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竹矢“可是生我的氣了?”
樹下倆人笑了一陣,氣氛愈發的融洽。
太液池上拂來冬日寒風,刮在身上很疼,卻也能令人清醒。
不過片刻的功夫,齊邯臉上便已挂了溫和笑意,将淩厲氣勢沖散了些許,随後朝着那株梧桐樹走去。
“平涼侯?”看着緩緩走來之人,元正軒猶豫一瞬,起身喚了一句,“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此?”說罷,他又略顯遲疑地看着面前之人。齊邯畢竟有正經官職在身的人,不好随意走動。
齊邯唇角含笑,淡聲說:“進宮觐見聖人,看到這邊熱鬧就順帶過來了,不知元二郎君在此處作甚?”
元正軒擡眸時,正好對上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枝桠在風中輕晃,在那人臉上落下幾道明暗交錯的痕跡。心頭突地一跳,沒來由的慌亂起來。
他這不是明知故問?
元正軒心裏清楚,面前這人不是尋常同他争搶的長安貴公子,而是剛從沙場上下來的武将,他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隐隐流淌的煞氣。
可這種針鋒相對的時候,誰先露怯誰就敗了下風。
勉強整理好心緒,他輕聲說:“許久沒見過表妹,剛才席上又發生了些事,特意過來尋她說說話。”随後又拱手道,“此次安西大捷,平涼侯居功甚大,我還未來得及給平涼侯道一聲賀。”
齊邯眉眼舒展,語聲淺淡:“謝過元二郎君挂懷,只是齊某駐守安西,這是分內之事,當不得功勞。”
他沒管他的前半句,仿佛剛才只是閑話家常般的一問,對他的答案并不關心。
本來是用來緩和氣氛的一句誇贊,卻被他不鹹不淡的給堵了回來,半點都不留情面,元正軒一時間心裏悶得慌,臉色也不大好看:“平涼侯說笑了,聽說此事聖人都有嘉獎,豈會沒有功勞?”
“實是邊關士卒多有辛苦。”齊邯笑了一聲,沒有再接着說下去,轉了話頭道,“剛才過來時,正好聽到趙國公世子說要玩射箭,那邊到處尋你呢。”
元正軒深吸了口氣。
明明比他大不了多少,齊邯已在沙場上立下不少戰功,而他卻尚未入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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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這種場合,也顯得比他游刃有餘許多。
握在衣袖下的拳頭緊了緊,元正軒颔首道:“多謝齊侯告知。”
看着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齊邯輕嗤了一聲,沒料到他這麽沒用。
收回目光後,他轉而看向身側,眸色逐漸柔和下來,萦繞周身的凜冽之氣也盡數散去。
少女仍舊在專心致志的剝板栗,低垂着眼簾,纖長的睫毛遮擋住眸子,在眼下覆了一層陰影。
齊邯在一旁坐下,拿過一碟板栗開始剝,修長的手指輕輕用力,随後将栗肉盡數挑出來。不大一會,就将那石青素紋瓷碟給堆滿了。
他将那碟栗子肉往旁邊推了推,輕聲道:“吃這些剝好的,你別自個剝了,當心待會手疼。”
蕭神愛盯着面前的栗子肉看了片刻,随後将手中剝到一半的板栗扔下,有些不耐煩地說:“放了這麽久,冷都冷了,我不吃了。”聲音很淺淡,夾雜着顯而易見的嫌棄。
這是他到這兒開始,蕭神愛同他說的第一句話。
齊邯忍不住笑了一聲。
“終于肯理我了?”他偏頭笑問她。
見蕭神愛抿着唇不答話,臉頰緊緊繃着,他不自覺的放軟了語氣:“可是生我的氣了?”
“誰敢生平涼侯的氣啊?”蕭神愛斜睨了他一眼,又飛速的轉過了身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手中白玉杯盞。
齊邯凝着她如瓷的面容,按捺住唇角笑意:“你何時不敢生我的氣了?”随後又柔聲說,“我錯了好不好?栗子肉冷了,那我給你剝核桃?”
他從袖中取出一朵臘梅遞過去:“這是我剛才過來時在路上摘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蕭神愛沒伸手去接,只冷眼看着,順帶輕嗤了一聲:“一朵花也妄想收買我?你回京這麽些日子都沒個消息,怎麽今日突然蹦出來找我了?”她上了打量了他一會,“嫌棄我可以直說的。”
阿兄遭貶斥的時候,不少人以為他們這一脈要完了,紛紛避之不及。等後來見父親還是照常處理政務,與往常無異,才又重新腆着個臉湊了上來。
只這麽一瞬間,她腦子裏已經閃過了無數種可能。最後的最後,她覺得自己構想的很對。
齊邯肯定也是這樣的!
“我回京那日下午就來東宮看你了,只是恰好趕上你送合浦王出城。”頓了一會,見她态度略略有所軟化,齊邯辯解道:“等到第二日就被聖人派去了鹹陽,今日才得以從鹹陽回來。是我錯了,桐桐,你別生氣了。”
今日才回來,聽說太液池邊在辦宴席,便急急忙忙的趕來見她。
蕭神愛還是頭一回聽說他去了鹹陽的事兒。前些日子她生着悶氣,根本就沒心思去過問齊邯的事,底下人也沒提,她竟是什麽都不知曉。
“你還好意思提呢。”蕭神愛呆滞了一會,又開始氣鼓鼓的,“我阿耶都說,你就待了一小會就走了。”
他都沒等她回來就跑了!半點都沒将她放在心上。
齊邯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眸,想要解釋,卻又無從開口。他那日在東宮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太子才從百忙之中抽空見他,而後便說宮門快要落鑰,讓他先回去。
他不敢得罪未來岳父,只得說:“桐桐,我那日來得晚,出宮後本想沿着朱雀大街去尋你,卻沒見着人。”
蕭神愛怔了一下:“哦,我去買了點東西,從別的路走了。”
說話間,齊邯已經剝了幾個山核桃,并将裏頭的肉剔出來,擺在了她面前的瑪瑙碟子裏。
同她說話時,聲音還是一貫的溫柔:“若有下次,不管旁的事,我一定等到你回來再走好不好?”
蕭神愛一貫是個沒理都能鬧上三分的人,何況是覺得自己占了理的時候,更加不肯饒人。
但是齊邯的态度太好了,讓她根本沒法繼續鬧下去。
于是,她又不開心了,繼續在那生悶氣。
她卷長的睫毛垂下,遮擋住一雙潋滟桃花眸,原本就清豔至極的一張臉愈顯生動。齊邯眼中浮現笑意,有些想要逗她,卻又生生忍下了這心思。
溫聲細語的哄了許久,面前之人才逐漸有展顏的跡象,緊擰的眉心也放松下來,甚至還掀起眼皮看了他眼。
齊邯這下倒是真的笑了,柔聲問她:“等過兩日我休沐,接你出宮去西市玩?聽說又從西域來了許多新鮮玩意呢。”
從西域來的新鮮玩意。蕭神愛聽得很有些意動,本欲應下,卻又擰着眉說:“可是我剛才答應了表哥,休沐那日去外祖家玩……”
難怪元正軒剛才能走那麽幹脆。
一抹陰翳之色從眼中一閃而過,而後又被溫潤覆蓋,齊邯語氣更是輕緩:“無妨,我先送你去元府,等你從元府出來了,我再帶你去西市。”他小心翼翼地征求着她的意見,“桐桐,這樣好不好?”
蕭神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揚起臉問他:“你這次回來,要等到什麽時候回龜茲啊?”
澄澈的眼眸裏流露出好奇,似乎有星河點綴于其中。
她就這麽看着他,仿佛滿心滿眼裏只有他一般。被這樣一瞧,齊邯心都要化了,柔聲回道:“還沒定下來,應當要等到開春以後再走,今年要留在京中過年。”
倆人過來筵席時已經不早了,等到用過午膳後,齊邯擡頭看了眼天色:“是還想在這玩一會,還是回東宮去?”
蕭神愛有些困倦了,掩着唇打了個呵欠後,提出要回東宮午憩。走之前又交代侍女,待會将白茗秋引去東宮取東西。
齊邯一同起身送她。宮道綿長,倆人并肩而行,踩在青石磚上,在正午太陽下映出一小團影子。蕭神愛沒有像來時那樣乘辇輿,宮城又寬廣,才走到一半的路便開始嘆氣。
齊邯有些心疼地說要背她,蕭神愛十分心動,糾結了一會卻拒絕道:“算了,這兒人好多。”
在東宮她可以随心所欲,在這兒卻不行。
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倆人方才到了東宮。蕭晗正吃過了飯,挽了衣袖,一個人站在庭院裏玩投壺,見狀招了招手:“梧子,過來陪我玩兩把。”
“好啊。”蕭神愛興沖沖的拉着齊邯上前,拈起一支竹矢朝漆壺擲去,看似随意的一個動作,那竹矢卻正好貫穿壺耳而過。
她又取了一支遞給齊邯:“你試試。”
蕭晗瞥了眼林易,淡聲道:“取弓來。”他下巴朝遠處墜了花苞的山茶樹點了點。
林易應了一聲,不過片刻,就拿了一張雕刻精美的角弓出來,呈到了齊邯面前。
這竹矢只是投壺時的玩具,并不如尋常的箭羽鋒利,且那山茶樹離得又遠,想要射中更是難上加難。但齊邯神色未變,銳利的目光望向庭院中的山茶。
空中掠過一道殘影,伴随着劃破長空的聲音,“铮”的一聲,竹矢穿透一朵花苞,穩穩當當紮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