啄米般點頭,随後小聲問:“白姐姐,你沒嫌棄我阿兄吧?”她偏頭觑着身旁那人的神色,心中有些忐忑。

“怎麽會?”白茗秋一臉的驚詫之色,沒想到蕭神愛竟擔心自己會嫌棄皇孫,“合浦王龍章鳳姿,身份高貴,我豈能嫌棄他?”

蕭神愛理所當然道:“可是白姐姐也很好啊。你能詩書善屬文,長安城誰不知道啊?祖母都還誇過你的文章呢。再說……總之你沒嫌棄他就很好啦。”

白茗秋的祖父是宰相,父親是黃門侍郎,未被定為太孫妃時也有很多人家想求娶,她擔心白茗秋從太孫妃變成郡王妃,心裏會有些難受。

為了兄長的終身大事,她可謂是操碎了心。

白茗秋有些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臉:“你這樣誇我,我都要以為我無所不能了。”

倆人說笑間,一道聲音從旁邊傳入,和煦如三月微風:“表妹,你沒事吧?”

身量颀長的男子立在那,輕而易舉的就能遮住一小片陽光,投射下一方陰影。

身上瞬間就冷了下來。

蕭神愛擡眸看過去,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淺笑以作回應:“表哥。我沒什麽事呀,表哥何出此言?”

“我剛才在那邊聽說你和齊王府的五娘争執起來,便想着過來瞧瞧,你沒事就好。”元正軒相貌出衆,氣質溫潤,說起話來也是慢條斯理的,“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前兩日祖母還同我念叨你呢。”

這是元家和清河郡主的私事,白茗秋不願多聽,說好待會同她一起去東宮後,便告辭離去。

蕭神愛手裏剝着板栗,仔仔細細将板栗肉挑出來,一邊笑道:“确實是許久沒見到外祖母他們了。這到了冬日了,天氣陰冷,前幾日又下過雨,外祖母可還會腿疼?”

“還是有些疼的,家裏人都有些着急上火,故而前幾日表兄離京才沒去送一送。”元正軒眸光幹淨澄澈,拿出一個小紙包遞給她,“我新得了些好香料,你看怎麽樣?”

蕭神愛閑暇時喜歡調香,自己也時不時讓人去西市購買香料,聞言便接了過來。打開後不由得笑道:“是上品。”

元正軒眼中蘊了點笑意,唇角微勾:“我昨日在西市瞧着新鮮就買了,那胡商果然沒騙我。我家中還有些別的,你要是喜歡,我到時候拿給你。表妹若是有空閑,也可來家裏坐坐,祖父祖母惦記你許久了,昨日我阿娘也念了幾句。”

她确實很有些日子沒去過外祖家了。

外祖家對她還算不錯,尤其是母親薨逝後,時常接她過府玩,每次過去外祖母和舅母都是噓寒問暖的。偶爾有了什麽新奇的小玩意,也會派人給她送來。

蕭神愛略思量片刻,便颔首應下:“好啊,我也有些想見外祖母了。等有空了,我就挑個時間過去。”

元正軒聞言,霎時喜上眉梢,原本就斯文的面龐更顯和煦:“三日後表妹可有空閑?正好祖父休沐,還能陪表妹說說話。”

蕭神愛算了算日子,輕輕點頭:“行,那我三日後去。”

花團擁簇的筵席入口處,闊步走進一青年。

那人眉濃而淩厲,一雙星目如炬,高挺的鼻梁下是薄削的唇,俊美而矜貴。他着了一身緋色麒麟紋圓領袍,足蹬革靴,腰系玉帶,隽逸之氣盡顯無疑。

從進來伊始,便已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他,因覺着眼生,都在猜測着是哪位新進京的世家公子。

他周身蘊滿了冷厲之色,不過是漫不經心的一瞥,便足以讓人膽寒,生生遏制住了想要上前搭話人的腳步。

直到他走過了,才有人敢議論起來:“這是哪家的郎君?怎的沒見過?”

猜測了片刻,有人遲疑道:“好像是平涼侯罷?我似乎聽人說起,他剛剛回京了……”

聽聞可能是平涼侯,滿座頓時嘩然。

秋末時大鄭在邊關遭遇突厥埋伏劫掠,突厥有備而來,那場惡戰卻是大鄭大獲全勝,其中有一半要歸功于平涼侯。

如今才過去一個多月,雖還未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但大鄭上層圈子裏早已流傳開來。

齊邯并未理會衆人探尋的目光,徑直往筵席的僻靜角落處走去。

他在一株梧桐樹下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少女今日盛裝打扮過,間色長裙迤逦于地,坐在凋零的梧桐樹下,美得像一幅畫。雖逆着光瞧不清她臉上神色,卻能看到她正偏着頭同身旁一年輕男子說話,不知說到什麽,倆人一同笑了起來。

那笑靥如蜜糖。

齊邯心口忽的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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