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自惜羽毛元韻,你們是對聖人不滿?……
秋日寒涼,卻因有着暖陽的緣故,身上頗覺有幾分溫熱。
蕭玉露逮着霍從織一頓陰陽怪氣,直将人逼得面色發白後,卻猶嫌不解氣,斜着眼問:“霍姑姑,我說了這麽多,你就沒點什麽感觸嗎?”
霍從織心髒猛地跳了幾下,沉聲問:“什麽感觸?”
“真是……真是對牛彈琴!”蕭玉露翻了個白眼,又轉回頭懶得再搭理她。
蕭神愛似笑非笑的倒了盞茶水,讓人給蕭玉露遞過去,輕聲說:“勞碌這麽久,想必累了吧,喝口水潤潤喉。”
活了十數年,這還是蕭神愛第一次親自給她斟茶,往日她若是去宜秋殿找她,坐了半日都不定有人上茶來,遑論親自斟倒。
端着這杯茶盞,蕭玉露一時間感慨萬千,頗覺世事之變幻無常,實是難以預料的。
這一系列變故發生得太快,待到蕭真真回過神的時候,蕭玉露已經罵完收工了。她不由得皺皺眉,輕斥道:“這麽大個人了,怎的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在外面鬧騰?你瞧神愛,她可有像你這般話多?自己是什麽身份不清楚麽,淨知道在外面胡來!”
已經很久未被這麽說過了,尤其還是在人前,蕭玉露瞬間就紅了眼眶,咬着唇道:“阿姊,是她先話多的。”
“什麽你啊她的。”蕭真真柳眉一豎,凜然道,“哪家小娘子是這麽跟長輩說話的?出門安分些,就算再看不慣也把嘴閉上,少跟人好的不學學壞的。”
霍從織面色一白,饒是再蠢的人,也聽出了她此刻是在指桑罵槐。被罵的那個槐,還正是自個。
偏人家沒指名道姓,她又沒法子反駁回去。
眼見着蕭玉露愈發的委屈,蕭神愛揉揉眉心,對清檀道:“咱們走吧,我頭有些疼,真是看了難受。”
她這會兒竟是有些同情蕭真真了,幸好蕭玉露不是她親妹妹,不然遲早被她這傻樣氣死不可。
在座這麽多人,恐怕也就她沒聽明白蕭真真在罵誰。
衛國公府不算大,筵席所在的花廳正好在府邸東南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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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外植了一圈秋海棠,正值盛開時節,粉黃的花綴了滿枝,将花廳萦繞環抱住。些許花枝從間隙伸入,與那質樸尋常的軒窗映照,卻顯出幾分古樸典雅之意。
蕭神愛出了花廳,卻沒了欣賞這美景的心思。
詢問過候在外面的婢女後,她轉往了附近的臨池小亭。
她沿着岸堤行至亭外,正要提了裙擺拾級而上時,卻突的聽到亭中傳來了幾人說笑的聲音。
本是被蕭玉露和霍從織吵得煩心,出來随意走走的,卻不想這兒竟還是有人。垂眸沉思片刻,她便要擡步離開。
卻沒想到,亭中竟是談論起了她。
“上回說是太子沒事,合浦王被貶影響不到郡主,如今可好,連太子都倒臺了,她往後的日子怕是好不了。”
“說起來,她竟是來了今日這場筵席,倒是我沒想到的。”
亭外植了幾株木芙蓉,茂密的花葉恰好遮住了蕭神愛和清檀的身影,她略動了動腳,神色平靜。
清檀被她這模樣給吓得心裏發慌,附在耳畔低聲問:“郡主,咱們換個地方吧。”
蕭神愛搖了搖頭,她倒是想聽聽,這些人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來了又如何,難道還會像從前那般衆人捧着嗎?”一雙環髻少女嗤笑了聲,用胳膊肘撞撞旁邊的人,“宋澄,你和她都在宮裏女學,現在是不是都沒人搭理她了?”
宋澄驀地想起了學堂裏的情形。她本來也以為蕭神愛會收斂些的,可這人的嚣張卻是更甚往昔,似乎脾氣也比從前更差了些,稍有不愉就能将她說的下不來臺。
面對這樣一個什麽都不管不顧的,誰能有什麽辦法?
只能避開些,免得被她給傷及。
若說有什麽不同的,大概是她讀書更用功了些,使得一衆夫子們對她愈發喜愛,兼之憐惜她的身世,對她更為照顧。
別以為她不知道,以王夫子為首那幾個先生們,時常偷偷地給她塞幾本自個做過批注的書。
王夫子也就罷了,本就是蕭神愛傅母出身,那弘文館的李學士,怎的也這般偏袒她?
被身旁人喚了幾聲後,思緒逐漸回籠,她勉強笑了笑,颔首道:“嗯,是的。”
“那她現在是不是可難受了?”那人興致勃勃地問。
宋澄被蕭神愛陰陽怪氣多了後,倒是學乖了,不欲在這種事兒上多言。她只是笑了幾聲,含混道:“大概是的吧。”
為快些轉了話題,宋澄忙笑着說:“對了,剛才那道蟹釀橙,我覺着很不錯,你們呢?”
衆人紛紛都說了聲好,然話題兜兜轉轉,卻是又回到了蕭神愛身上。
幾人聊得很是盡興,宋澄卻想起了這大半年被蕭神愛折騰的日子,心中惴惴不安,意圖離場。
剛動了這個念頭,還未待她起身,便有一婦人進了這座小亭。
那婦人着了身櫻草色長裙,容貌柔美動人,身姿窈窕婀娜,行走間端的是儀态萬方。
她款款行至亭內坐下,輕聲說:“适才聽幾位小娘子在談論些什麽,不知是否有幸一聽?”
剛才雖說得暢快,可這會被旁人給點出後,幾人面露尴尬之色,讪讪道:“沒什麽呢,不過是些家常閑話罷了。”
婦人卻是笑了笑,伸手扶了下望仙髻上的發簪,柔聲說:“我雖比幾位小娘子大不了幾歲,卻是跟諸位母親平輩論交的,說起來,也能勉強稱得上句長輩。既如此,見着幾位小娘子形式不妥當,我也少不得提點兩句,諸位覺着可好?”
幾人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作答。
婦人卻也不着惱,從婢女手中接過茶盞暖了暖手,聲音輕柔:“幾位都是出身世家,自小有傅母從旁引導,教養談吐都是沒得說的,私以為,背後議論旁人、妄加揣測,可算不得世家嬌女所為。”
“萬望諸位日後珍重,自惜羽毛,莫要再行此無禮之事。”
說到最後一句,更是加重了音調,聲音更顯低沉幾分。
亭中幾個都是未嫁的小姑娘,被發現自個背後說人壞話,本就已經夠羞臊的。現在又被這般說了一通,雖無一句侮辱之語,卻将幾人說得面色漲紅,一陣胸悶氣短。
那婦人一臉凝重的說完,沒再看亭中幾個少女,由侍女攙扶着起身,款款離了小亭。
蕭神愛感覺這聲音有些耳熟,便扶着木芙蓉枝桠,踮起腳去看。瞧清楚那人的側顏後,她怔了一瞬,轉頭低聲說:“竟是你叔母。”
待崔氏走遠,不見了蹤影後,亭中幾人方才稍緩過來點。
一人冷着臉嗤笑:“不過一無父無母、被嫡枝收養的崔氏旁支孤女,竟也來咱們面前擺譜了。”
“還好意思說自個是長輩,嫁個比自己大那麽多的老男人,真當自個是長輩了,也不嫌害臊!”
有人在前頭開了口,剩下的似乎就不那麽艱難。
很快,便有人接話道:“我可是聽說過,當初那陸侍郎從安西回來,崔家覺得他奇貨可居,嫡枝又不想賠個女兒,可不就将她給送出去了。”
宋澄蹙眉,總覺得大庭廣衆下說這種話,不大妥當,便勸道:“好了,你們少說兩句,剛才的教訓都忘了?”
“你何時這般膽小了?”這宋澄,往常明明她最愛挑起話頭,今兒個怎的還裝聖人?
衆人一時哄笑:“就是,平常就沒見你少說過。”
酡顏長裙的少女也跟着笑:“那陸侍郎可是被流放過的,論起來,她也就是個罪臣家眷,真不知道清高個什麽勁。”
“這可是趕了巧!”雙環髻撫掌大笑,“剛才那位身邊,不也是有位罪臣家眷?細細論來,倒是一家人呢!”
衆人想通了幾處關節,頓覺恍然:“我就說呢,難怪要幫郡主說話。”
蕭神愛側首看了一眼,見清檀面色隐隐發白,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這些人若是議論她,她倒是不怕的。橫豎從小都被人議論慣了,大不了她尋機收拾這些人就行。
可她們不該這樣說清檀和阿姆的。
想到這,她也不顧清檀的阻攔,徑直提着長裙,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了那八角小亭。
“罪臣家眷?哪兒有罪臣家眷?指給我看看!”蕭神愛冷着臉看向亭中幾人,面色沉得駭人。
從她出現那一刻起,宋澄便暗道不好,開始後悔沒有早早離去。
果然,一切預感都是有兆頭的。
今日的運氣,偏就這麽不好。
幾人被她給吓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支吾着答不上話。
蕭神愛臉色愈發的陰冷,又迫近幾分,桃花眸中蘊着寒意:“既然知道有罪臣家眷,你們還知情不報?是想去見官麽?”
倒是那酡顏長裙的少女勾唇笑了下,輕聲說:“沒有神愛姐姐說的那般嚴重,只是随意說說罷了。”
“對呀對呀。”有人跟着附和,“只是想起郡主身旁的女官,順口感慨幾句。”
蕭神愛心頭火起,眼中淬了陰寒,冷冷道:“随意說說?元韻,你們是對聖人不滿?”
不知她怎的就牽扯到了聖人,元韻僵了一瞬,讷讷道:“神愛姐姐,我們怎的敢不滿聖人?這罪名……我們可承受不起。”
“呵!”蕭神愛在桌案上叩擊幾聲,擡眸看向幾人,“陸家的案子,是聖人親自平的反。你們道崔夫人是罪臣家眷,若非不滿聖人決斷,心中斷定陸家有罪,又怎敢有此言?”
“口中道着不敢,我看你們幾個,分明是膽子大得很,意圖自立為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