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襄武縣暗忖這位表公子,竟是有些懼內……

清檀恍然明悟。

子不言父過,江陰縣一主簿,還不到能讓齊王推翻聖人決斷的地步。若是這麽簡單就替她翻了案,無異于诏示天下,聖人白璧有瑕。

蕭神愛梳妝完畢,随手撥弄了下右耳上挂着的葡萄藤嵌寶金耳墜,輕聲道:“走吧,時辰不早了。”

她莫名想到了父親。倘若父親主政,必定是會查個徹底,然叔父是個怕擔事的,除非扯出了什麽驚天巨案,否則定會含糊着過去。

輕嘆了口氣,到底将這些繁雜的念頭抛諸腦後,不叫自己再去回想。

難以發生的事兒,多想無益,還不如先朝前看。

步下客棧陡峭的樓梯時,齊邯先一步近前将她扶住,半提着柔軟的裙擺,使她得以緩緩走下最後一級臺階。

“都收拾好了?”齊邯輕聲問她。

蕭神愛點了點頭:“嗯,應該是吧,那群人都被帶去府衙了?”

“帶去了,一大早就來提人,嚎叫了好一會兒。”知道她肯定看也沒看,全都交給了侍從收拾,齊邯頗有些無奈的捏了下她的手:“一會兒若是缺了什麽,可別跟我哭。”

“若是缺了什麽,我肯定找你呀。”蕭神愛略有些驚詫的挑眉,小聲哼道,“還不都怪你不幫我收拾,才會有東西落下的。”

看了看庭院中的天色,她催促道:“耽擱這麽久,天都已經亮了,咱們趕緊走吧。”

齊邯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直至上了馬車後,方才掐着腰将她按在車壁上,輕聲問:“怪我什麽?”

此時天光乍破,僅有幾束曦光穿透雲層灑下,照入車廂裏的更是少得可憐。

蕭神愛于黑暗中勉強看清對方的面容,有些怕怕的向後縮了縮,嘴上仍是不肯服輸:“怪你不幫我收拾呀。”

甜甜的聲音,本該是讓人從頭酥到腳的,齊邯偏就被她給氣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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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會拿捏自己的人。

偏偏拿她有沒有一點辦法。

只要她願意,他随時能被玩弄于股掌之間,還是自願的。

車廂只開了個小縫透氣,昏暗的色澤致使人迷離。

恍惚間,蕭神愛聽見他輕笑了聲,在她耳畔呢喃道:“好,那我先将你收拾了再說。”

*****

秦州都督府從前的治所在天水,如今向西移了些,改到了隴西襄武。

齊邯母家恰巧便是隴西人氏,盤踞在隴西多年,根基深厚無比。

未免抵達後太過匆忙,無處安置,西行前已另派人往隴西添置侍從和用具,整饬都督府,又請李家幫忙跟進。

已經開春,然這一路越往西北行去,越是覺得荒涼極了。蕭神愛掀開車簾,看着窗外稀疏的樹影,竟有些懷念長安春色。

其實長安除了父親他們,也沒什麽好叫她懷念的。

可卻是不由自主的想着,此時的灞橋邊上柳枝定然是搖曳生姿的,她趴在窗沿上問:“你去過隴西嗎?”

“去過。”齊邯将車窗固定住,便于她看外邊的景色,想了一想,回道,“從前外祖母過壽,母親帶我回去拜壽時,去過一趟隴西。”

他忽而笑了笑,撚着美人鬓邊的一绺碎發,溫聲道:“我從隴西回來,還給你帶過一套小陶人,一套共有五個,顏色不一,你許是忘記了。”

聽他提起那套小陶人,蕭神愛一下子就想了起來,轉瞬又有些心虛。

去歲夏末,她回東宮收拾東西,準備搬往宜秋殿。搬動裝幼年時小玩意的箱籠時,不慎掉了個出來,斜着摔成了兩半。

好像就是一個梳雙環髻的小陶人。

見她不出聲,齊邯耐心極好的在一旁等着,半晌方問:“想起來了沒?”

“想……想起來了!”他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項間,蕭神愛下意識就瑟縮了一下,又察覺到被人給攬住了腰,身子略僵了僵。

就是不肯回頭看他。

齊邯讓她靠在自己懷中,俯身嗅着發間的清香,柔聲道:“既如此,桐桐可否給我描述描述?”

蕭神愛回首望他,先下意識咬了咬唇瓣,方道:“我、我不記得了呀!”

小時候玩的東西,早都全部放在幾個箱子裏鎖好,偶爾想起來某個小玩意,才會開箱找出來把玩。

那個小陶人打碎後,她光忙着讓人拿膠粘回去放好,哪還有心思去看具體模樣。

“不記得了?”齊邯挑挑眉稍。

蕭神愛忙不疊點頭,跟小雞啄米似的,小聲抱怨道:“對呀,就是不記得了嘛。”她下意識就想怪齊邯,“你又不時時刻刻提醒我,真是的。”

她後背倚靠在車壁上,在身前男子的逼迫下,又下意識的想将身子給蜷縮起來。然而早就已經被逼到了這處小角落裏,哪裏還能有退路,只能被迫看着他越來越近。

“你不要這樣呀,子彰。”蕭神愛試着去拉了拉他的胳膊,軟軟的撒嬌,“是我說錯了,不該怪你的,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她想要讨好面前那強勢的男子,勾着他的脖頸,又怕外面的人聽到,只能将聲音放得輕之又輕,附在他耳畔說話。

笨拙的模樣令人忍不住發笑。

齊邯早都習慣了她沒事怪自己兩聲,每當這種時候,心頭半點波瀾也無,只是略微有一點點無奈。卻是頭一回,見她怪完自己以後主動認錯,态度還十分的誠懇。

很想求得他原諒的樣子。

這樣新奇的體驗,令他的眸色一下子柔了下來,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只是捋了捋懷中那個小嬌嬌的發絲,輕聲道:“忘記了麽?沒事的,不要急,我來替你回想回想。”

齊邯身子壓低些,望着她的同時,恰巧能看到外面幾株皂角樹,高大的樹身發了翠綠的新芽,就如同懷裏這個人一樣嬌豔欲滴。

他吻了吻蕭神愛的眼睛,聲音輕緩:“那陶人的眼睛,是雙桃花眸。”

蕭神愛一怔,被他這蜻蜓點水般的一個吻,撩撥得心跳撲通撲通的。

美人面如紅霞,略略有些害羞,下意識想要拿手遮住臉頰,卻又被他給拿了下來。

“嗯?”蕭神愛偏頭看他。

齊邯被她看得心都快化了,揉了揉她的發絲,溫聲道:“我還沒有說完。”

又是一吻落在了她的眼尾,繼續訴說着:“眼尾下方,描了兩道斜紅。”

他一路吻下來,小山眉、桃花眸、笑靥、唇瓣、脖頸、鎖骨,向她細致描述那個陶人的模樣,蕭神愛腦海裏竟也隐隐勾勒出了個形狀,懵懂的看着身前的人。

明明只是個普通的胖嘟嘟小陶人,偏被他描述成了這個樣子。

真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好半晌,她耐不住問道:“你為何還記着那陶人的模樣啊?”

“身上塗了朱漆的那個,是我親手捏出來的。”齊邯很是平靜的開口,聲音裏帶了明顯的笑意,“餘下四個,是匠人照着我的捏的。”

蕭神愛哼道:“你瞎說,那陶人才不長這樣的,說謊都不先打個腹稿。”

“是麽?”齊邯笑着撫了撫她柔軟的發,聲音缱绻,“可是在我心底,那陶人就是這麽好看呢。”

蕭神愛紅了紅臉,他描述的陶人長相,好像是她诶。

他這是在誇她長得好看嗎?

她決定收回說他睜着眼睛說瞎話這句話,這不是瞎話,分明就是實話。

清河郡主長這麽大,旁的誇獎在她心中都不過爾爾,甭管真的假的,反正都已經聽膩味了。

很少有人知道,唯有誇她好看這一項,無論怎麽聽,仿佛永遠都聽不膩一樣。但凡誇過她好看的,她都悄悄在心底,将對方劃為知己

——一刻鐘的那種。

再過一刻鐘,就要翻臉不認人了。

“那個……那個陶人在你心裏,真的那麽好看?”蕭神愛擡眸看了看他,又飛快的低下頭,小聲問了句。

齊邯微微颔首:“這是自然。那陶人五官曜若明日、面目如畫,好看至極。”

嘴裏突然被塞了顆甜甜的饴糖,蕭神愛不自在的轉過頭去,盤算着肯定不能告訴他,摔碎的那個,好像就是朱漆的。

真麻煩。

吃完了一顆,她自個伸手拿了一顆塞進去,現在兩頰都變得鼓鼓囊囊的,仿佛一戳就能破掉。

見齊邯盯着自個瞧,她又拿了一顆喂到他唇邊。他啓唇含住饴糖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總歸是觸碰到了她的指尖。

癢癢的。

算了,看在他這樣誇她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

齊邯笑了笑,關上窗牖,将人攬緊了些,低聲道:“睡吧。已經到隴西地界了,明日應該就能到襄武。”

“你太壞了,早上還騙我,說才進天水呢。”蕭神愛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小聲抱怨着。

隊伍按着原定的速度辘轳行駛着,因地處偏遠,客棧稀少,這一晚上便只在郊外歇息一夜。

怕蕭神愛不高興,齊邯親自打了水過來,給她擦了擦臉和手腳。

黃昏時分,夕陽照在那道逐漸變得寬闊的直道上,潑灑出一圈又一圈的金黃,如同秋日的銀杏般壯闊。

“哥哥,你去哪兒?我們到了嗎?”

睡意朦胧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使得齊邯的動作微頓。怕将她驚擾,他動作輕緩到了極致,甚至将胳膊抽離後還墊了個軟枕給她,卻沒想到仍是被發覺。

齊邯轉身親了親她的額頭,低聲道:“還有二十裏就到襄武了,我下車去騎馬。乖,你再睡一會兒,很快就到了。”

旅途疲憊,蕭神愛大多時候都是在昏睡的。

只是她現在黏人得緊,齊邯唯有趁她睡着時,才能下車同将士們一道騎馬。倘若人還醒着,必得耐心的哄上好一會兒,才能得她同意。

即便如此,他自個在外面待會,也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生怕她又難受得想嘔吐。

許是還沒睡醒,蕭神愛這會格外的乖,推推他:“那你快去吧,一會兒可別讓人瞧見你是乘車來的,多不好呀。”

大鄭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官,都以騎馬出行為風潮。齊邯還是掌管兵馬的都督,更是不能讓新下屬和同僚們,頭一回瞧見他就是乘了馬車。

她這樣乖巧,令齊邯微微笑了起來,轉身下車,上了自個的坐騎。

齊邯的坐騎是一匹汗血寶馬,黑色微卷的鬃毛,濃密發亮的馬尾,但凡愛馬之人瞧上一眼都要撒不開手。

這匹極為高大的馬名喚烏骁,是四年前宮中馬球賽上,他一刻鐘內連進五球,大殺東突厥顏面,使得聖心大悅,特此賜下此寶馬。

透過悄悄掀起的簾角,蕭神愛打量着前方漸行漸遠的高大身影,那人着一身淺紫色公服,單是道峻挺的背影,就足以讓人移不開眼。

似是心有所感,那道身影即将消失在視線中時,忽的回過頭,如蒼鷹般銳利的眸子漫不經心的掃過。

蕭神愛心頭一跳,急急忙忙的掩好了車簾,輕壓着心口平複呼吸。

隴西郡守帶着襄武縣令及城內諸官員、小吏在城門處相迎,遠遠瞧見那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過來,衆人彎下腰行禮。

行至城內,齊邯下馬回禮,又親手将郡守扶起,溫聲道:“郡守不必多禮,時辰已晚,怎好勞煩諸位在此等候,實在是我的罪過。”

那郡守姓周,已是不惑之年,因常年在稍偏遠的地方為官,操勞萬分,顯得比實際年齡要大些,兩鬓生出了些斑白。

“都督初至隴西,一路勞頓,下官怎敢不在此恭迎。”周郡守雖不知這位新都督的來頭,卻并不敢欺他年輕,反倒是恭敬有加。

他是寒門出身,然眼光老道,一眼就看出來這位新都督來頭不小。按照他這個年紀,就算有家世加持,自身在朝中肯定也是很得看重的,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主。

寒暄片刻後,衆人一道上馬,由郡守在前引路,往城中都督府而去。

瞥了眼身後的馬車,襄武縣令不經意笑道:“都督倒是帶了不少行囊,咱們襄武跟長安比是偏遠貧瘠了些,日常要用的倒也能置辦齊全,一會兒都督該要後悔多帶了。”

齊邯也跟着向後看了眼,微微笑道:“多謝林公提醒,只是車中并非行李,乃是齊某家眷。”

蕭神愛是郡主之尊,若要露面,這些人定然要再行一次禮。倆人都嫌麻煩,她便幹脆窩在車裏沒出來。

齊邯想着初來乍到,賣衆人一個面子,落在林縣令耳中卻變了個味。

一路行至都督府門口,周郡守拱手道:“今日天色已晚,下官等便不叨擾了,都督還是早些安置。等都督得了空閑,下官再登門拜谒。”

齊邯挽留衆人飲些茶水,但天色不早,諸官小吏都想着早些回去歇下,紛紛推辭。

衆人走後,蕭神愛由齊邯扶着出來,在車裏待久了,她腿腳有些發軟,下車時一個踉跄,直接栽進了齊邯懷裏。

“桐桐今日,可真熱情啊。”

聽見他在耳畔的呢喃聲,蕭神愛紅着臉偏頭,急急忙忙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但腳步還是有些虛浮。

齊邯怕她摔了,想直接将人抱起來走,又顧忌到院子裏還有不少人,她臉皮這樣薄,肯定是要鬧的,遂歇了這心思。

一老仆立在庭院中一株桑樹下,見着人後恭敬行禮,恭敬道:“郡主、侯爺,家中郎君和夫人已經備了筵席,想要給郡主和郎君接風洗塵。”

齊邯低頭去看蕭神愛。

蕭神愛懶懶道:“去吧,都已經備了,正好去見見你外祖家的長輩。”

那老仆見此情形,不由暗忖這位表公子,竟是有些懼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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