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桐花這張臉最好看了
李家外祖父母共有二子一女,李初柔年歲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兒。
今日宴請齊邯同蕭神愛的,是二老的長子、齊邯大舅舅李澤懋同妻子姜氏。
三年前李家太夫人病逝,李澤懋丁憂回鄉為母守孝。他丁憂前曾任秘書少監,如今在故土待了這些時日,頗覺心境開闊了許多,倒不急着複官,仍舊賦閑在家。
此次外甥來秦州都督府赴任,他先是受了齊邯的信箋,托他幫着打理打理府邸,而後又收到妹妹加急送來的家書,讓他關照關照外甥,莫要讓他因年紀輕的緣故,被人欺負了去。
李澤懋已有幾年未見過齊邯,今日一見之下,他便覺得妹妹的擔心純屬多餘。單從他的談吐中,便可将其城府窺見一二。
完全是不需要他來操心的性子。
不過為了妹妹這般急迫的心情,他還是說了句讓齊邯有事可以尋他。
李府同都督府只相隔一條街,倆人去用了頓飯回來,正值明月高懸,銀霜遍地。
蕭神愛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是被齊邯給抱下馬車的。
睡得迷迷糊糊地,一睜眼便瞧見天上那一輪皎潔的月光,喃喃道:“咦,月亮出來了?”
齊邯無奈地笑了聲,垂首回她:“已經天黑很久了。”
過了片刻,蕭神愛的神志稍微清明了些,又道:“對啊,月亮已經出來很久了。”
齊邯徑直将她抱去了浴房。
倆人同浴不是沒有,卻都是蕭神愛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不住地氣喘籲籲時,他将她抱來浴房清洗。
像這般倆人清醒無比的,倒是頭一回。
察覺到自個被他抱到了浴房後,蕭神愛先一步羞紅了臉,推推他:“好啦,你先出去吧,我自個洗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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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力道麽?”齊邯挑了挑眉稍,心知她困成這個樣子,不過是在逞強罷了。
蕭神愛瞥了他一眼,有些不滿被如此看低,試着去扶住浴桶邊緣站穩,哼道:“有的……呀!”
她這才發現在車中躺了這麽些時日,渾身軟得厲害,哪裏還有什麽力氣去站穩,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
齊邯扯了扯唇角,及時伸手将蕭神愛扶住,溫聲問:“有沒有磕着?”
磕着自然是沒有磕着的,但蕭神愛整張臉都紅透了,說話開始變得磕巴起來:“沒、沒有的。”
剛才被這麽吓了一遭,她困意散去些許,可沒等多大一會,又卷土重來,還比先前更為猛烈。
早就不是頭一回瞧見齊邯的身子,然蕭神愛還是很不好意思的挪開了眼。
寬肩窄臀,高大的身量,似乎一切都很完美。腰腹處累疊分明、排列均勻的肌肉上,還有着幾道傷疤。
不是很深,她卻沒回都會輕輕地觸碰幾下。
齊邯卻每每不願叫她觸碰。
望着面前半散着發絲的美人,對上她有些委屈的眸光後,齊邯有些微的怔神。卻又想着,她如今喜歡自己,自是覺得連傷疤都好。
可萬一哪一日她對自個失了興致,這樣的傷疤,豈不是叫她害怕?豈不是壓垮兩人之間的稻草之一?
蕭神愛深吸了口氣,握住他的手,先在他鎖骨處的一道箭傷上吻了吻,低聲道:“很好看。”
被她這般以朱唇觸碰傷處,齊邯身子先是僵了僵,在聽到她那句話後,又是一陣難言的震撼。
這是她頭一回跟他說這種話。
每當這種時候,蕭神愛總是害羞的,身子每每會羞成淡粉色,恨不得以手捂住眼睛,不去看他半分才好。
見他怔神,蕭神愛不由得笑了下,又親親他的唇角:“都很好看,不過還是這張臉最好看了。”
她擡手拂過那張俊逸的面龐,五官似乎全都是精心雕刻而成,組合在一處後,比她所見過的一切面容都要好看。
幼時阿娘問她為何喜歡跟齊邯玩,也有旁的小郎君讨好她,卻都不加以理會。她很自然的告訴阿娘,因為齊邯生得最好看,阿娘說見賢思齊,她也可以見美思齊。
阿娘說她滿嘴的歪理,恨不得抽了書來打她,最終到底沒舍得。
齊邯對着她微微一笑,融融燭光下,蕭神愛怔了許久,才稍稍回過點神采。
最終她還是被齊邯抱出浴房的。
雖已開春,然西北的夜風仍舊寒涼,不得不扯了披風将她裹緊,才敢抱着人出浴房。
“我過些日子要去臨洮巡視。”齊邯同她交代着,“去之前若是有空閑,就帶你去郊外騎馬,你這身子,總得活動着調養調養。”
本來已經養好了的身子骨,總不好跟着他來一趟隴西,就又累病了。
*****
郡守府中,入睡前,周郡守聽說齊邯連夜去了李家,很難得的怔了怔。
“竟是這般急迫麽?”他揉了揉眉心,有些無奈。
李家于這隴西來說,是地頭蛇。雖說也沒幹什麽欺男霸女的事兒,但隴西官員赴任後都是要拜會一番,任何政令有李家的支持,總是件事半功倍的事兒。
譬如去歲隴西收成不好,湧現一批流民。囤積的餘糧用光後,他開始號召富戶捐些米糧,起初都不願出頭,待李家主動捐了一千石後,一個個都不落人後的開始捐起來。
拜會歸拜會,他先前還以為來了個穩重的,還不到半日的功夫就現了原形。這位新來的齊都督,未免有些操之過急啊。
入睡前,周郡守同妻子沈氏說起了今日的事,不經意道:“他似乎帶了一房妾室過來。”
“你怎知是妾室,人家原話不是家眷?”沈氏微阖着雙目問他。
周郡守道:“老林同我說的。”他想起今日林縣令的話,便又複述了一遍,“他這樣的出身,你以為是咱們啊?妻子多半都是要留在京中侍奉父母,這般巴巴跟過來,不是妾室還能有什麽?”
沈氏嗤笑:“什麽妾室能這麽叫人神魂颠倒?真是妾室他不知道來了納一房就是,咱們隴西美人可不少哩!”
被她這麽斜觑了眼,周郡守忽覺臉上火辣辣的,不欲跟她争執這種小事,只道:“嗐,你甭管這麽多,等過些時日,咱們在府上辦個筵席,你給那位……家眷下個帖子吧。”
沈氏困得很,本就不想跟他說話,是周郡守硬拉着自個說了許久,胡亂應下後,就睡了過去。
到了下帖子的時候,沈氏識字不多,字也不算好看,就叫了自家女兒寫。她将周郡守的話斟酌再三,還是叫女兒用了夫人二字。
無論妻室還是妾室,總歸這措辭不會出錯。
*****
深夜時分,将蕭神愛哄睡後,齊邯又回了書房處理公務。
赴任之初,總是有理不完的政務,前任遺留的、交接的事項等等,自己若想盡快将權抓牢,也少不得要多花些心思。
他有了很多人窮盡一生也難以企及的機緣,必得付出更多,才能将這個位置給坐穩了。
趙碩扣了扣房門,聽裏頭的人道了聲進後,他匆忙進去。将門窗掩好後,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低聲道:“侯爺,齊六傳信過來,說前些日子在臨洮,瞧見了霍旻的蹤影。”
齊六是齊邯的親衛之一,自小從齊家部曲中選出,被他提前派去了臨洮熟悉軍務。
“霍旻?”齊邯擱下手中狼毫,蹙眉道,“他不是被貶去了房陵嗎,怎的會出現在臨洮?”
霍氏族人衆多,大大小小也有個十幾房。
他之所以記住霍旻是被貶去房陵,還是蕭神愛跟他半開玩笑,言房陵本是他們家專屬流放貶谪之地,不知多少王孫公主去過,霍旻能往那兒游上一遭,實在是他的福氣。
如此,他便牢牢記着霍旻是去了房陵。
“齊六說是在一間客棧瞧見的,霍旻喬裝打扮了一番,胡子卻不小心掉了,被他無意中瞥見,他跟霍旻的侍衛起過龃龉,對霍旻相貌記得牢,覺得有七成可能是霍旻。”趙碩立在桌案旁,聲音低得走開幾步便聽不真切,“他見着霍旻對一個郎君恭敬有加,心生疑窦,便悄悄跟了上去……”
見侯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自個,趙碩心一橫,沉聲道:“結果跟丢了。”
齊邯沉默半晌,方才咬牙道:“他也真是好意思!”
不确定不說,還能将人給跟丢了,再來跟他彙報一番,是生怕他死的不夠早。
“不過他能對誰恭敬有加?”齊邯回想許久,這些年似乎沒有什麽王孫貴族被貶去房陵,沉吟片刻後,他緩緩道,“既是經過臨洮,少不得還得北上,派人往枹罕、河源,或是吐谷渾一帶去看看,尋不到就算了。”
他想了想,忽而像是想到了什麽,輕笑了聲:“他被人跟蹤後,說不定算到了會往此處去尋,仍舊停在臨洮沒動彈。”
看完密信,他一點一點的銷毀幹淨,沉聲道:“正好我三日後要去臨洮,不若提早個日子,親去抓捕這私逃之人。”
人都到了他的地界上,他若是放任不理,遲早什麽人都要來他轄內撒野。
*****
郡守府上開宴,廣邀賓客。
周郡守原意是為了邀請新上任的齊都督,怎料下帖子前一日,他一聲不吭的去了臨洮。
雖郁悶,但這場宴事已經準備在這了,還是得辦下去的。
沈氏領着人在府中迎客,瞧見遠處一女子着了身月白色長裙,頭梳反绾髻,身披帔子媞媞行來,她眼前不由得一亮。
這樣好的相貌和氣度,她還從未在隴西見過,待到侍從同她耳語過來人身份後,她很慶幸沒有聽周郡守的話。
這樣通身的儀态氣勢,被他說成是個妾室,真真是好笑至極!也不知道她家那老東西見過人沒,若是見過,那肯定是瞎了狗眼了。
見她年紀似只比自家女兒大些,笑起來時頰側的梨渦令人心喜,像吃了個糖般甜蜜,沈氏下意識就覺得她是個好親近的,生出些好感來。
她親自将人引進去,一路笑道:“已在此處恭候多時,夫人總算是來了!今日準備了許多甜糕點,也不知夫人喜不喜歡。”
年歲小的小娘子,大多喜歡用甜糕點,她家女兒就很喜歡。
蕭神愛不嗜甜,卻還是笑了笑:“多謝夫人款待。”想了一想,她還是沒去管沈氏的稱呼。
自個禀明身份,總是有些怪異。
這兒也不是窮山惡水不通音信的地兒,他們總能打聽到自己和齊邯的家世。
還是算了。
本來就有意巴結這位都督夫人,得知蕭神愛是京中來的,衆人更是将她圍了起來,不住好奇問道:“如今京中,時興什麽樣式的發髻和釵環啊?”
蕭神愛想了一想,輕聲說:“大抵是有些時興倭堕髻,釵環多以嵌寶為主,還有許多雕成仙人樓閣樣式的金簪。”
衆人圍着她問了許久,蕭神愛一直是很有耐心的答着,未露出半點不耐之色,臉上始終帶着點笑意。
清檀頻頻側目以視,暗想只要自家郡主願意,恐怕将誰都能哄得高高興興。
只是她基本是不願意的。
望着周遭簇擁過來的衆人,清檀想起從前總覺得平涼侯遷就郡主更多些,如今看來,郡主的讓步,倒是半分都不比他少。
這場筵席算得上賓主盡歡,除卻主角齊都督沒來,一切都很好。不過好歹其夫人來了,其家眷總歸是留在襄武的,周郡守和沈氏也算安心了。
晚間二人閑話,沈氏說起蕭神愛曾喚姜氏“大舅母”,她笑道:“散宴的時候聽着的,沒來得及細問,也不知這夫婦二人,到底哪個是李家外甥。”
周郡守想起那日齊邯連夜往李家造訪的事,頓時明悟。那麽晚過去,他還感慨虧得李家沒給他吃閉門羹,怎料人家本就是舅甥。
倒顯得他跟個跳梁小醜似的。
蹙着眉頭想了會兒,周郡守終于将李家那門姻親想了起來,一時間驚得從榻上跳起,對沈氏道:“不得了不得了!”
“怎麽了?”沈氏皺了眉頭,不悅道,“你總訓我,說我一驚一乍的,怎的不說說自己?”
周郡守擺擺手:“我跟你不同,這倒真是件大事。”他穩下心神後對妻子道,“你說她喚大舅母,我想起李家主枝嫡女的頭婚就是齊家,有一子平涼侯,去歲尚了郡主。”
沈氏呆了呆,下意識問道:“哪個郡主?”
“這全天下,不就一個郡主?”周郡守沒好氣的回了句,公主縣主算不過來,郡主還是很好數的。
沈氏恍然:“難怪我看她氣度不凡,談吐和儀态亦是上乘,若真是你說的,倒也解釋得通了。”
周郡守卻坐立難安起來。
他緩緩嘆道:“真是後生可畏啊,他這才多大年紀,不似我,這輩子恐怕都做到頭了。”
“從前覺着蕊娘許個才俊就行了,如今見了他,我難免不動心啊。”
沈氏斜睨他:“人家有妻室。”
周郡守道:“你不是說,今日那郡主很喜歡蕊娘、還誇過她可愛嗎?”
沈氏面頰抽動幾下,她覺得這人不正常,又說不上來哪裏不正常。倆人從貧賤夫妻一路走來,周郡守讀了書,論嘴皮子功夫她一向是比不過的。
她想了想,微微笑道:“勞碌一日辛苦了,我去砍點骨頭給你炖湯。”
“大晚上的炖什麽……”
話未說完,沈氏已經飛速出了卧房,周郡守念叨道:“想一出是一出的,幹什麽呢這是……”
一個東西被擲了進來,随着“咚”的一聲,周郡守被震回了神。
房中央桌案上立着把菜刀,将桌案都劈裂條縫,沈氏一路進來一路嘀咕道:“砍哪塊炖湯好呢?”
周郡守被吓出了身冷汗,驚呼一聲後奪門而出。
府中幾個姬妾聽見他的驚呼聲,“吱呀”一聲打開房門,關切問道:“阿郎怎麽了?為何半夜高呼?”
周郡守一路跑一路喊:“快救我!夫人提了刀要殺我!”
“砰”的一聲響起,幾道門立時嚴絲合縫的關上了。
***
齊邯率輕騎趁夜色趕路。
所帶數十人都是親衛,在驿站換過兩次馬後,不過數個時辰,便已到了臨洮。
沿着先前的線索,設下層層天羅地網後,最終在歸政縣一處民居內,發現了霍旻一行的蹤跡。
趙碩驚訝這夥人果真膽大之餘,又佩服自家侯爺料事如神。
然得到消息趕過去時,終究是晚了一步,待齊邯率衆趕到那處民居,早已是人去房空。
“侯爺,這……”趙碩低着頭,不敢同他對視,想也知道侯爺這會的面色,定是難看至極。
齊邯的臉色确實不怎麽好看,好不容易得了線索匆匆趕來,結果人卻跑了。
就好像……是在故意引他過來。
院子裏堆滿了翻找出來的可疑之物,齊邯将目光停留在一個荷包上,據說是從柴堆底下放出來的。
他示意親衛将那荷包拿過來,荷包很破舊,上面繡了朵桐花,繡得還挺醜,不是正常人能戴出去的。
之所以能辨認出是桐花,是因為旁邊用針線刺了桐花兩個字。
齊邯驀地想起,這樣的荷包,他也有一個。