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桐桐“我叫梧子,是梧桐的桐”(已修……

蕭晗一直繃着的神色稍緩,面上露出了幾分滿意之色:“看來你這兩年在龜茲,倒是沒白待。”

齊邯放下角弓,垂眸拱手:“殿下謬贊。”

蕭晗将他上下打量一通,笑了笑,輕聲說:“是麽?”

他這聲音很淺淡,看似摻雜了許多東西,又更像是自言自語。齊邯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幹脆垂手站在那沒回話。

蕭晗也沒指望齊邯回什麽,深邃的眸子掃過他一眼後便沒再理會,側首溫聲說:“梧子,該你了。”

玩了幾個回合蕭神愛就困了,先一步回宜秋殿午憩,蕭晗卻獨獨留了齊邯說話。

“郡主。”她甫一進殿,绮雲便拿着一封信迎了上來,語調輕快,“這是大郎君給郡主捎來的信,早上剛到的。”

蕭神愛一喜:“阿兄捎信來了?難道他到合浦了?”

少女呆呆的模樣太過乖巧,绮雲忍不住笑道:“哪能呢,才這麽幾日,恐怕才出京畿不久。”

手中握着兄長讓人送來的信,還沒在案幾前坐穩,蕭神愛便迫不及待的拆開了信封,從其中取出一張薄薄信紙,将其展開。

才看了個開頭,她臉上笑意頓時一斂,将信擲到桌案上,微惱道:“他又喊我梧子,怎麽可以這樣啊,再這樣我就不理他了。”

蕭神愛小字梧子。

幼時她以為是因自己秋日所生,東宮前庭恰好結滿了梧桐子,所以才有了這個乳名。

等稍大些了,她才知道父親取的是吾子之意,很簡單的兩個字,述說着父母對她的拳拳愛意。因太過于簡單,正巧院子裏那一排梧桐樹上綴了果子,太子妃便将吾化作梧字。

等到她知道這個小字由來後,便不再允許父母尊長以外的人喚自己梧子。她是郡主,身份尊貴,又是這樣普通的小要求,自然沒有人不依她的。

只是旁人她能管住,蕭衡卻總是要故意和她作對,時不時的為了逗弄她,故意喚她梧子,經常惹得她滿處找東西要揍蕭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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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神愛又看了眼桌案上的信,心裏好不容易燃起的一點手足之情,被那兩個字給燒了個幹淨。

多看一眼都嫌糟心。

绮雲先前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等她抱怨完更驗證了心中猜想。擔心蕭神愛一怒之下将信給撕了,事後自個又懊惱後悔,忙上前笑道:“那奴婢先将這信收起來,郡主什麽時候想看的時候再看。”

“待會你讓人弄點山楂,我睡醒了想吃。”蕭神愛懶得再管信的事兒,站起了身,打算去更換寝衣。

等到卸了釵環和妝容、更換了一身柔軟的寝衣,正要睡下時,婢女卻說齊王妃派了人過來給她送禮物。

蕭神愛稍一想,就知道是為了今日她和蕭玉露的事,這算是齊王妃給她的賠禮。

她靠在隐囊上撥弄着剛染了色的指甲,懶洋洋道:“叔母是長輩,我怎好就這麽收了她的禮?女蘿,你快去庫房裏頭挑兩支簪子給叔母送過去,就說是我送給她和阿真姐的。”

她那叔母可不是什麽好性子,蕭玉露今日先行挑釁,差點攪和了這場筵席,又害的她堂堂親王妃來和自己一個小輩賠禮道歉,只怕回去了有她好受的。

既然有人能替自己教訓蕭玉露,還是光明正大、不沾半點錯處的教訓,蕭神愛也不介意賣個人情,全了她做叔母的面子。

吩咐完,她往下蜷了蜷身子,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裏頭,顯然是要睡了。

绮雲取了一個團蝶紋銀香囊放在錦衾裏頭,試了試被中溫度,而後方才放下帳幔,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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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約好要去元家那日,蕭神愛晨起用過朝食,慢條斯理的梳妝更衣過後,才由宮人簇擁着出了宜秋殿。

此時早已明日高懸。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宮,蕭神愛正閉目小憩時,女蘿在一旁低聲道:“郡主,平涼侯在外面候着。”

示意宮人停車後,蕭神愛掀開紗簾向外望去。

着绛色獬豸紋圓領袍的青年身量颀長,牽着一匹玄色駿馬立在巍峨丹鳳門下,淺金色的晨曦映照着丹鳳門,也映照着他的面龐。似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青年擡眸看來,沉黑的眸子深邃不見底,臉上偏又還帶着幾分慵懶。

她在看着齊邯的同時,齊邯也在看着她。

少女穿了身碧色小團花衫子,藕荷色披帛半挂在肩頭,如漆如瀑的長發挽成了望仙髻。

她今日的妝容很精致。細心描繪了斜紅,在頰側點了面靥,眉心甚至還貼了金箔花瓣。

雖早就知道她很美,但咋然見到她如此奪目的模樣,齊邯還是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心神。

看着那人逐漸朝自己走近,蕭神愛張了張嘴,歪着腦袋好奇問:“咦,你怎麽在這兒呀?”

齊邯簡直都要被她給氣笑了,偏又舍不得說半句重話,反倒還得放低了聲音哄道:“那日不是說好了,我今日過來送你去元家?”

蕭神愛偏頭想了一會,才記起來這回事,便慢吞吞應道:“哦,知道啦。”外面寒風肆虐,她受不住風吹,又縮回了車廂裏頭。

看着面前紅绡簾緩緩垂下,将少女的身影遮了個嚴實,齊邯勾了勾唇角,翻身上馬。随着朱漆馬車辘轳行駛起來,他也跟在那車架旁側,不疾不徐朝着元家而去。

一路上,齊邯溫聲細語的說着自己在安西的見聞,蕭神愛若是有了興致,會應和一兩句;若是說到她沒興趣的東西,則會催促齊邯講快些。

倘若講到了實在不願意聽的,她便直接拒絕:“別說這個啦,一點意思都沒有。”

嬌嬌軟軟的聲音從車廂裏傳來,尾音還拐了個彎,齊邯聽得心都快化了,輕聲問她:“那桐桐想聽什麽?”

蕭神愛回道:“你剛才說的那個龜茲古樂,我還沒聽完呢。”

“好。”齊邯應下,又順着先前的說到一半的東西繼續說下去。

元家宅邸在京城東邊的勝業坊,離皇宮不遠,不過隔了三四個裏坊。即便車架行得再緩慢,不到兩刻鐘便已經進了勝業坊。

元氏是大族,族中曾有高官輩出,這幾年雖不如從前,仍舊非同尋常。蕭神愛的外祖父元茂襲爵新蔡伯,因此元家門口的匾額挂的便是新蔡伯府。

雖是虛爵,并無實封,卻也足以見得其尊榮。

勝業坊住了不少達官顯貴,新蔡伯府在勝業坊腹心處,齊邯沒打算一塊兒進去做客,将蕭神愛送到伯府門前那條街巷後,他便勒住了缰繩。

此時的新蔡伯府門口已經立了數人,羅列四周翹首以盼,顯然是元正軒回來告知過她今日要登門,衆人早早的就候在了門口等她。

蕭神愛由侍女攙扶着下了馬車,一行人見狀都圍了上來,眼角眉梢都挂着喜悅:“神愛來了。”

齊邯目送她由衆人簇擁着進了伯府,聽到衆人略帶驚喜的喚她神愛,神色略一怔忡,恍惚間憶起了幼時。

幼時父親尚且健在,曾在東宮任太子舍人。

太子偶然間聽說他已經能拉動一石弓,在見過他所作的文章後,便讓父親帶他去東宮瞧上一眼。

猶記得是初夏的早上,蟬鳴聲陣陣。

他随着父親到東宮時,看到太子懷中有一個眉目如畫的小姑娘,她皎皎如天上朗月。太子抱着她坐在涼亭裏,手中握着一卷書,正在教她識字。

只一眼,齊邯就知道那定然是傳聞中的清河郡主,太子同太子妃的愛女。

小姑娘顯然是被寵壞了,即便是太子纡尊降貴親自教她識字,也不見她有絲毫動容。不過略學了幾個字便有些坐不住了,撒嬌道:“阿耶,我想出宮玩,上次阿娘帶我看過一個祆主吞火把,還要看。”

她眨巴着眼,目含期待地看着太子,讓人下意識就想要答應她的所有要求。

太子耐心的哄了小姑娘一會,卻沒能讓她打消掉念頭,嘟囔了幾句後,又轉而說:“我要去找阿兄玩,讓他給我編個小螞蚱,他昨天答應我的。”

“阿兄還在崇賢館上課,等阿兄做完功課再陪你玩,你今日該識的字也還沒有認完呢。”太子輕聲說了一句。一擡頭瞧見齊嘉良帶着兒子候在涼亭外,他恰好有事要和齊嘉良商議,便對着齊邯招了招手,“你可是叫齊邯?先帶着妹妹下去玩一會。”

聽到太子這樣的吩咐,齊邯手掌收攏成拳,手心裏甚至洇出了一層薄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

他以為小姑娘這樣的身份,可能不會搭理自己,但沒有想到,小姑娘很乖。

聽了太子的話,她乖乖的走出了涼亭,任由他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去了旁邊的小花園裏面。

在一片瑰麗的薔薇花架下,小姑娘突然頓住了腳步,揚起一張如白瓷般的小臉看着他笑,聲音軟軟糯糯的:“哥哥,我從未見過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呀?”還不等他回答,她先自顧自說道,“哥哥,我叫梧子,是梧桐的桐。”

她清澈瑩潤的眼眸裏倒映着光,比齊邯見過的最珍貴的寶石還要漂亮。随着他笑着應了一聲:“嗯,桐桐。”小姑娘似是才反應過來一般睜大了眼睛,又捂住了嘴,急忙辯駁:“不是桐桐,是梧子。”

後來父親薨逝,他因父死王事被養于宮禁。

原以為那将是一段黯淡無光的日子,可她卻宛若一道明日,照亮了他的整個年少時光。

齊邯知道她名為神愛,抑或是梧子。可他更願意喚她桐桐。

她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梧子,是衆人的神愛

——卻只是,他一個人的桐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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