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藥心頭像是綻開了一朵朵小煙花……
衣衫因打鬥而敞開了些許,冷風便順着領口往裏灌。
周圍一下子鴉雀無聲起來。
齊邯唇角噙着抹笑,拽着元正軒的胳膊,微一用力将他拉起來:“今日領教了元二公子的劍術,實乃幸事。”
元正軒擡起眼眸,發現齊邯離他很近,近到無法忽視他眼中的那抹譏諷。
“彼此彼此。”元正軒扯了下唇,略有一絲痛楚從臉頰上傳來,讓他差點就要繃不住情緒,咬牙道,“齊侯劍術超群,受教了。”
齊邯輕輕颔首,臉上帶了點歉意:“二公子的傷……實在是打鬥中在所難免,還望二公子海涵。醫士就在西側候着,二公子還是快去瞧瞧。”
“這是自然。”元正軒皮笑肉不笑回了句。
齊邯施施然離去,衆人圍了上來關心元正軒的傷勢。
想着方才打鬥結束後,齊邯扶着元正軒起身的一幕,便開始感慨平涼侯有君子風範,令人欽佩。
周遭的聲音吵吵嚷嚷的,元正軒聽得心中煩悶,謝絕過衆人的好意後,轉過身去尋醫士。齊邯剛才下手狠戾,若是不找醫士看看,他怕留下隐患。
才走到一半,便看到迎面行來的一道明豔身影。少女提着一個藤條編織的籃子,籃子裏放着許多梅花,路上見着熟識的人了,她便贈給對方一枝。
不知不覺的,元正軒的腳步慢了下來,心口劇烈跳動着,凝望少女行來的方向。
蕭神愛剛贈了一枝梅花給蕭真真,一轉頭,剛好同元正軒的視線對上。她緩緩眨了眨眼,輕聲喚了句:“表哥。”
“表妹怎的采了這麽多梅花?”元正軒笑着問她。離得近了,才看到少女鬓邊簪了朵紅梅,更襯得她肌膚若白雪。
蕭神愛道:“剛才路上看到了,順手摘的。”
頓了片刻,元正軒說:“我剛才見表妹送了不少梅花出去。”
Advertisement
見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的籃子上,蕭神愛恍然大悟:“表哥想要梅花啊。”她低頭翻找了一枝,擡眸時看到元正軒臉頰上的一點淤青,她愣了愣,“表哥這是怎麽了?快去找醫士看一看吧,帶着傷過年可不好。”
元正軒斟酌着該如何開口,蕭神愛眼前忽的一亮,已經繞過了他,提着花籃朝後面快步走去。
齊邯站在校場對面的高臺上,垂眸凝望着少女所在的方向。看着她徑直離開,絲毫沒為元正軒停下腳步,他臉上不禁浮現了一抹笑意。
“将軍。”侍從低聲勸道,“刀劍鋒利,将軍手上這傷,還是先去上點藥吧。”
齊邯摩挲了一下指尖,将左手攤開,一道寸餘的口子呈現在手心處,隐隐帶着血痕。他勾了勾唇角,淡聲道:“不急。”
“阿萦姐。”蕭神愛将手裏的小籃子塞給對方,聲音輕快,“我特意給你摘的梅花,你瞧好不好看?”
盧萦珠提着籃子在手裏掂了掂:“特意給我摘的?可我怎麽看你見人就發一枝呢。”
蕭神愛拉着她的胳膊說:“你只讓我折兩枝,我一不小心折多了,就想着将剩下的送出去。”她挑了一朵別在盧萦珠的垂髫分肖髻上,添了一抹豔色。
十幾歲的少女本就鮮妍動人,精心打扮過後更是說不出的明豔高貴。一個是太子之女,一個是北庭都護的女兒,倆人說話間,已經有了不少上來搭話的人。
見她眼下有些青黑,盧萦珠關切問道:“你昨晚可是熬夜了?睡不着還是偷偷幹壞事?”
張望了下四周,發現沒別人後,蕭神愛才小聲說:“看話本子。我讓人給我找了本合浦郡的話本子,裏面寫那邊瘴氣橫生,瘴氣裏頭都是吃人的怪物,你說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是假的!整日瞎想些有的沒的。”盧萦珠擰了下她的面頰,沒好氣回了句。
側首時,發現元正軒還在望着這邊,便輕蹙眉頭,拉着蕭神愛朝校場外行去:“我阿娘昨日從寺裏回來了,讓你有空過來玩。”
見她捧着小手爐乖巧點頭的模樣,盧萦珠又補充道:“你自個來就行了,不必喊別人一塊。”
蕭神愛歪了歪頭,疑惑道:“好啊,不過是跟誰說啊?”她想了想問,“你是說元家表哥他們麽?知道啦,本也沒打算叫他們的。”她跟元正軒幾人,說起來也算熟悉,卻沒要好到她主動去找他們玩。
盧萦珠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溫聲道:“我阿娘喜靜,你也是知道的。待會一群人過來鬧,她又該頭疼了。等往後得了空,再叫他們過來玩。”
穿過一小片翠竹後,便到了校場外面,此處離東宮已不算遠。
臨近午時,明燦燦的日光灑下來,穿過細長的竹葉,留下點點斑駁的痕跡。
一路走來,倆人身上都暖和了起來。
蕭神愛将鶴紋小手爐遞給侍女,扯着盧萦珠的胳膊搖了幾下:“阿萦姐,你跟我去東宮用午膳吧。等用完午膳,下午還有幾場球賽呢。”
宮裏這會兒人擠人的,在東宮則能清清靜靜的用一頓飯,兩相對比之下,盧萦珠自然無有不應。
用過午膳後煮茶時,侍從入內禀報平涼侯過來了,正等着郡主召見。
盧萦珠先是吃了一驚,随後起身道:“我嫌麻煩,就不見他了,先去偏殿午憩。你何時想去馬球場了,可要記得叫我一聲。”
不多時,玄袍青年闊步走了進來。
他逆着光站在殿門口時,雖瞧不清臉上的神情,但那周身的氣勢,卻叫人看一眼都暗自心驚。
“你怎麽來啦?”蕭神愛瞥了他一眼,低聲抱怨,“我都打算午憩了。”
齊邯看了看桌案上的擺件,柔聲問:“這麽快就要午憩了,不是才剛開始煮茶麽?”
被他戳穿了,蕭神愛一下子有些羞惱,別過臉哼道:“知道你還問,煩死了。”
少女鬧別扭的模樣實在太過可愛,齊邯眸色柔和了幾分,到底忍住了幾乎要溢出的笑意。他伸手将少女的鬓發挽到耳後,将茶餅掰碎放入茶釜中。
手腕幾度翻轉間,蕭神愛看到了他手心裏的一抹紅痕,連忙追問起來。
“沒什麽。”齊邯抿了抿唇,将最後一小塊茶餅扔進茶釜,往下拉了拉衣袖。
如此太過欲蓋彌彰,看清他的動作後,蕭神愛眉心蹙起,拽住了他的手腕:“讓我看看。”
已經被她給鉗制住,齊邯無法,只得将手翻過一面,手心朝上。
一道明顯的傷口橫亘手心,血跡凝結了一層輕薄的痂,微一扯動,傷口還能不斷滲出血絲。
“怎麽回事?為什麽不上藥?”蕭神愛皺着眉頭,輕撫過他的傷口處,“還疼不疼?”
齊邯還未說話,侍從先在一旁回道:“回郡主話,屬下本來是勸着将軍去上藥的,将軍急着過來告訴郡主剛才馬球賽贏了,這才耽擱了。”
“住口!”齊邯回頭瞪了侍從一眼,臉色沉了下來。
蕭神愛拍了他一下,沒好氣問:“早上我見你都還好好的,是從哪弄傷的?”
齊邯低着個頭,沒回話。
見他身後的侍從欲言又止,蕭神愛挑了挑眉:“你說。”
得了郡主準許,那侍從現在也不怕齊邯發難,他猶豫了片刻後道:“是元家二公子所傷。”
“誰?”蕭神愛面上不動聲色,心口卻一下子緊了起來,捏着齊邯手腕的手也在微微用力,“你是說我表哥?”
齊邯有些吃疼,輕皺了下眉頭,卻并未出聲。
侍從看了眼齊邯,遲疑道:“方才将軍在校場休憩,元家二公子說想跟将軍讨教劍術。二人在校場比試了一場,将軍的手就是那時傷的。”
蕭神愛的眉頭越皺越緊,指尖輕拂過那道傷口,溫聲問道:“還疼嗎?”
少女的指尖冰涼,酥麻的感覺從手心處傳來,齊邯身子忍不住僵了一瞬。其實早就不怎麽疼了,且這樣的傷口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但他還是緩緩點頭道:“還有一點。”
他回頭看向侍從,拉長臉道:“怎麽這麽多事,不是說了不許同郡主說?等回去了——”
看着侍從瑟瑟發抖的模樣,蕭神愛拍了他一下:“行了,要罵人你回去罵去,在我這兒你兇什麽兇?再說剛才是我叫他說的,你是說我多事?”
“桐桐,我沒有。”齊邯慌忙解釋,“我只是怕你擔心。”
侍女送了藥膏過來,蕭神愛取了一小塊在指尖化開,輕柔的塗抹在齊邯手心裏,抱怨道:“人家說想跟你讨教你就應的,連拒絕都不會了?”
元家劍術精妙絕倫,身為元家外孫女的她最清楚不過。還記得外曾祖父還在世時,她曾見過外曾祖父的劍術,一柄乘霄劍在他手上可稱出神入化。
“既然上了場,也不知道小心些。”蕭神愛越說越氣,塗抹藥膏的動作不複先前的溫柔,力道也逐漸增大。
聽着她絮絮叨叨的叮囑,齊邯半點都沒覺得不耐煩,心頭反倒像是綻開了一朵朵小煙花。
他飛快的擡眸看了少女一眼,又低下頭去,輕聲道:“他上前相邀,我推拖不過,這才應了。況且……你也在附近,我不想落了下乘。”
他的聲音很低沉溫和,細細聽下去,似乎還夾雜着那麽點委屈在裏面。
似是想到了什麽,蕭神愛替他上藥的動作一頓,擰着眉問:“他身上的傷,是不是你打的?”
“是。”齊邯承認的很幹脆,說完後卻似後悔一樣抿了抿唇,臉上神情帶着點忐忑,“桐桐……”
像是害怕被厭棄的小犬。
同元正軒的傷勢比起來,齊邯手上原本猙獰可怖的傷口,顯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蕭神愛松了口氣,卻還是有些着惱,咬牙恨恨道:“下次再這樣,別來找我上藥了,我可沒這肉白骨的本事。”
上完藥後,擔心藥膏被抹得到處都是,蕭神愛便拿了個幹淨布條替他包上,牙白布條繞了兩圈,最後打了個不起眼的結扣。
看着她垂首專心替自己包紮的模樣,齊邯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今日是太過大意,以後不會了。”
茶釜傳來沸騰的聲音,開始往外冒出縷縷白煙,茶香四溢。
齊邯斟了兩碗茶湯,因蕭神愛不喜歡放各種佐料,他這些年也跟着習慣了這種清茶的味道。那種放了許多調料的常見茶湯,反倒還喝不下去了。
用完茶湯,蕭神愛呵欠一個接着一個,淚花幾乎要從眼眶裏溢出來。齊邯見狀便起身告辭,讓她去寝殿午憩一會。
出了東宮後,齊邯看了眼身旁的侍從,心情顯然極好,唇角還是翹着的:“等回去了,自去領賞。”
-----
馬球賽後沒過幾日,便到了年關。
前一日守歲到太晚,蕭神愛差點沒能從被窩裏爬起來。見宮女喚了好幾次都沒能把人喊醒,乳母便直接入內,上手将她撈了起來。
一面拿沾了溫水的帕子給她淨面,一面絮叨:“今日要朝見皇後殿下,這還是郡主第一次元日朝見!可不能遲了!”
本就迷迷糊糊的,還要被乳母在耳邊唠叨,蕭神愛愈加的困。
只是乳母的話卻讓她瞬間清醒了過來。
記起今日是元旦,命婦需朝拜皇後。
“阿姆,快些快些!”蕭神愛的心緒瞬間緊張,開始叫嚷起來,“清檀我的冠服呢?”
從前這時候,她都是跟着太子妃一塊,直接去了皇後的承香殿。
三年前太子妃薨逝後,她又在為母守孝,未曾朝拜。雖甫一出生就冊封了郡主,但這還是蕭神愛第一次參與元日命婦朝見。
宜秋殿兵荒馬亂的忙了半個時辰,蕭晗怕她頭一遭就遲了,派人來催了好幾次。
蕭神愛穿戴整齊到橫街時,甚至沒來得及用朝食。此時橫街處已經有不少命婦在此候着,宮侍眼尖,瞧見她後便連連作揖:“拜見郡主。”随後引着她到了自個的位次上。
還沒等站穩,便被一只纖柔的手拽住:“神愛,你到我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