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西市“你嘗嘗呀
長安的冬日很冷,晚間尤其如此。
齊邯悠悠醒轉的時候,卻覺得身上暖極了。
頭還是有些脹痛,揉了揉太陽穴後,他垂眸看去,才發現手裏擱了一個樗蒲紋鎏金小暖爐,腿上還搭着件白色的絨毛披風。
天色早已暗沉一片,借着外面微弱的燈火,他看到了靠窗而坐的少女。逆着光,只能隐約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清冷的月光傾灑在少女身上,美得仿佛一幅畫卷。察覺到身旁的動靜,她緩緩側首,輕聲說:“你醒啦?”
軟軟糯糯的聲音,一下子就撞進了他的心口,将那處塞得滿滿當當的,再也容不下旁的東西。齊邯應了一聲,柔聲問她:“桐桐,怎麽停了車,外面可是堵塞住了?”
蕭神愛搖搖頭,見他醒了,便将小暖爐一把奪回來,捧在自個手心裏暖着,別過臉道:“沒堵住,還說陪我看花燈呢,你都睡了,還怎麽陪我逛?”
齊邯去拉她的手,卻是一片冰涼,跟瓷器似的凍人。他皺了眉頭,斥責的話到底沒說出口,只将那雙纖細柔夷捧在手心裏暖着。
嘴上說着兇惡的話,卻将什麽都給他備好了。
一抹暖流悄然劃過心底,齊邯眉眼染上了些許笑意,放柔了聲線問:“什麽時辰了?”
“啊?”蕭神愛怔了一下,歪着頭說,“快到戌正了吧。”
倆人出來時,才将将過酉初。
齊邯輕撫她的發絲:“怎麽不叫我起來,這時辰,恐怕有些難擠進西市了。”
蕭神愛的手掙紮了幾下,卻無法抽出來。她攥了攥手心,不答反問:“你昨晚可是沒有休息?”
“桐桐,我……”
蕭神愛打斷他:“你同我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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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邯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終是颔首:“是。我下午到的長安,有小憩一會。”
明明已經知道了事情經過,再從他嘴裏聽到的時候,蕭神愛仍是氣得咬牙切齒的。抿了下唇瓣,她掀開紗簾吩咐車架重新行駛。
車馬辘辘而行,在地上留下幾道車轍,被剛才的冷風一吹,蕭神愛打了個激靈,心頭的那陣火氣也逐漸降了下來。
“好了,別生氣了。”齊邯伸臂将她攬到懷中,柔聲哄着,“我下回一定不這樣了,好不好?”
蕭神愛沒說話,靠在他的胸膛上聽着心跳聲,手指無意識的摩挲着那獬豸紋路,半晌方道:“你不用這樣趕回來的,少一次也沒事。”
本是氣他不愛惜自個身子,打算不理他的,可一想到齊邯剛才的憔悴模樣,又忍不住的心疼。
齊邯将她摟得更緊了些,低聲道:“可我去歲答應你了呀,只這一次而已,不會有事的。”
在沙場的時候,也曾有過幾日不曾睡,只敢阖眼小憩片刻的情況。
為了戰事尚且如此,為了她,便更不值當什麽。
只是到底是有些欣喜的,欣喜她的在意,欣喜她流露出來的心疼。
車架到了西市附近後,雖有侍從在旁邊驅散,卻也走不動了。倆人只得下車走進西市。
齊邯先行跳下車,而後轉身向她伸出了手。
蕭神愛從車廂裏弓着腰出來時,便看到那青年站在燭火下,一身獬豸紋緋色圓領袍隽逸出塵,腰間蹀躞帶盡顯風流。那人肆意朝她笑着,眸中雖有無數星光,卻又仿佛只承載了她一個人。
蕭神愛也跟着彎了彎唇角。
“齊邯。”她同他撒嬌,“我想吃露華齋的松黃餅。”
松黃餅是以佐以蜂蜜烤制出的點心,或許是露華齋所用的蜜不同,松黃餅格外的香甜些,在長安城也算是小有名氣。
每日都排了老長一條隊,在這上元日,更是排到西市門口來了。
說着說着,蕭神愛拽住了他的衣袖。
齊邯怔了一下,随後眸中泛着星星點點的笑意:“好。”說着,他一下子将少女的手握住,借着寬大衣袖的掩蓋,牢牢抓着不放。
蕭神愛睜大了眼,嘗試着往回抽,但手卻被那人給拽緊了。他常年習武,手心略有些粗粝,滾燙的溫度這次沒有半片衣料阻隔,就這樣游走至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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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閣三樓雅軒,蕭晗坐在窗邊觀景。
軒窗半敞着,明月的光輝由此照入。
蕭晗手中執着一個白玉小盞,動作輕而緩的晃動,浮着幾分淡綠的酒液在盞中流轉。
“吱呀”一聲,門扉被輕輕推開,林易入內禀報道:“殿下,謝相來了。”
“請先生進來。”蕭晗猶似夢中驚醒一般,放下酒盞,起身去迎來人。
謝順之着一身大氅緩步入內,避開他的禮數,回了個禮:“殿下近日身子可還康健?”
蕭晗掩唇輕咳了兩聲:“還是老樣子,勞煩先生挂念。”
謝順之曾任太子太傅,按禮數,蕭晗該稱他一句師傅,執弟子禮。
當年也是個叱咤政壇的人物,如今手中實權雖被分走大半,明面上還是一省之長的中書令。
人稱一聲謝相。
倆人在窗邊坐定,侍從将紅泥小爐更換了炭火,重新溫酒。
氤氲霧氣下,謝順之嘆道:“那樣兇險的地方,殿下也真是狠得下心。”
“狠不下心又能如何。”蕭晗望向窗外繁華鬧市,神色莫測,“我只後悔這些年将他拘在京城,缺了歷練。齊邯年紀還小些,比他強多了。”
“将他留在京城,我也不放心。”
聽他提起齊邯,謝順之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的嗤笑了一聲:“齊嘉良倒是養了個好兒子。”
齊嘉良曾是蕭晗伴讀,也是皇帝為太子遴選的人之一,謝順之自然教導過他。
對他們的那幾樁官司,蕭晗無甚興趣,轉而替他斟了一盞酒。
嘆了一回,謝順之道:“今早衆人舉薦陸運去填老朱的空缺,只是聖人不大滿意,我瞧着,似乎是屬意宋令。”
中書省共有兩名中書令,年前朱中書令丁憂,陸運和宋令同為中書侍郎,皇帝不想上面那位置空着,按舊例當是倆人擇其一擢升。
陸運年少被流放安西,回來短短幾年就能爬到中書侍郎的位置,其能力可見一斑。
但卻架不住,宋令是皇帝的嫡親表弟。
蕭晗眸色微沉,溫聲道:“我知道了。”
送走了謝順之,他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鳳鳴閣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夜已深了。”林易上前請示他,“殿下可要回宮?”
蕭晗搖了搖頭,淡聲道:“不急。”
林易見狀便悄無聲息退了下去,橫豎殿下每年上元都要出來坐坐,也不拘什麽時候回去。
無數華燈在風中搖曳,明月高懸,大半星子隐去,薄薄一層雲霧劃過半空,出現了一片光暈。
蕭晗恍惚間想着,或許阿凝一直不知,他們的初見并非在宮宴上,而是在上元夜,也是這樣的一個晴日。
彈指間,已是二十載光陰。
人群如潮水般湧動,瞥見不遠處的身影後,他眼中浮現起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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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着綿長的隊伍買了松黃餅,蕭神愛臉上帶着笑,将那酥餅舉給齊邯看。
“你瞧,是剛做出來的,還燙着呢。”怕他看不清楚,蕭神愛取了一小塊松黃餅送到他唇邊,軟聲撒着嬌,“你嘗嘗呀。”
她甜起來時,仿佛要勾人性命的妖精。
齊邯心底軟得一塌糊塗,看着近在眼前的松黃餅,他笑着點了點頭:“好。”
然而還未等那松黃餅入口,蕭神愛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身形晃動間,松黃餅也掉落在地。
回過神,齊邯立刻将少女摟到懷裏,背對着突然往後湧的人群,将她緊緊護住,不敢叫人碰到她一絲一毫。
一小方天地突的響起了喊叫聲、飒踏馬蹄聲,還有武侯匆忙趕來驅散人群的呵斥聲。
這些都未被放在心上,直到他聽見懷中少女顫聲喚着他,那軟糯的嗓音卻是帶了哭腔。
齊邯瞬間就慌了神,顧不得還在鬧市,甚至身旁還有侍從,急忙哄着:“別怕,我在這,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