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是明日照亮了他的整個年少光陰
別間的燈燭“荜撥”幾下,陡然一亮後又黯淡下去,光線變得昏暗起來。
“用些茶水潤潤喉。”齊邯聽出她聲音裏的冷澀,便執壺倒了小半盞溫水遞過去。
蕭神愛接過那素瓷小盞,将其捧在手心裏,低頭小口小口的喝着,不大一會,一盞茶水就見了底。
正巧绮雲買了蜜煎金橘回來。
用過了幾顆,蕭神愛才覺得緩過來些,仿佛連傷處都不似先前那麽疼了。
醫士交代好每日塗藥的次數,在蕭神愛抗拒的目光下,齊邯将藥膏罐子小心翼翼收好,才帶着她踏出醫館門檻。
轉身去往大路上時,一男子恰好同倆人擦肩而過,步履匆忙的進了醫館。
蕭神愛好奇地回首去看,見那人着一身緋袍,身姿挺拔卓然,猜測這當是剛才那婦人的丈夫。
“好像是她丈夫來了诶,這可太好了!”蕭神愛拉着齊邯興沖沖說了句。轉過頭後,卻見清檀還在一個勁盯着那人瞧,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麽?”
清檀緩緩收回視線,輕聲回道:“我瞧着那人背影,總覺得眼熟。”
蕭神愛沒當回事,擺擺手說:“你看他那身袍服,說不準是哪次宮宴見過呢。”
大鄭制,緋色公服需五品以上官員方可穿着。
先前的小插曲過後,街市一如既往的繁華熱鬧。
沿着長街走了片刻,蕭神愛一把扯住了齊邯的衣袖,仰着臉說:“齊邯,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嗯?”齊邯垂首,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見他一副什麽都想不起來的樣子,蕭神愛臉上寫滿了不高興,頓時就想要發作。醞釀片刻,到底是忍耐住了,她哼哼幾聲:“剛才還說的好好的,翻臉就不認賬了,以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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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一會威脅的話,覺得倘若說“以後都不理你”一類的,一點氣勢都沒有。
可再有氣勢些的,她一時又想不出來。
只能自個在那生悶氣。
“讨厭死了!”最後她只憋出來這句話。
齊邯試着去拉她的手,卻被躲開了,只得小心翼翼的去勾她的手指,一點一點的纏上去。
“前面就是金滿樓了。”齊邯側首同她說,“是去買它家的碧玉簪子呢,還是再換一家瞧瞧?”
“嗯,還有糖炒栗子,要拐過一條街才有。”
蕭神愛的眼睛驀地亮了一下。
“原來你記得。”她小聲說。
心中的那陣郁氣倏地消散無蹤。
齊邯失笑:“我都記着呢。”答應她的事,他又怎會不記得?
一股子甜意鑽入心口,蕭神愛怔怔地仰頭看他,齊邯趁機再次攀附了上去。
這次她沒有躲開,只是一下子漲紅了一張芙蓉面。
從金玉樓到路邊的炒貨攤販,碧玉簪子、寶石面具、小羊花燈、糖炒栗子、核桃酥……
凡是她想要的,全都一個不落的買了下來。
甚至就連蕭神愛一直好奇的胡姬酒肆,齊邯也陪着她進去沽了一壺酒。
直到亥正,蕭神愛還不大願意回宮,想在外面多逛一會。
“還有這麽多人都在外頭呢。”蕭神愛拉着齊邯的手,嘟嘟囔囔的說着,只是她說的太小聲了些,近乎于自言自語。
然齊邯全副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将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便撚了撚她冰涼的手,柔聲勸着:“明日得了空,我再陪你一道逛好不好?”
上元要連着熱鬧三日,這三日既無宵禁,東西市也不會閉市。哄了好一會,蕭神愛才不情不願的點頭答應。
出了酒肆,齊邯先行扶着蕭神愛登上車,正要緊跟着上去時,趙碩回來了。
趙碩行了個禮,恭聲道:“将軍,屬下已将那幾人捉住,送往武侯處了。”
齊邯眉梢一挑,聲音淡淡:“抓捕過程中,賊犯一定是有妄圖逃脫吧?”
趙碩急忙點頭:“這是自然,那幾個賊人是打算逃跑來着,卻不慎弄傷了自個,只能束手就擒。”
齊邯臉上浮現出一絲滿意,冷笑了一聲:“去告訴武侯那邊,這幾人違法犯紀、于上元夜肆意傷人逃逸,定要好生招待着。等明日一早,就讓武侯提溜去刑部。”
晚風肆虐,蕭神愛掀了車簾問他:“在做什麽呢,怎麽不上來呀?”
齊邯眸光霎時轉柔,溫聲回她:“一點小事,馬上就處理好了。”
方才還是一臉的冷厲,轉瞬又化為柔和。
趙碩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家将軍變臉如翻書,還沒反應過來時,齊邯就已經進了馬車。
摸摸鼻子,趙碩嘆了口氣,認命的領着人去辦事。
醫館一隅,橘黃色燭火下,婢女繪聲繪色講述着今日的遭遇。
說到那個搭救他們的小娘子,婢女聲音更是激昂:“武侯忙着抓捕賊人,只叫了人去喚醫士。可夫人這身子,哪裏等得呢?好巧不巧,那小娘子便從天而降……”
她說了好一通,最後總結道:“總歸就是她救了夫人。”
那婦人斜睨過去,嗔怪道:“我讓你問問人家名姓。你倒好,雄心壯志的去,暈暈乎乎的回來。”想起自家婢子剛回來時的神态,簡直是一心要為那小娘子傾倒。
也幸好是個小姑娘,倘若對方是個郎君,她還不得當場夜奔了去?
婢女一時羞窘得面色漲紅,聲音漸弱:“奴婢問了的。可那小娘子說她做好事不留名,又太嚴肅了些,奴婢才不好意思繼續問……”
婦人眉心微蹙,撚着帕子看向身旁男子,歉聲道:“郎君,給你添麻煩了。”
“無妨。”陸運撫了撫她的發絲,輕聲安撫道,“她既不願告知,想必是有她的緣由,你身子無礙就好。”
親信進來耳語幾句,陸運便順勢随着他出了隔間。
聽明白原委後,陸運冷笑了聲,神色意味不明:“那就托武侯好生關照關照。”
親信應了一聲,又問道:“郎君,可需屬下去打聽那小娘子是什麽來頭?”人家不當回事,他們不能失了禮數。
陸運意味深長的笑了聲:“不必,我已知曉是何人。”在親信不解的眼神中,他淡淡道,“我瞧見檀兒了。”
“讓人備一份厚禮,再往東宮下一份拜帖。”
上元夜的長安城注定不怎麽太平。
大小案件發生了好幾起,武侯和府衛們半點不敢歇着,人手才勉強夠了。
其中以一起縱馬案最為嚴重。
本來說不上什麽大案,畢竟連血都沒見,就是人群推搡了下,有些磕碰。
那幾個鬧事的還着一身華服,瞧着就家世非凡。換做往常,武侯都不一定盡全力追捕。
奈何人是平涼侯幫忙抓着的,送來時一個個鼻青臉腫,說是幾人因拒捕自己弄傷的。平涼侯還特意交代了幾人罪行,讓他們莫要包庇。
太子緊随其後着人來下了令,陸中書侍郎也派人敲打……
這麽多貴胄為這幾人而來,就算那幾人嚷着是什麽王相之子、宋侍郎之孫,誰也不敢敷衍着過去。
按說陸運本來沒這麽大面子,然前面平涼侯和太子已經特意關照。橫豎已經得罪完了,還不如賣了陸侍郎這個人情,将來被清算時,也能多個人護着。
***
車架在東宮延政門前停下,蕭神愛還在試圖拒絕上藥:“太難聞了,被子裏都要是這味道。”
“總歸又不是你塗,當然不覺得難聞了。”她氣呼呼的抱怨。
齊邯垂眸看她,驀地就想起了從前。
因父死王事,他被授朝議大夫之銜、襲爵平涼侯,養于宮禁之中。
皇帝對他很關照,課業和用度也都上心,卻也僅止于此。
那時的他,性情陰戾孤僻,清冷而寡言。即便是在校場操練受了傷,也是獨自上藥。有時甚至還将就着。
直至小姑娘拉着他的手,柔聲問他:“哥哥,你怎麽受了傷呀?”而後又替他挽起袖袍,要親自給他上藥。
她被所有人呵護寵愛着,猶如一輪明日般耀目,将躲藏在陰溝裏的他照亮。
後來他便想着,該怎麽讓他的明日,只照向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