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驚雷她一直盼着,或許回京後,事情會……

因修築于天臺山中,整座行宮分部的錯落有致,而排雲殿,恰巧建在地勢偏高的地方。

立于殿門處往外遠眺,便可見山間萬千旖旎景色,半山腰中一叢碧綠梧桐跌撞入眼時,勝過無數風光。

然蕭神愛此刻卻沒心思欣賞此間山景,正立在殿門前,微微仰首看着上方碩大的燙金匾額。

裙擺被微末雨水濺濕,顏色逐漸轉深。

杜女官從殿內步出,瞧見立在外面的蕭神愛時,忙撐着傘迎了上去:“郡主怎麽來了?還下着雨呢,這般冷的天氣,快進來暖和暖和。”

蕭神愛抿了抿唇:“杜姨,祖母可在殿中?我可打擾她老人家歇息了?”

“郡主別多想,殿下正命我迎郡主進去呢。”杜女官拍了拍她的手,輕聲安撫了幾句,攬着她的臂膀就要入內。

蕭神愛最後回首望了一眼天邊那道飛虹,此刻只餘一道淡淡殘影,半挂在空中,行将欲逝。

再垂首時,她斂去眸中思緒,随着杜女官進了排雲殿。

霍皇後坐在上首撥弄着博山爐中灰燼,神色帶着幾分疲倦,淡聲道:“歇息會,喝口姜茶暖暖身子罷。”

蕭神愛行過禮後擡首望去,卻見霍皇後面上似乎施了一層薄脂粉,細細看去,似乎陡然蒼老不少。

“祖母,我父親……”蕭神愛心中惶惶,怔然道,“父親如何會……他們分明是污蔑!”

霍皇後揉了揉眉心,輕聲說:“我知道,我知道的。”

姜茶被盛在天青瓷碗中斷出,略為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蕭神愛顫着手接過那瓷碗,姜茶在盞中不斷晃動着。她擡目之時,桃花眸中蓄滿了淚,幾乎要從中溢出。

他們言及父親私藏兵器,意圖謀逆的罪名,她是半個字也不信的。

Advertisement

任何事都得有個先兆和由頭,父親三十年的皇太子生涯,未有過太多的波瀾起伏。

何必沒事做,給自己找幾個污點安身上。

“祖母,怎麽辦?”蕭神愛顫巍巍的将瓷盞擱置在案幾上,雙眸噙着淚去問霍皇後。

她的聲音既軟且嬌,但凡聽上一句,直叫人心都要化了。

霍皇後嘆了口氣,眉心微微蹙起:“好孩子,你且先回去歇着吧,這些事兒你不必插手。你祖父如今正在氣頭上,是聽不進去勸的。”

“不日便要回京,待到回京了,再同他好好解釋,讓他去查明真相,說不定還有轉機。”

霍皇後的聲音緩而低沉,落在耳中,似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然而蕭神愛卻半個字都聽不進去。

她滿腦子只想着,父親該怎麽辦。

他本該好好的在京中監國,坐鎮長安,緊急的軍政要事都出于他手。從前無論皇帝是去行宮、或是去東都、又或是親征,他監國的三十餘次都這麽過來了。

怎麽會出意外?

霍皇後看她身子打着哆嗦,雖是夏日,也還是讓宮人們取熏籠過來點了炭火,将那銅錯金熏籠放在她身側,慢慢熏烤着。

裙角雨水被熏籠一蒸,開始迅速的消散,待她面色好些後,霍皇後道:“先回去睡會吧,睡一覺就好了,馬上就回長安了。”

見她只帶了兩個婢子過來,又神思不屬的,那兩個婢子平日裏倒還穩重,然顯然沒見過這種場面,也被吓得慌了神。

霍皇後頓了一瞬,派了幾個女官護送她回去。

清檀上前攙扶住蕭神愛,輕聲說:“郡主,咱們回去了。”

同霍皇後行過一禮後,蕭神愛垂着首向殿外退去,雙手籠在袖子裏,身子像是冷極了一般,仍在發着顫。

“郡主回去了,就拿熱水泡會身子,今日早些歇下。”杜女官輕聲同她交代,“可莫要再多思多慮,這是徒勞傷神的事兒。”

蕭神愛沒有吭聲,低着頭自顧自走着,杜女官也不甚在意,只當她心中感傷,不願開口。

她暗自嘆了口氣,仍是虛虛安撫了幾句。

行至一處岔路口時,側面有幾個男子緩緩走來,其中一着淺緋色公服的道:“聖人此番怕是被氣得不輕啊,竟是下了旨意要将太子即刻就地關押。”

“聖人和太子……或許還有轉圜餘地,也說不準。”

那人想起皇帝從前對太子的諸多寵愛。當年皇帝遷往東都暫居半年,太子不過十餘歲,竟敢放手讓其獨自監國,不由嘆道:“也是。”

幾人轉出來時,正好和一臉慘白之色的蕭神愛對上。

“郡主。”幾人一怔,急忙避開幾步,拱手行禮。

清檀扶住搖搖欲墜的蕭神愛,沖着其中着一人問道:“叔父,你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

蕭神愛亦擡目望去。

此次同宋令的争鋒中,陸運穩居上風,皇帝卻并未提拔。反倒是一改先前的意願,将位置給空了出來,只道等朱中書回來再說。

雖如此,中書省的一半政務卻是壓到了他頭上去。因此在場衆人中,陸運官階雖不是最高的,權勢卻是最大的。

就地關押?

少女面色發白,一雙如霧的眸子裏含着一池淚珠,還有驚懼。

陸運突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又聽她問道:“陸侍郎既是從禦極殿來,祖父可還在殿中?”

“聖人尚在。”他回了一句。

“對了。”她勉強笑了笑,又問道,“夫人應當已經誕下孩子了吧?還未恭賀陸侍郎。”

陸運點點頭:“多謝郡主挂懷,前幾日的書信,道拙荊上月已生下孩子,是個女郎。”

天色早已放晴,原本淅淅瀝瀝下個不停的小雨也停了下來,蕭神愛扯了下唇角,随後猛地跑了出去。

看着被她掙脫開的手,杜女官愣了一瞬,急忙收了傘追上去,壓低聲音喊道:“郡主?!”

清檀和绮雲也不敢耽擱,同那幾個官員行過一禮後,追着蕭神愛的腳步走了。

位于行宮正中偏南的禦極殿巍峨廣闊,舉目望去,只覺心中生畏。

此時天際最後一抹飛虹也消散殆盡,蕭神愛望了眼守在殿外的執甲金吾衛,心尖微顫,緩緩走向了一旁鬥拱外。

杜女官趕過來時,見到的便是蕭神愛斂衽低眉,跪在那堅硬冰冷的青石板上。剛剛被雨水沖刷,又被宮人擦過一遍,那青石板光可鑒人。

少女不發一言的跪着,神色間全無半點異色,唯有那單薄而微顫的肩,将她給完全出賣。

“郡主這是何苦。”杜女官心中一酸,上前要去将她扶起來,“咱們回去等着吧,回排雲殿去可好?”

蕭神愛搖搖頭,聲音嘶啞:“不,我在這等着吧,等祖父有空閑見我。”

她是想回去等的,可卻沒想到祖父竟要将父親就地關押。

那不就是……幽禁在東宮?

想到這,她呼吸急促幾分,心髒驀地蜷成一團,垂在兩側的手也忍不住去抓裙擺。

杜女官猶豫片刻:“可是聖人……”

蕭神愛掀眸看了她一眼,輕聲說:“我知道。”或許祖父并無閑暇,也無心情見她。

可她的姿态必須擺足了。

夏日的天氣最是多變,山林中霧氣重,剛放晴不到半個時辰的天氣,又開始飄起了雨。

雨霧從四面八方而來,一點點彙聚在她身上,不大一會,衣衫便已染上了潮氣,貼在身上難受得緊。

白巒從禦極殿中緩緩步出,長嘆了口氣,正要離去時,卻驀地見着了跪在鬥拱外的人影。

他心中一驚,匆忙過去行了禮,試探着喚:“郡主?”

蕭神愛擡眸看他,長睫被雨水洇濕,粘結在一塊,扯着唇角笑了笑:“白相是剛從殿中出來?”

白巒為工部尚書,因加了同平章事銜,她才稱了一聲白相。看到他後,蕭神愛突的想起昨日,遂問道:“昨日我送去的櫻桃酪,白姐姐可喜歡?”

“哎喲,郡主還管什麽櫻桃酪啊。”白巒讓人将她扶起來,急聲道,“地上涼,郡主快起來罷,可千萬別染了病症。”

論起心焦程度,他比蕭神愛也好不了多少,剛才在場的衆臣中,他比誰都揪心。偏皇帝在氣頭上,他又不敢多說。

可若是太子真出了什麽事,那他孫女,可怎麽辦?

白家又該如何自處?

然蕭神愛卻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以示拒絕。

平地一聲驚雷驟響,蕭神愛身子也随着這雷聲晃了晃,随後竟是蒼白着面色,軟倒了下去。

借着閃電裂開的天光,她看見白巒的面色也跟着白了許多,喘着氣去喚宮人過來扶她。

排雲殿後殿,霍皇後手中握着個杯盞,隔着那架绮羅畫屏,去看裏頭正在診脈的太醫。

杜女官幾人跪在下方,待鄭太醫令出來後,皇後忙問道:“這孩子如何?”

太醫令拱手道:“回殿下話,郡主是急怒攻心,又被雷聲給驚吓住。方才一時受不住暈厥過去,待臣給郡主開一貼湯劑即可。”

“可有大礙?”霍皇後問。

太醫令沉吟片刻:“倘若今晚沒有發熱,便無大礙了。”

着人領着太醫令去偏殿開方煎藥,霍皇後鐵青着臉看着底下幾人:“郡主一時想不開,你們就不知道勸阻嗎?”

杜女官垂着頭,不敢在此時辯解。

想着宮人報來的消息,霍皇後頓覺驚詫萬分,初聽聞時,她以為蕭神愛是在禦極殿外哭訴,可誰知她竟是就那麽一言不發的跪在殿外,什麽聲兒也沒發。

聽到殿中傳來的動靜,霍皇後起身走了過去,握着孫女的手,輕聲說:“你這孩子,怎的就跪在那一聲不吭的,就算是想去找你祖父,也好歹讓他知道。”

蕭神愛剛醒過來,臉色尚有些白,她本不大想回話,卻在瞥見屏風外栌黃色的衣角後,輕咳了幾下,柔聲說:“我想去找祖父陳情,又怕祖父聽了我的哭聲煩心。”

少女的聲音很輕很柔,低得幾乎要聽不清楚:“祖父已經夠勞碌了。”

霍皇後瞧着她窩在被衾中,小臉明明白得駭人,卻偏偏說出這樣的話。

一時間,她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道:“你有心了。”

蕭神愛再擡眼看去時,卻見那片栌黃衣角已經消失不見,她也沒太過明顯的去找尋,複又垂下眸子望着自個放在四合如意雲紋錦衾上的手。

分明已逐漸好轉的身子,到了晚間,竟是突的發起了熱。

之後的幾日,蕭神愛沒再回東宮,而是被霍皇後留在了排雲殿偏殿居住。太醫令給開了不少湯劑,她每日幾副的被盯着灌下去,身子倒是逐漸好轉不少。

“每日得了空,就多出去轉轉。”她這模樣,霍皇後也不敢将人拘着,只是她一向不大喜歡看孩子,便只讓女官帶她在殿中走動。

她一直盼着,或許回京後,事情會有所轉圜。

然而快到長安時,卻突的傳來祖父中風的消息,外界都傳,是因太子的事給氣的。

雖說後面被救治回來,思維也同常人無異,和從前到底也是不同的。

回長安第二日,蕭神愛求過帝後,得了個回東宮見父親的機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